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的春天

蘭州的春天像個發育遲緩的孩子，久久擺脫不了冬的牽絆。春天在時令上已經過了一半，但蘭州的天空始終布滿了蒼茫的鉛灰，空氣也霧沉沉地彌漫著濃濃的土腥味。孩子們大多患上了呼吸道疾病，干咳不止。偶有一天陽光普照，天藍得讓人們喜悅起來。老人和孩子走出待了太久的家門，以為可以充分享受暖春的陽光和空氣了。愛美的姑娘、婦人們，按捺不住春光的引誘，換上可人的春裝，以為可以從此搖曳著婀娜的身姿。可往往等不到傍晚，惱人的風就嫉妒般地吹來了，繼而有些刺骨。沙塵便借著風起勢且肆虐了。這些輕浮的土一旦離開它們依附的大地，就變成了惹人討厭的灰塵。可是，它們曾經是培育植物生長的沃土。誰之過？

兒子的咳嗽一直也沒好利索，便只能站在窗臺上透過窗戶看看外面的車和人。運氣好的話，他會看到一只小狗到窗外的小花園里小解或嬉戲，偶有幾只麻雀在干枯的樹枝上飛竄跳躍。每當這時，兒子清澈如水的眼睛里就會蕩起漣漪。兒子好奇驚喜，進而扭動跳躍起來。因為他比大人更渴望看到萬物復蘇的景象。

跟兒子比起來，我是幸運的。在農村長大的經歷，讓我親密而真實地親近春天。以至于三十出頭了依然清晰如昨。

過完年，我們便穿上母親縫制的千層底花條絨的單布鞋。這是母親給我送來的第一個春天的訊息。對于孩子來說，把腳從笨而厚重的棉鞋里解脫出來，是多么讓人舒暢而愜意的事呀！這個時候，孩子們總要蹦蹦噠噠跑出去。呀！不知何時，土地已經解凍了。解凍后的土地竟比自家的炕還綿軟，水多的地方竟變得跟彈簧床似的。幾個小伙伴手拉手在上面彈跳。時間長了，泥下面便會滲出些水來。

莊浪河里的冰融化了，可河水似乎更清澈且冰冷刺骨了。這個時候，大人們便不讓孩子們到河面上滑冰玩耍了。

春播開始了，牲口拉犁，人撒種。犁頭過處新翻起的土，散發出淡淡的新鮮泥土的腥味。這也許就是春天真正的味道。蠕動的蚯蚓，會被犁鏵攔腰切斷。不知它有再生功能的我，會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拿把小鐵鏟去水溝旁挖蕨麻。濕潤松軟的地方蕨麻多而大，紅紅的皮、白白的肉，有細長的、有圓球狀的，拿到泉水邊洗干凈放進嘴里，甘甜爽脆，余味無窮……

地上剛冒尖的嫩草芽兒，也是孩子們的美食。抓著小草芽兒輕輕一拔，白嫩嫩的根部便被完整地抽了出來，吃到嘴里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兒，更有草的清香。那味道，我至今想起來仍很特別。孩子們是天生的破壞王，不放過任何剛長芽兒的東西。柳枝兒剛長上嫩紅的小芽兒，我們掂著腳尖兒把能夠著的小枝條折下來，把皮拉開在枝上繞一圈后綁死，用牙齒咬著裸露的一頭兒用力往下一扯。白白的枝條尖兒上便綴上一朵漂亮的樹皮牡丹花兒。小女孩把許多的“牡丹花”編成一頂帽子戴在頭上。不幸的是，樹芽兒上膠狀的嫩黃很容易沾到手上和衣服上，而且無法洗去。母親們怕我們弄臟衣服便不讓出門了。在家看門，是最惱人的。不過，我家院里有個小花園。爸爸在里面種上了各種鮮花。其中，有我喜歡的喇叭花兒。蓋上塑料薄膜，發芽早的已頂破薄膜冒尖兒了呢。

家里的雞也換上了新毛，一改冬天的邋遢與懶散變得精神煥發。更可喜的是，蛋下的多且大了。幾乎每天一枚，下完蛋不起來還爬到上面使勁叫喚“咕谷嘎，咕谷嘎……”意思是“我下了一個蛋，我下了一個蛋……”把這個邀功的老母雞趕走，取熱乎乎的蛋，是我最愛干的家務活。每當這時，坐在躺椅上曬太陽的奶奶總會瞇起眼睛、露出世界上最慈祥和藹的微笑來。

到春天我便會想起奶奶，想起奶奶我的心就暖融融的，像春天的太陽明媚地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