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時代，需完成些“沒用”的作業

鐘杰

老師的作用是什么？或許是當學生的內心有暗影、行動有怠惰時，可以為他們提一盞燈，照亮他們的內心和前程。教育的意義是什么？或許是當學生遇到困惑、出現迷茫時，可以糾正他們的方向，引領他們確立正確的價值觀。

2023—2024年春季學期，我和孩子們經歷了一場“作業風波”。

半數以上的未完成

那是寒假返校的第一節課，認真負責的科代表拿著一疊作業和檢查表來向我匯報：“班上49個同學，有27個沒有做‘時政小報”。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反問她：“你確定有27個同學沒有做？”科代表怕我不信，趕忙把檢查表遞給我：“我檢查并統計了，沒做的都做了標記”。

一個寒假30天，就一張A3紙的“時政小報”（類似于他們小學時常做的手抄報），難度系數并不高，竟然有多達27個人未完成。這是我執教30多年來第一次遇到的怪事，簡直匪夷所思，不敢置信。

教室里安靜得出奇，氣氛也變得壓抑。每個孩子都怯怯地望著我，等著我的狂風暴雨。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老教師，我知道有些人或許在故意“示弱”，以求我放過他們。也有一些人等著看我失態，準備當個看熱鬧的吃瓜群眾。當然，還有一些人是真的惶恐。

我平靜地，甚至略帶笑意地說道：“這樣的行為的確與我的三觀不合，我表示非常難以接受。當了30多年老師，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被勾出了強烈的好奇心。咱們先上課，等到放學之后我再來了解情況，再做處理，好嗎？”這件事暫時被擱置在一旁。

道德與法治備課組為什么要安排孩子們完成這項作業？主要是為了培養他們的責任感、設計感，增強其時政敏感性。一個人在未來能走多遠，考驗的是他們是否具有較強的綜合能力、是否具備認真負責的精神品質。我希望他們的人生路，不僅能走得遠，還能走得寬、走得穩。

這些年里，我到過很多學校講學，幾乎每所學校的領導都曾向我吐槽，很多年輕教師有著良好的學歷背景，曾在考試體系里取得了不少優異成績，然而在實際的工作中卻不太懂得靈活變通，即便盡心盡力組織了培訓，效果也不甚理想。或許我們不得不捫心自問，為什么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時間，培養出那么多高學歷的孩子，在后來的生活里，他們之中的不少人卻未能顯示出與之相稱的高能力？

“沒什么用的作業，我們不想做”

放學后，那27個孩子被我留在教室里，個個低著頭，一聲不吭，一副待宰羔羊的可憐樣。

我告訴他們：“我不是要罵你們，也不會罰你們，只是想弄清楚你們對待作業的態度，以及你們沒能交上作業的原因。畢竟以前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多人沒交作業的情況，真的很好奇。”

孩子們見我態度和藹，也表態不罵不罰，頓時放松了許多，紛紛告訴我不寫作業的原因，概括起來大致有六點：一是小學六年都沒寫過類似的時政作業，而且就算真的不寫，老師也不會批評；二是小學寫了這類寒假作業，老師也不去檢查；三是家長表示，寫不寫可以由他們自己決定；四是返鄉過年忘帶作業，返回時又已來不及完成；五是主觀上想完成，但客觀上不會做；六是確已完成，但作業被落在了外地老家。

聽著孩子們的回答，我不禁感到可愛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可憐的小學老師和老家，真是躺著也背鍋呀。”

最后，一個男孩站起來說道：“我們只重視提分的作業，那些提升能力的拓展性作業，我們都覺得沒什么用，所以就不想做。小學不做這些題目，老師確實不會批評，只要把語文、數學、英語這些學科的作業做好了，就算完成任務了。”其他孩子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看來這或許才是孩子們沒交上作業的真正原因。原因找到了，我的心里卻很沉重，我的確沒有理由去懲罰他們，他們這么小，就有如此重的功利之心，是誰的“功勞”？

我們一直把立德樹人作為育人的根本任務，力圖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事實上，我教出來的那些學業成績優秀的學生，絕不是高分低能的人，不是投機取巧者更不是精致利己者。他們之中的很多人，不僅學業有成，而且各方面能力都很出色，進入職場后，能很快適應環境，在較短的時間里把工作干得風生水起，同時也擁有健康良好的家庭。當然，還有更多學生在讀書時的學業成績并不出色，但他們勤奮、認真，事事有回應、件件有著落，也成長為自己人生的掌控者。可以說，僅從我個人以往的執教經驗來看，就不難發現，追求分數與提升能力從來都不矛盾。

想到這里，我望著這些孩子，告訴他們：“孩子們，提分的確重要，但分數之外的許多事情同樣重要。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業余時間都用來織毛衣、扎鞋墊。事實上我沒穿過幾件自己織的毛衣，也沒用過幾雙自己扎的鞋墊。如果以是否有用作為標準，那我做的這兩件事大概都是無用的。它們不僅占據了我一部分的備課時間，還減少了我用于讀書、寫作的時間。但我從來不后悔，因為它們磨煉了我的心性、訓練了我的耐心。現在，我常常能保持穩定的情緒、溫和的性情，在遇到突發情況時仍能保持理性，很大程度上便得益于這類細活中得到的訓練。”

我想要的從來不只是分數

我給孩子們講起了幼年的故事。在我年紀還小的時候，母親就教我做飯、洗衣、種莊稼。如果從如今功利的角度來看，這些勞動訓練當然不能直接地幫助我獲得好的學習成績，甚至給我的學習增添了一些負擔，看不到多少實際的好處。而事實上，母親的這些早期訓練，很大程度上幫我塑造了勤奮、堅持、熱血的生命屬性，是它們支撐我獲得了職業上的些許成就，極大地助益了我的教育教學。

“提分對你們而言固然非常重要，但在未來，你們可能更需要認真、細心、責任、自律等精神品質。如果一味地追求分數，或許難以養成這些精神品質，一些‘無用的作業中，其實就蘊含著提升各類品質的重要財富。我想要的，自始至終不只是分數，還有你們可持續發展的能力，也期望你們能因此擁有一個可以自由選擇、自我掌控的未來。”

一番交流后，孩子們被我說得慚愧，又因為我的不批評而充滿感激，表示認識到自己以前認知上的錯誤，會馬上改正、立即補齊作業。時至今日，可能讀者會問，孩子們的“時政小報”補做了嗎？當然！其中還不乏一些高質量的作品，甚至足以入選學校“優秀寒假作業”展板。

事后有學生告訴我：“從小爸媽和老師都對我說，只要把考試科目學好了、獲得好分數，能考上好高中、好大學就幸福了，其他都不重要！”我給學生的回應是：“你們的爸媽和老師說得沒什么大問題，他們真誠地希望你們能夠擁有幸福人生。不過我對你們的要求也沒錯，每個人對幸福的具體定義不同，我更希望的是，你們可以具備追求幸福的能力。一個人真正的幸福，或許并非源自學生時代的成績，而是邁入社會后的表現。學生時代，你們更多要做的是儲備，就像駱駝必須具有豐富的儲備，才能走過荒涼的沙漠，你們在儲備期也要積蓄足夠的能量與資源，需要做些看起來‘無用的事情。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形成人生中必備的能力與品質，才能促使你們更順利地邁過漫漫歲月中的坎坷與曲折，走出從容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