今天這里水稻畝產達到1200公斤,明天那里也許就突破了1300公斤,高產數據你追我趕,各種“紀錄”不斷刷新。農業試驗本是一種嚴謹的科研手段,“一測就破紀錄”的怪象從何處泛起?
試驗田里做手腳
華北某地一家農業企業試驗時,在播種環節故意將水稻間距留得很開,等到收獲前幾天,事先悄悄把同時播種在別處相同品種的移栽到試驗田里,數據自然變得好看。還有一些農業企業把提前準備好的稻谷藏在溝渠、收割機或地布里,趁現場忙碌之際悄悄混到測產稻谷中。記者了解到,這種直接在試驗田里動手腳的情況并不鮮見。
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栽培生理生態室主任李建武介紹,該中心在全國多地都有試驗點。試驗之前,中心會公布一個目標產量,并讓試驗點在水稻即將成熟前報一個預估產量。“有的地方會把數據報得特別高,希望能把測產安排在當地。”李建武說,有些未被選中進行最終測產的地方心有不甘,就會打著中心的旗號,自行提前開展測產,并組織一些媒體前去報道造勢。
測產違規作弊手段五花八門,種植過程中作弊更難以尋找證據。
有科研人員表示,一些超高產量雖然真實,但因為追求數據好看,投入大量化肥、增產劑,安排多位專業技術人員管理,材料和人工成本水漲船高。“一畝收入兩三千,成本五六千,這樣獲得的超高產有推廣意義嗎?”
還有些地方熱衷于在測產報告中玩文字游戲。一位知情人士介紹,“巨型稻”這幾年十分火爆,有些農企把測出來的產量叫“生物總量”,也就是把秸稈、葉子都算在內,稻谷實際產量很低。“‘巨型稻太高,種到農田里就會倒下,目前直接的糧食生產價值十分有限。”
科研手段怎成政績工程
測產是一種十分常見的農業科研手段,但過多過濫的測產活動與監管不嚴的現狀,必然有損科研工作的嚴謹性和權威性,也讓相關政策制定和形勢研判失去真實依據。半月談記者了解到,有的省份每年舉行的測產多達幾十場。受訪者認為,這樣的測產對提升糧食生產力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會對實際農業生產產生誤導作用。
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張玉燭說,國家反對“測產成風”,對測產有十分科學、嚴謹的一套規定,但一些地方政府和市場主體依然熱衷。“前幾年,省內外不少地方找上門來,希望我們在當地設置試驗田。”張玉燭說,“對方要我們拿種植方案,又不嚴格遵守。”
雜交水稻全國重點實驗室原主任鄧啟云介紹,除地方政府外,有的企業和育種家也參與其中,借此給自己打廣告、“跑項目”“攢人氣”。“有時候測產一回,比正兒八經在電視臺打一次廣告的效果還好。”一位種子企業負責人說。
記者走訪發現,一些“有門路”的企業和育種家會自行組織測產。翻閱專家名單發現,邀請的測產專家有的在測產企業兼職,有的是通過花巨額“咨詢費”請來的。“有時候還要‘感謝負責記錄的工作人員和收割的農民。”一家種子企業負責人說。
想要獲得高產增產,必然要下足一番苦功夫,甚至需要保持定力進行數年研究才能完成。“不斷刷新的‘紀錄讓許多科研工作者,尤其是年輕學者背負了更繁重的評級、晉升等壓力。”李建武認為,“先把文章搞出來再說”的結果導向,配合違規成本低的作弊、玩文字游戲等手段,導致一些農業科研工作者的科研心態發生扭曲。
“報告一大摞,比不過農民一張嘴。”部分種植戶表示,在測產成風、“高產”品種數據不實的現狀下,一些農民對測產科研結果不信任。受訪者指出,測產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參考性,但一個品種好不好,最終看的還是能否得到市場認可和農民青睞,應慎重對待測產,完善相關機制,將話語權交給市場和農民。
(摘自《半月談》2024年第1期 周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