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情境中的“觀看”和“參與”：青少年群體媒介素養教育研究

【內容提要】隨著數字媒介技術的飛速發展，媒介素養教育成了學界熱議的話題。本研究通過對媒介素養概念理論的梳理總結和研究探索，將媒介素養劃分為媒介技術素養和媒介價值素養兩個維度以及了解/甄辨、習得/使用、參與/互動三個部分（階段）。本研究對相應的媒介素養教育問題進行了初步探討，并從政策、觀念和實踐三個角度為青少年群體媒介素養教育提出了建議。

【關鍵詞】媒介素養 觀看素養 數字素養 數字媒介技術

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要“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以及“提高社會化文明程度”“繁榮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等目標要求。[1]數字媒介技術無疑是數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為國家和個人的發展帶來了新機遇，也帶來了新挑戰。在數字時代，媒介素養是人們無法回避的話題。由于數字媒介的技術驅動和對其的技術誤用，媒介亂象層出不窮：“虛假新聞”“網絡詐騙”“網絡暴力”“隱私泄露”“審丑傾向”“博眼球”等愈演愈烈。除了對媒介亂象的源頭進行監管治理，提升人們的媒介素養水平也是解決這些問題必要且有效的措施。因此，如何在數字媒介技術和數字文化的時代背景下，更好地利用數字媒介技術服務于“網絡強國”和“數字中國”的國家戰略，培育出具有較高媒介素養的公民，建設積極向上的社會主義文化，便成了重要議題。

白傳之、閆歡認為，媒介素養教育的對象是全體公民，但是將媒介素養教育的重心放在青少年群體基本上成了國際共識。[2]以中小學生、大學生為代表青少年群體較容易接受新媒介，其媒介學習和媒介使用能力較強；但另一方面，青少年群體的思想觀念還處于養成和學習階段，因此也較容易受到數字媒介技術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本文將從媒介素養的相關理論出發對數字媒介技術及其對主體、內容、模態、行為方式等產生的影響進行探討，并嘗試為青少年群體媒介素養的培養教育和能力提升提供建議參照。

一、媒介素養的概念發展與理論溯源

一般認為，媒介素養（Media Literacy）相關研究濫觴于英國學者弗蘭克·雷蒙德·利維斯（Frank Raymond Leavis）和他的學生丹尼斯·桑普森（Denys Thompson）在1933 年出版的《文化和環境：培養批判意識》（Culture and Environment：The Training of Critical Awareness）一書。該書就學校教育中的文化素養教育問題進行了系統論述，倡導教育應該教會學生去“甄辨與抵制”（Discrimination and Resist）大眾傳媒的不良內容。[3]雖然二人沒有明確提出“媒介素養”的概念，但是其所論及的“文化素養”（Culture Literacy）與今天所提到的“媒介素養”密切相關。

1992 年，在美國馬里蘭州皇后鎮舉辦了全國媒體素養領導會議（The National Leadership Conference on Media Literacy）。會議報告表示，人們應該有機會成為具有解碼、評估、分析和制作印刷和電子媒體的能力的人，并形成一種與所有媒體相關的批判性自律，包括公民知情、審美欣賞和表達、社會倡導、自尊和消費者能力。[4]詹姆斯·波特（James Potter）認為，媒介素養是指接觸媒介和解釋信息的視角，其具有三大基石：個人定位、知識結構和技能，分別對應目標和動機、存儲在記憶中的有組織信息、通過實踐培養出的技術能力。他認為這三項是建構人們媒介素養能力的必備條件。[5]陸曄表示，媒介素養歷經了20 世紀30年代的保護主義立場、20 世紀60 年代強調對媒介內容的選擇辨別能力、20 世紀80 年代對媒介文本的批判性解讀以及20 世紀90 年代以來的參與式社區行動四種范式，[6]前三者也在大體上對應了媒介素養教育中的“免疫”“分析”“破譯”三種方式。[7]媒介素養在不同時代和不同范式中有不同的內涵、范疇和側重，但是總體來說，媒介素養是指人們正確和有效地辨別、分析、使用、生產、傳播媒介及媒介內容的思想、知識和能力；而媒介素養教育則是指學校或社會機構指導、培育、幫助人們掌握這些思想、知識和能力的教育實踐。胡沈明認為，“媒介素養”與“媒介素養教育”往往一同使用，因為對前者的探討最早就是放置于教育語境中的。[8]

20 世紀90 年代后期，卜衛等中國學者開始將西方媒介素養理論引入中國，探討“屏幕教育”“媒介素養”“電視素養”等概念，并倡導發展媒介素養教育實踐。[9]在此后的二十余年間我國“媒介素養”的相關理論和實踐得到了飛速發展。隨著互聯網和計算機技術的普及，又有學者逐漸提出了“網絡素養”“視覺素養”[1“0] 數字素養”[11]等概念。在數字媒介技術飛速發展和高度普及的今天，媒介素養教育已然成為了學界和業界極為關切的議題。

二、媒介素養的劃分和媒介素養教育的維度

詹姆斯·波特認為，媒介素養首先是一個多維的概念，需要從不同視角審視；其次媒介素養是一個連續的統一體，而不是一個單獨的類別或范疇。[12]這也就是說，媒介素養應在不同維度上進行多重考察；并且，其雖然具有一個基本定位，但其處于可不斷變化的狀態之中。美國媒介素養研究中心（Center for Media Literacy）將媒介素養教育分為接近（Access）、分析（Analyze）、評估（Evaluate）、創造（Create）和參與（Participate）五個階段，并認為媒介素養教育的最終目的并不是讓人們逃避媒介文化或者控制媒介，而是要使人們有能力使用各種媒介，與各種媒介進行交互，并建立起批判性解釋和分析的思維。[13]袁軍認為，媒介素養是一種能力和素質，指公眾認知媒介、參與媒介、使用媒介的能力，而媒介素養教育即是以提升這三種能力為目標的教育。[14]盧峰則認為，媒介素養可以分為媒介安全、媒介交互、媒介學習和媒介文化四個層次。[15]本文對這些“階段”進行了整合和簡化，將媒介素養教育劃分為了解/辨別、習得/使用、參與/互動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亦是當下媒介素養教育的三個主要組成部分。本文在整合和簡化的基礎上，又進一步明確地區分了媒介素養的兩個維度，即媒介技術素養維度和媒介價值素養維度，這兩個維度分別對應了知識獲取及技術習得等具象的學習實踐問題和價值觀念及建立批判思維等抽象的社會文化問題。只有將媒介素養進行清晰地劃分之后，才能對數字情境中存在的各種媒介素養問題加以具有針對性地考察和處理。

就媒介技術素養維度的了解/甄辨而言，在青少年群體中不了解技術，完全成為“技術棄民”的個體并不在多數，但是很多青少年群體在了解技術發展歷程、判斷技術功能性質等方面還存在較大的進步空間。至于習得/使用媒介技術素養的方面則存在較大的問題。比如，不掌握技術的基本知識和技能，或者即使掌握了技術的基本知識和技能，也不會將技術合理有效地應用到學習與工作中；甚至完全不會通過技術進行生產性活動，而只會通過技術進行消費性活動。參與/互動對媒介技術素養的要求則進一步提高。例如，短視頻平臺的參與/互動意味著用戶應具有點贊、評論、拍攝視頻、直播連線等參與式文化生產和社會交往的基本技能。從媒介價值素養維度來說，了解/甄辨意味著需要培養正確的技術價值和技術倫理觀念，而且要具備批判性地了解/甄辨媒介技術及媒介內容的性質與價值的能力。在掌握/使用方面，則不能使用違法違規的技術，或者違法違規地使用技術。在參與/互動方面，更強調青少年要建立積極正向的人際交往和社會交往觀，理性參與，建設向上向善的網絡生活和網絡文化，文明地發表觀點和開展活動，營造清朗的網絡空間。

三、從“觀看”到“互動”：數字時代的媒介素養特點

（一）從“視聽傳播”到“互動傳播”：主體豐盈與互動失范

數字媒介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其較傳統的電子視聽媒介而言，互動性得到了大大增強。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認為，所謂的“素養”不只是媒介的被動接受和單純消費，還意味著懂得使用媒介表達觀點和參與活動，[16]數字媒介技術極大地促進了這一行為過程。由于5G、AI、H5、VR、AR、MR、移動直播等數字媒介技術賦權，“視聽傳播”拓展為“互動傳播”。原本只能消極接受媒介內容的“受眾”成了積極參與媒介內容生產和傳播的“用戶”。這也就意味著，就用戶而言，媒介素養的問題也不能再僅僅停留于信息接受的維度。因為原本處于傳播受眾地位的受體成了傳播主體，所以數字情境中的媒介素養問題必須將與生產和傳播主體相關的因素納入到對用戶的考量中。

傳播主體的多元化導致了媒介內容愈發混雜，在數字媒介技術的加持下，有時會疊加各種因素變異為倫理失范的網絡行為，如“網絡罵戰”“網絡暴力”就是網絡互動中倫理失范的常見形式。數字情境中的信息傳輸速度快、覆蓋范圍廣、模態應用多、信息體驗強、監管難度大，因此非常容易在短時間內形成群體的意見極化，而意見極化則會破壞網絡文化空間和輿論生態，有時甚至會衍變為線下暴力。因此，有必要在教育階段就對有關互動的媒介素養問題加以重視。

（二）從“簡單觀看”到“復雜應用”：媒介隱憂與技術藩籬

從一方面看，數字媒介技術驅動了媒介內容的生產模式升級，實現了人工內容生產所難以企及的速度和效率，但其在帶來生活和工作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極大的技術風險和監管難題。例如，以MGC、AIGC 為代表的內容生產模式就存在較大的技術風險和監管難題。“網絡水軍”“網絡詐騙”等是使用媒介技術進行有悖法律法規和倫理道德的行為，但在數字媒介技術的推波助瀾下，“網絡水軍”“網絡詐騙”更加泛濫，也更難被識別：“網絡水軍”不再依靠人工“控評”，而是通過數字媒介技術實現“產業鏈”的人工智能化；“網絡詐騙”則可通過計算分析、算法推薦和智能加工合成等技術，將詐騙信息批量的嵌入媒介文本并對用戶進行精準的定位和分發。而作為接觸媒介文本最為密切、最為頻繁的青少年群體，自然也是主要的受害者。

數字媒介技術一方面賦權用戶得以更加便利地使用技術，但是在另一方面，其技術的藩籬也越來越高；日益便捷的數字媒介技術對媒介技術素養的要求也在不斷提高。媒介技術對人們媒介素養的要求，從簡單使用觀看，再到參與式生產、加工和傳播，再到互動等等，其以看似容易被習得和使用的形式出場，但是在無形中卻型構了人們對媒介的感知體驗和被迫學習。很多的技術應用需要用戶在媒介所自帶的指引提示或者在相關教程解說中加以學習，但如果只掌握了最基本的技能應用，往往難以觸及數字媒介技術的深層功能。數字媒介技術同樣加劇了“數字鴻溝”問題。例如，同齡的青少年個體會因為受教育程度的不同而在數字支付和數字社交的能力方面存在顯著差異。[17]這從側面反映出了即使在青少年群體內部，也會因各種因素造成個體習得/使用技術能力的顯著差異，但這個差異應該盡可能地通過媒介技術素養的普及教育去彌合。

（三）從“單一模態”到“多模態”：形態擴展與內容異化

數字情境下，媒介內容的傳播速度更快、傳播范圍更廣、傳播體驗更強，因而消極的內容更容易引起輿論；“虛假新聞”“后真相新聞”“煽色腥內容”“低俗影視”等更容易在青少年群體中產生不良影響。當然，這些消極內容，早在20 世紀還沒有進入數字時代之時就已有大量學者關注，關于廣播、電視、電影、廣告的倫理和價值判斷問題不勝枚舉，但是，在今天數字媒介技術的推波助瀾下，媒介素養教育所面對的挑戰顯然更為嚴峻。

數字媒介技術推動了越來越多的數字媒介形態。5G、AI、VR 等技術進一步推動了文本的生產力和傳播力，其媒介的文本模態朝著日益復雜的形態衍變。文字、圖像、聲音、視頻、動畫甚至氣味、味道，均為媒介的文本模態提供了更為豐富的選擇。多種模態綜合調用了人們的多種感知系統，其在提升傳播效果的同時，也豐富了人們的使用體驗。[18]但是從另一方面看，這也會使用戶對媒介文本的卷入程度更高，有時甚至會令青少年個體分不清“真正現實”和“媒介現實”。因此，教育青少年群體識別內容價值，區分虛擬和現實等便成為了數字時代媒介價值素養教育的重點工作。

四、技術與價值：數字情境下青少年群體媒介素養教育與能力提升

媒介素養的范疇較廣，涉及的問題較多，因此有必要建構媒介素養教育的完整體系。有學者亦提出媒介素養教育是一項社會系統工程，需要學校、社區、家庭協作開展。[19]在當下的數字情境，提升青少年群體的媒介素養，則需更進一步，通過政府機關、科研機構、教育院校、社會組織、媒體、家庭、企業等多方共同發力，建構多層級、全方面、全過程的媒介素養教育體系。

首先，在媒介素養教育政策層面，應進一步倡導教育、監管等相關部門出臺推動和發展媒介素養教育的法律法規，在政策層面保障將媒介素養作為通識課程和素質教育納入小學、初中、高中、大學等教育階段，這也是近年來眾多媒介素養教育學者主要倡導的建議之一。國內部分城市已出臺文件，如上海市早在2010 年就發布了《上海市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 年）》，文件中明確提出“對學生加強媒介素養教育，增強正確理解、合理運用大眾傳播媒體等信息網絡的能力，掌握并提高學習、創造、傳播信息的知識和技巧”[20]，這為媒介素養教育的發展普及提供了有力的政策保障。

其次，在媒介素養教育觀念層面，應該將媒介技術素養的培育視為與生活、學習和工作密不可分的基本技能，并將與之相匹配的媒介價值素養一同視為數字時代生活、學習和工作的基本素養；重視媒介技術素養和媒介價值素養的同步培育，并通過媒介價值素養的培育引領媒介技術素養。我國關于媒介素養的技術教育早在20 世紀就已開始，但由于媒介發展水平和教學目標訴求等原因，早期學校設置的多媒體、計算機等媒介素養相關課程更為重視學生對媒介技術的掌握，并未對媒介素養中的文化和價值問題予以足夠的重視；而文化和價值問題是數字時代媒介素養教育的關鍵。這一情況伴隨著我國媒介素養研究的興起和實踐已有所改善，但仍需進一步加強。

最后，在媒介素養教育實踐層面，應倡導相關高等院校、科研機構、技術公司、傳媒企業等主體積極舉辦公益講座、錄制公益課程、開展社會合作，積極地與大中小學、文化場館、街道社區等單位進行協同實踐。自2007 年開始，復旦大學的媒介素養教育行動小組、中國傳媒大學的傳媒教育研究中心等高校機構先后與小學開展媒介素養普及教育，[21]對媒介素養教育模式進行了初步的實踐探索。后續亦有相關高等院校、科研機構開展媒介素養教育普及實踐。媒介素養教育理論和媒介素養教育實踐二者應該相輔相成，互相促進，但就現階段的媒介素養教育情況來看，媒介素養教育理論的成果較為豐碩，而媒介素養教育實踐仍需進一步推廣、普及和強化。

與此同時，媒介平臺科普、家長引導等也是建構多層級、全方面、全過程的媒介素養教育體系的關鍵環節。媒介平臺可邀請專家、“大V”、明星等進行媒介技術知識普及；通過媒介平臺的交互設計等方式建立媒介價值素養的引導培育機制，如設置正向議題、提醒使用時長、提示文本內容風險等等，進而幫助青少年群體形成高水平的媒介素養，使數字媒介技術盡可能規避其帶來的倫理風險并更好地“為人所用”。

【本文系中國廣播電視社會組織聯合會媒介素養專項研究廳級重點項目“‘數字觀看’情境下青年群體媒介素養提升研究”（項目編號：2022ZGL001）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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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海超，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傳播學部博士研究生

編輯：白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