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錢就能讀博？昔日導師遞來了“救命稻草”

王珮琦 郭英杰

同千千萬萬畢業生一樣，碩士研究生畢業的焦文濟一回到國內，就四處尋找就業機會。

然而，如今的就業市場已不同于從前，一個普通的“海歸碩士”的身份并不能夠讓焦文濟在眾多應聘者中脫穎而出。伴隨著一份份投出的簡歷石沉大海，焦文濟的心態也逐漸消沉。眼看“金九銀十”秋招季已過，工作卻仍然沒有著落，被焦慮裹挾的焦文濟找到了李陶東，以此消解心中苦悶。

“救命稻草”

嚴格意義上來說，焦文濟和李陶東并非朋友。2016年，焦文濟考入南方某普通一本大學，李陶東作為焦文濟的導師，在大學4年間提供了不少幫助，二人關系也就較普通的師生關系要更近一些。焦文濟畢業后，二人偶有聯系。聽到昔日的學生求職經歷如此坎坷不順，李陶東感到十分同情，并試圖以老師的身份幫焦文濟分析情況，拿自身的經歷疏導和勸解他。

“現在國內競爭越來越激烈，‘海歸碩士在國內的認可度也越來越低了，單憑這樣的學歷確實很難（找到好工作）。”李陶東對焦文濟分析道，“要想找到好的工作機會，就應當再讀一個博士，實現學歷的質變。你看我，也是讀了博才能這么順利的。”

焦文濟對讀博一事很糾結，提出了現實的顧慮：“讀博士固然好，可一來我沒有認識的博士生導師，二來距離博士生考試僅剩半個月時間，我根本沒有復習，就算想考也考不上。”

“你要敢想敢干，考試僅僅是一方面，最關鍵的還是要有導師愿意帶你。”李陶東說，“我是某985高校畢業的。我能引薦我的博士生導師給你認識，至于考試，我們也會幫忙想辦法。怎么樣？愿不愿意試試？”

對于焦文濟來說，在這所國內排名相當靠前的高校讀博士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如今，這個機會就實實在在地擺在他的眼前。焦文濟想到，若能順利讀上985高校的博士，不僅自己的學歷能實現質的飛躍，今后的人生也將盡是坦途。雖然時間緊迫，但有老師的幫忙，應該不成問題。就這樣，焦文濟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讓李陶東介紹博士生導師給他。

這次談話結束沒過兩天，李陶東便為焦文濟介紹了一位名叫韋一紅的老師。 “導師幫你聯系好了，只不過現在每一名博士生導師每年最多能帶兩名學生，若他幫你留了名額，你卻‘放鴿子（不遵守諾言）的話，名額就白白浪費了。所以你先交個3萬元的保證金吧。”李陶東說，“我已經幫你約好過兩天跟韋老師見個面，這就相當于一次面試了。”

焦文濟覺得，和韋一紅見面后再轉款更為穩妥，可李陶東卻告訴他，韋一紅生氣了，覺得焦文濟“不懂事兒”，并將二人的聊天記錄發給了焦文濟以作證明。焦文濟見狀，只得按照李陶東所說，將3萬元“讀博意向金”轉到一個名為“黃竹清”的賬戶內。轉好后，焦文濟便等待著和韋一紅見面。

學還沒上，錢卻交了不少

2021年11月8日，焦文濟如約和李陶東見面，此時李陶東卻告訴他，他的導師已經換成了許靖卓。“韋一紅不適合做學術，而且不能支持你出國訪學，不適合做你的導師。”李陶東說，“許靖卓是我曾經的博導，他有更好的學術背景，也能給你提供出國訪學的機會，做他的學生對你來說更為合適。”焦文濟被說動，沒多想便同意更換導師。當他提出想把之前交的那3萬元保證金要回來時，李陶東拒絕了他：“這事兒之后再提，我怕韋一紅在你申請博士的時候報復你。”焦文濟覺得李陶東說得有道理，也沒有堅持。

同年11月9日，焦文濟在李陶東的帶領下參觀了校園，二人隨后來到許靖卓的辦公室，和許靖卓商量申博事宜。許靖卓向焦文濟介紹了這所985大學的博士生培養方式，說明了對學生的要求，并給他推薦了備考書目。隨后，焦文濟添加了許靖卓的微信好友，三人一同去學校的食堂吃了午飯。經此一行，焦文濟對李陶東便深信不疑，認為許靖卓愿意收自己為徒，自己讀博的事情一定能順利推進。

兩天后，焦文濟接到了李陶東的微信語音電話，稱許靖卓要求其提前支付4年學雜費和出國訪學費，一共是12.8萬元。同時，李陶東將二人的聊天記錄截圖發給焦文濟。截圖中顯示，由于許靖卓不愿親自收錢，錢需要打入一個名叫“于曉偉”的賬戶中。焦文濟沒有多想便如是操作。轉賬完成后，李陶東還向焦文濟保證，將來萬一沒考上，這些錢會如數退還給他。聽罷，焦文濟更加放心了。

2021年11月12日，在許靖卓的指導下，焦文濟提交了報考志愿，進入最后的沖刺復習階段。9天后，李陶東又聯系焦文濟，稱許靖卓擔心其復習得不好，打算幫助其進行筆試和面試輔導，收費為10萬元。見焦文濟有些猶豫，李陶東告訴他，若不交這筆輔導費，將來萬一沒考上，先前的12.8萬元也不會還給他。“這是你自己不把握機會，沒考上是你自己的原因。”李陶東這樣說道。于是，焦文濟按照李陶東所說，將10萬元打入了“于曉偉”的賬戶中。

同年12月6日，李陶東再次找到焦文濟，稱先前用那10萬元找了幾個人都不行，他們對申請都不能起到“決定性”作用，“要找曾經擔任過書記的劉林老師，找他給你輔導，這事兒才能穩妥，得再轉點錢。但這筆錢不能直接打給他，你先打給許靖卓，這樣迂回操作一下。萬一最后考不上，這筆錢也能退回來。上次的10萬元我（12月）18日就退還給你”。

此時距離博士招生考試僅剩10天，考試迫在眉睫，焦文濟確實復習得也不好，于是又給于曉偉的賬戶轉了數萬元。

終于到了考試的日子，沒有任何人的幫助，焦文濟獨自前往學校參加了筆試和面試。考試結束后，焦文濟找到李陶東，向其索要之前其承諾返還的10萬元面試費。然而，李陶東卻沒有信守承諾。他先是找借口稱其要監考四、六級考試，參與期末考試監考閱卷，后又稱其忙于參加網絡學術會議，以沒空為由反復推托。焦文濟雖心有不甘，卻仍抱著一絲僥幸心理，沒有多做什么。

2021年12月26日，李陶東再次找到焦文濟，稱學校任命了新的院長徐雙，之前找的人權力都不夠大，需要找這位新上任的院長，讓再交10萬元。同時，李陶東稱，拜托許靖卓辦理轉學院事宜，還需要再花2.8萬元。可是此時的焦文濟已經沒有錢可以轉了，李陶東就此作罷。

錢包空了，博士夢也碎了

2022年1月21日，學校的錄取結果出來了。當然，由于考核不合格，焦文濟并不在錄取名單之內。于是，焦文濟便聯系李陶東，要求他將之前的所有費用都如數返還，包括保證金、預支的學雜費和出國訪學費、面試輔導費，共計20余萬元。但李陶東仍然以各種理由繼續推托、逃避。無奈之下，焦文濟直接聯系到許靖卓，向其求助。

“老師，錄取名單出來了，里面沒有我。”焦文濟說。

“再接再厲，繼續奮斗。”許靖卓鼓勵道。

“老師，當時給的學雜費、出國訪問費用等一共20多萬（元）怎么辦呀？”焦文濟問道。

“你們已經交錢給研究院了嗎？”許靖卓感到疑惑，畢竟讀這所985高校的博士生并不需要提前交錢。

“老師，李陶東老師讓我把錢交到您給的賬戶上。”焦文濟解釋道。

“小焦，你怎么可以輕信李陶東給他轉錢呢，你趕快和你父母一起去報案。”震驚之余，許靖卓對李陶東以他的名義行騙，敗壞自己聲譽的行為感到十分氣憤。

至此，焦文濟才徹底醒悟過來——原來李陶東自始至終都在欺騙他。從一開始的韋一紅老師，到后來的許靖卓、劉林等老師，人都是真的，可事情全是假的。

原來，早在2021年6月，李陶東被焦文濟入讀的大學勸退——任職期間，李陶東不守師德，多次向其他老師、學生借款，被其借款的老師大約七八名，被其借款的學生更是達30多名，向學生借款的金額達到了8萬元左右，且未歸還。而焦文濟雖也被李陶東借過錢，卻從來都不知道他被勸退這件事。

當焦文濟跟李陶東抱怨求職不順時，李陶東便開始了他的詐騙計劃。他先謊稱可以介紹焦文濟讀985的博士，幫助他聯絡韋一紅。可事實上，他從未聯系過韋一紅，給焦文濟看的聊天記錄也都是李陶東一人用兩個微信賬號偽造出來的。在3萬元被自己花費掉，局面岌岌可危之時，李陶東又心生一計。

李陶東聯系到許靖卓，謊稱有一個學生想以正規途徑考取該985高校的博士，希望許靖卓可以幫忙輔導。許靖卓并未察覺李陶東的謊言，覺得自己只是幫個小忙，簡單介紹下博士報考流程，礙于情面便同意了。這下，李陶東的犯罪計劃推進得更加順利了。

在取得焦文濟百分百的信任后，李陶東便開始編造各種理由索要錢款。無論是提前支付4年的學雜費、出國訪學費，還是托人幫忙輔導考試，在焦文濟看來，這都是“走后門”應該做的。李陶東的每一個理由都精準地匹配了焦文濟的需求，抓住了焦文濟找不到工作、想要讀博“鍍金”的急切心理和面對招生考試的緊張壓力，讓焦文濟心甘情愿地掏錢。為了不讓焦文濟起疑心，李陶東還借用了母親黃竹清、學生于曉偉的賬戶，謊稱是韋一紅、許靖卓提供的賬戶，以用來接收贓款。

經許靖卓提醒，焦文濟還聯系了學校和所有“找他要過錢”的老師——韋一紅、劉林、徐雙，他們均明確表示從未收取過焦文濟任何錢財，也并不認識焦文濟和李陶東，更沒有跟李陶東聯系過。得知一切真相后，焦文濟第一時間沒有選擇報警，而是繼續和李陶東溝通，希望他能夠將所有錢款退還。經過數月聯系未果，焦文濟于2022年4月22日報了警。2023年6月7日，李陶東到案，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

檢察機關在審查期間，積極開展追贓挽損工作，最終李陶東的家人代其將全部錢款退還給焦文濟，并給予了1.54萬元的補償。2023年9月，北京市豐臺區檢察院以李陶東涉嫌詐騙罪向法院提起公訴。同年11月，北京市豐臺區法院作出判決，以詐騙罪判處李陶東三年有期徒刑，緩期三年執行，并處罰金3萬元。

定制詐騙防不勝防

“李陶東是我的大學老師，因為這個身份我才相信他。因為我去過許靖卓辦公室，也在學校的食堂吃過飯，同時李陶東還跟我說許靖卓不想直接收取學生的錢，我才選擇相信李陶東所說的。如果我一開始知道李陶東已經被我本科母校勸退，我不會相信他。”焦文濟說，“況且，他給我介紹的所有老師的信息我都能夠在學校的官網上查詢到，這讓我更加相信他的謊言了。”

相較于普通詐騙，這起案件中的被告人和被害人顯然具有更為緊密的聯系。若二人不存在這樣的聯系，被害人也不會如此相信他。同時，李陶東的每一步行動、每一個圈套都是針對著焦文濟所設計，是一種定制化的詐騙，而非廣撒網式的詐騙。

“定制化的詐騙多發于熟人之間，其呈現的模式一般為：了解被害人需求、提出解決思路、勾勒美好愿景、分步驟實施詐騙、以各種理由拒絕退款。”承辦檢察官郭譞介紹，“犯罪嫌疑人會根據被害人面臨的困境為被害人量身打造走出困境的辦法，并提出具體的辦事步驟，在辦事過程中，根據情況的變化隨時改變策略應對新情況、新問題。”

誠然，相比于針對不特定多數人的詐騙，這種詐騙更加難以防范。“一方面，盡管隨著全民反詐的普及，人們的反詐意識相較之前已經普遍增強，面對一些經典詐騙話術能夠大致識別并有所警惕，但對于這種量身打造的圈套，還是防不勝防。另一方面部分被害人也心存僥幸，認為‘花錢就能辦事，只要有錢就能找到關系，有了關系就能解決問題。”郭譞說，“回到這起案件中，被害人從準備考博到參加博士生考試僅僅只有半個月時間，卻依然認為通過找關系、花錢就能解決會見導師、收集復習資料、筆試、面試等一系列流程。他自己的‘迷信也是促使他落入陷阱的重要因素。”

“李陶東自博士畢業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從公務員到大學講師，再到大學輔導員，直到無業，最后淪為罪犯，其人生經歷令人唏噓和惋惜。李陶東因貪念走向犯罪，焦文濟也因貪念被騙。一方面，我們要時刻提醒自己認清自身定位，不能被欲望迷住雙眼。另一方面，也正如一位網友所言：‘有時候我們并非聰明到不會被騙，只是還沒遇到為自己量身定制的騙局。保持警惕、恪守本分、不生貪欲，或許這才是應對騙局的最樸素的良方。”郭譞感慨道。（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