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流動賭場

方菲 甘雪君 鮑歡

湖北省十堰市的一座深山中，藏著一群行蹤詭秘的人，引起了公安機關的注意。

原來，有人舉報這里藏著一批社會閑散人員，疑似一個流動的賭博團伙。民警們聞訊而動，迅速換上便裝，進入深山開展秘密調查。他們發現山腳下停滿了車，公路周圍還有不少年輕人四處游蕩，對陌生人十分警覺。民警們決定抄小路進山，一探究竟。

當他們小心翼翼地靠近目的地時，眼前的一幕讓他們驚呆了——二三十名男女圍站在桌子旁邊，熱鬧非凡。現場還有POS機、籌碼箱、LED燈、驗鈔機、對講機等工具，不可謂不齊全。

推杯換盞間，幾人計劃合伙開賭場

案發地位于湖北省西北秦巴山區腹地。歷史上，該地區做綠松石生意的人很多，他們主要買賣綠松石工藝品。由于綠松石交易市場的旺季不固定，這些生意人在閑暇時便有了賭博的嗜好，賭博活動便在這一地區流行了起來。

2023年6月10日，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和李砂4個生意伙伴在一次聚會中，聊到現在錢不好掙。在頻繁的推杯換盞間，幾人計劃合伙開設一間夜場賭場。

賭場開起來后不久，陳德倫4人的朋友黃江、劉秦桑、梁軍、吳致遠也受邀加入成為場主，參與利潤分成。所謂場主，即是賭場的管理和控制人員，主要負責提供資金、組織人員、邀約賭客。他們相當于公司股東，直接參與整個賭場的運營，事后按利潤比例抽成，當然分成也是最高的。

在不考慮場地和人工成本的情況下，每場賭博活動抽水可能高達四五萬元。當然，賭客們也有運氣好的時候，一夜之間贏取幾萬元到十幾萬元都有可能，這完全取決于他們參與賭博的時間長短。

在陳德倫和李砂的邀請下，方浩也加入了他們。因為在家排行老四，方浩以“老四”代稱，主要負責尋找合適的賭博地點、購買賭具和對講機等工具，并安排司機接送賭客，以及協調人員站崗放哨等事務。一場賭博活動結束，老四會有1萬多元的收入。

賭博活動當天，老四都會早早確認好賭博地點，并安排人布置賭場。場主則先將賭客和其他賭場工作人員分散安排在幾家酒店，到點了再接送他們至賭場。山林賭場從晚上9點開始，持續到次日凌晨兩三點結束。這里并無豪華的大桌子，而是數張小桌拼湊而成。房間的大小恰好，容納三四十人不覺擁擠，二三十人也不會覺得冷清。賭客們只能緊緊依靠著，站在一起，玩著游戲。

夜里山風瑟瑟，唯一的取暖設備就是幾盞大瓦數的照明燈。吃喝只有礦泉水、泡面，還有香煙。一場賭局結束，桌子下面都是煙頭或者火腿腸的包裝紙。

一開始很多人都是以賭客的身份出現，因為輸錢越來越多，主動要求在賭場里當場主，通過當場主抽頭，掙點錢回來。有的人也會介紹自己的親朋好友加入，進而形成熟人之間的緊密聯系。例如，賭客唐姆就成了場主，并邀請了其姐姐姜莉莉在賭場內放碼，兩人合伙從中獲利。這里的放碼，指的是在賭場內提供貸款服務。當賭客借入1萬元時，放碼人可從中獲得一兩百元的利潤。

這兩處均是場主尋找的城郊山林里的廢棄無主的舊房，用于組織人員賭博。（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還有一些人在賭場從事更外圍的工作。比如，余某等3人負責將賭客送至賭博地點，每場收取500元至800元不等的好處費；肖某等3人則負責收取保管賭客手機和維護賭場秩序，每場可得到500元的報酬。而陳心剛、陶星星則負責邀約賭客至該賭場參與賭博活動，并從陳德倫等人處按照每場1000元至3000元不等的標準獲取酬勞。此外，黃江琦等3人在賭場內維持秩序、管理物資，在賭場周邊放哨，每場由方浩支付他們500元的酬勞。

內部分工明確

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賭場開設沒多久，公安機關就得到犯罪線索，并于2023年7月下旬將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等14人抓獲歸案。

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被抓獲的時候很冷靜，好像預感會有這么一天的到來。

經初步調查，2023年6月至7月，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等14人在山林間開設流動賭場，組織多名賭客參與“推餅子”和“百家樂”等賭博活動近20次，共涉賭資380多萬元。賭場自開設以來，參與人員眾多，最多的一晚，賭客人數達到了60多人，賭資高達20余萬元。

由于此案涉案人員眾多，公安機關前期納入偵查范圍的有30多人。在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等人歸案后，其余人也悉數被抓或者主動到公安機關投案。2023年10月20日，公安機關將此案移送至湖北省十堰市張灣區檢察院審查起訴。

據賭場人員交代，由于城區人員密集、條件較好，大范圍聚集的話很容易被警方發現，因此他們選擇隱蔽的室內環境。這種環境下，賭場設施簡陋，環境破舊，不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為了掩人耳目，賭場經常更換地點，有時在偏僻的林場或空置的平房內，有時在大棚、庫房、帳篷之類的場所。如果有人居住的痕跡，在當天賭博活動結束后，他們會象征性地放500元到1000元錢作為場地費，這是這行的“規矩”。

為了維護賭場秩序和安全，賭場會安排專人站崗放哨。因為一旦發生打架斗毆，很容易引起公安機關的注意。并且，賭客是不能帶手機入場的，如果他們需要借錢，可以從保管手機處取回手機，掃碼完成后再將手機送回。這是因為之前有一名賭客因輸掉巨款無力還債，私下拍攝視頻敲詐勒索賭場人員。

在辦案檢察官看來，這并不是一個結構嚴密或長期穩定的團伙，而是臨時起意和協商確定的合作模式。他們開設流動賭場，更多的是為了逐利。

“一方面，賭場采取打游擊形式進行，每次選址都隱蔽，且賭場內部人員分工明確，從場主到接送司機再到外圍安保均有專人負責。另一方面，此案中有原先的參賭人員因輸得很多，最后加入開設賭場，成為場主，造成了惡性循環。”辦案檢察官解釋道。

為了對抗偵查，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和李砂早有預謀——如果賭場被查實，便將所有責任推到陳飛凡身上。在他們看來，陳飛凡剛滿30歲、未婚，沒有后顧之憂。于是，從公安機關偵查階段起，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便否認所有有罪供述。在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環節，姜浩雨也不承認自己的場主身份。后來辦案檢察官對姜浩雨和陳德倫等人做認罪認罰的教育轉化工作，才終于取得了成效。

“犯罪嫌疑人到案之后，從一開始的對抗偵查到建立攻守同盟，再到積極檢舉揭發同伙，我們的教育轉化終于取得了成效，實現了一步步的認罪認罰。”辦案檢察官說。

同伙還存在非法跨越國境的行為

為了立功減刑，陳德倫交代了另外兩名場主劉秦桑、黃江偷越國境的犯罪行為。

2018年12月，劉秦桑以乘轎車、摩托車等方式偷越國邊境至緬甸小勐拉地區，在當地參與賭博。后來，劉秦桑先后邀約多名賭客，以相同方式偷渡至緬甸小勐拉參與賭博，直到2019年3月，才從緬甸小勐拉輾轉返回國內。

犯罪嫌疑人指認賭博現場，地上還有一枚骰子。（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2019年9月，黃江被邀約，獨自前往云南省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以乘轎車、摩托車等方式偷渡至緬甸當地參與賭博，后來返回國內。

對于這起開設賭場案件的主犯、從犯的認定，辦案檢察官向《方圓》記者介紹道：“原則上，開設賭場的場主都算主犯，外圍人員都屬于從犯。但此案中主犯老四，不是作為場主身份被認定為主犯的，而是類似于外包公司負責人。有趣之處在于，場主把所有安保外圍工作的業務交給老四，由老四去對接，但是場主也沒有完全信任他，也會將任務派給其他人，人員職責都有一定混同，彼此間達到制約的效果。”

經十堰市張灣區檢察院依法提起公訴，2024年2月20日，張灣區法院作出判決，陳德倫、姜浩雨、陳飛凡等8名主犯以開設賭場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至一年不等，并處罰金2萬元至1萬元不等；劉秦桑以開設賭場罪、偷越國境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個月，緩刑一年，并處罰金7400元；黃江以開設賭場罪、偷越國境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十個月，并處罰金2.2萬元；余某、肖某等15名從犯以開設賭場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個月至緩刑一年至六個月不等，并處罰金1萬元至5000元不等。所有被告人的違法所得均被依法收繳。

鑒于張灣區存在較多開設賭場的情況，張灣區檢察院積極聯合當地公安機關召開聯席會議，旨在進一步強化對周邊山林地區的治安管理。針對曾經發生可疑人員及車輛大規模聚集的區域，檢察機關已向公安機關制發檢察建議，敦促其及時跟進并采取相應措施。

辦案檢察官告訴《方圓》記者，除山區及林地等偏遠地區外，檢察機關將重點關注并打擊隱藏在居民小區內的賭場及賭博行為，加強與公安、法院等部門的協作，共同維護社會治安秩序。

賭徒在追求暴利的過程中，常常容易迷失自我。由于參與賭博行為，不僅自身深受其害，還可能間接引導他人踏入這一危險的領域。“這個案件其實沒有直接的受害者，真正的受害者是賭客的家庭。”辦案檢察官回憶道，在提審唐姆時，唐姆表示非常后悔，不僅葬送了自己的人生，還連累了姐姐的家庭，最后受到了一家人的埋怨，打上了一輩子洗不掉的標簽。（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