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在大力倡導可續發展的背景下, 投資者對ESG評級信息的使用逐漸增多, 評級結果間存在的分歧問題日益突出。本文以2011 ~ 2022年我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 實證檢驗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影響。研究發現, ESG評級分歧會提高審計收費水平, 企業代理成本和媒體關注度在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影響中發揮中介效應, 而審計師的審計投入水平不具有中介效應。異質性分析表明, 會計師事務所規模、 是否為境外會計師事務所和客戶企業的內部治理水平對ESG評級分歧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具有影響。進一步研究表明, ESG評級分歧雖然會提高審計定價, 但對審計質量不具有顯著影響。
【關鍵詞】ESG評級分歧;審計收費;風險溢價;審計投入;審計質量
【中圖分類號】F239"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10-0071-7
一、 引言
ESG理念的提出與應用作為近年來資本市場中最重要的變革之一, 已成為投資者在做出投資決策時的重要參考因素(Cellier等,2016)。在企業ESG信息披露較為分散、 尚未形成標準范式的背景下, 第三方評級機構憑借其專業和信息優勢, 爭相構建ESG評級體系。同時, 與信用評級等傳統評級指標相比, 第三方評級機構發布的ESG評級結果具有更強的獨立性, 投資者向第三方評級機構付費以獲得企業ESG信息, 被評級對象與評級機構間不存在直接的利益往來關系, 這極大地緩解了潛在的利益沖突, 也使ESG評級機構迅速成為資本市場上重要的信息中介(Christensen等,2022)。然而, 隨著投資者對ESG評級結果使用的增多, 各評級機構所公布的ESG評級結果間的分歧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 引起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現有研究已經為ESG評級結果間存在重大分歧這一現象提供了較為充分的經驗證據, 對現象本身和分歧成因進行了探討(Chatterji等,2016;Widyawati,2021;Berg等,2022)。也有學者開始關注ESG評級分歧的經濟后果, 主要從投資者視角出發, 觀察ESG評級分歧可能對市場產生的影響(Dimson等,2020;Billio等,2021;Serafeim和Yoon,2022), 但鮮有文獻從第三方審計視角進行探究。
會計師事務所作為資本市場交易中的第三方, 是一類重要的市場參與者。審計師也會關注到企業的ESG表現信息, 并以此作為評估被審計單位環境和財務報告層面重大錯報風險水平的依據之一。Burke等(2019)發現, 審計師會關注到媒體發布的企業ESG表現相關負面新聞, 并由此提高審計收費甚至做出辭職決策。Asante-Appiah(2020)發現, 當企業ESG表現較差時, 審計師會提高審計收費并加大審計投入力度, 進而使審計質量得到改善。曉芳等(2021)發現, 當上市公司獲得較高的ESG評級時, 審計師對其收取的審計費用顯著降低。那么, 當審計師面對企業ESG評級分歧時, 是否會識別到這一問題并采取怎樣的應對措施呢?鑒于此, 本文選取2011 ~ 2020年我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 從審計收費的視角出發, 實證檢驗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
相較于現有文獻, 本文可能存在以下三個方面的邊際貢獻: 一是現有文獻對ESG評級分歧經濟后果的研究均從投資者視角展開, 未充分關注到資本市場其他參與者的影響, 本文從審計師審計決策視角出發, 探究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影響, 拓展了對ESG評級分歧經濟后果的研究; 二是從審計投入和審計風險兩條路徑出發, 揭示了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作用機制; 三是從會計師事務所特征和治理水平兩個方面考慮了影響ESG評級分歧與審計收費之間關系的因素, 為審計師應對ESG評級分歧問題, 推進ESG框架下的審計改革提供了微觀證據和理論參考。
二、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Simunic(1980)對審計定價的決策依據進行了系統論證, 提出審計收費是由審計成本和風險溢價兩個因素共同決定的。從審計成本角度出發, 當審計師對客戶企業實施更多審計程序、 投入更多審計資源時, 會提高審計收費; 從風險溢價角度出發, 當審計師面臨更高的審計風險時, 會向被審計單位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作為風險補償。本文擬分別從審計成本和風險溢價角度切入, 對ESG評級分歧與審計收費之間的關系進行探究。
首先, ESG評級分歧加劇了企業內外部的信息不對稱, 增加了審計師獲取企業實際ESG表現信息的難度, 進而加大了審計投入, 提高了審計成本。一方面, 評級結果分歧損害了ESG評級的信息傳遞功能。與其他傳統財務指標相比, 針對ESG指標尚未形成較為統一的披露規范和評判標準, 且在評價過程中高度依賴分析師的個人理解和判斷(Lamont,2012), 這使得不同機構在構建ESG評級體系時, 在信息來源、 指標選取、 解讀評價和權重賦予等階段的決策中都會存在分歧(Christensen等,2022)。而評級機構不會公開披露其具體的評級過程和底層數據, 因此審計師難以直接根據評級信息對機構間的意見分歧做出科學判斷。特別是當面臨ESG信息披露水平較差的企業時, 審計師難以獲得較為可靠的相關信息, 則需要實施更多的審計程序以減少ESG評級分歧可能對審計決策產生的誤導, 進而提高了審計成本。另一方面, 審計準則要求審計師保持高度的職業懷疑態度, 出于職業謹慎, 當客戶企業存在較大的ESG評級分歧時, 審計師會對當前的ESG信息提出質疑, 更愿意將較差的評級結果作為審計決策依據(Hurtt等,2013), 從而加大審計投入力度以降低檢查風險水平。
其次, ESG評級分歧還為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提供了空間, 增加了企業的委托代理風險, 從而使得審計風險提高, 審計師也會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ESG評級分歧使信息使用者難以辨別何為可靠的ESG信息, 企業管理層有動機且有能力對ESG信息披露實施操縱(Schlenker和Schlenker,1975)。一方面, 在倡導綠色投資、 可持續投資理念的今天, 管理層出于自利動機, 可能會對ESG信息披露進行操縱, 這損害了信息透明度, 加劇了委托代理矛盾(Cheng等,2014;儀秀琴和孫赫,2023)。現有研究表明, 企業較高的委托代理風險會促使審計風險增加, 理性的審計師會提高審計收費以作為風險補償(Bedard和Zehms,2004)。另一方面, 與傳統財務信息相比, ESG信息的披露形式以文本為主, 數據、 指標等實質性信息較少, 這進一步降低了管理層進行信息操縱的難度。
除此之外, 作為資本市場交易中的第三方, 評級機構發布的ESG評級信息與會計師事務所公布的相關審計信息都是投資者決策的重要依據。根據信息來源可靠性理論, 當面對不確定性時, 個人更傾向于選擇可信度更高的信息(Hirst等,1995)。因此, 當ESG評級機構公布的評級結果之間存在較大分歧時, 投資者會減少對ESG評級信息的依賴, 轉而增加對具有更強專業性、 可信性的審計意見的依賴。根據審計保險理論, 當出現投資損失時, 若審計師未能發現或未如實報告企業財務信息中的重大錯報內容, 則其會面臨審計失敗所導致的聲譽風險和訴訟風險(Menon和Williams,1994)。而當投資者使用更多審計信息作為投資決策的參考依據時, 若出現投資損失, 其會更多地認為是由于審計師未能發現企業的重大錯報導致的投資失敗, 從而向審計師提出更高的索賠金額, 這大大提高了審計師在實施審計時所面臨的聲譽風險和訴訟風險。基于上述分析, 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 ESG評級分歧會提高審計收費。
企業較差的ESG表現和潛在的ESG風險在未來可能會演化成嚴重的整體性風險(Sassen等,2016), 從而導致經營性問題。對審計師而言, 企業的ESG問題會提高其重大錯報風險水平(Asante-Appiah,2020)。為獲得可靠的企業ESG表現信息, 降低ESG評級分歧對決策判斷的影響, 審計師需要加大審計投入, 致使審計成本提高, 進而導致審計收費增加。此外, ESG評級分歧本身可能是由企業ESG信息披露較差所導致的(Kimbrough等,2024), 這種情況下, 審計師無法根據公開信息對企業的ESG表現進行評估, 進而會影響對企業整體風險的判斷, 導致其面臨更大的風險敞口。為應對ESG評級分歧所帶來的審計風險, 盡量降低審計失敗發生的可能, 審計師有動機在證據收集、 實質性測試等環節投入更多的審計資源, 使審計成本提高并最終反映在審計收費中。因此, 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 在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正向影響中, 審計師的審計投入發揮中介效應。
被審計企業較高的委托代理風險會促使審計師的審計風險提高(Bedard和Zehms,2004), 審計師會通過收取更高的風險溢價以降低潛在聲譽風險和訴訟風險可能導致的損失。ESG評級的基本作用應是以指標的形式直觀地向利益相關者提供企業ESG表現信息。第三方機構披露ESG評級這一行為, 理論上對企業管理層具有一定的外部監督效應(曉芳等,2021)。但在實際中, 由于存在較大的ESG評級分歧, 不僅未對管理層行為產生實質性約束, 反而為管理層提供了“渾水摸魚”的機會, 加劇了管理層的機會主義行為, 激化了企業的委托代理矛盾, 引發了代理成本的增加。特別是對于ESG表現較差的企業而言, ESG評級分歧使利益相關者難以準確識別企業存在的ESG相關問題, 管理層出于個人利益考慮, 更有動機對存在的負面問題進行掩飾藏匿, 而非犧牲短期利益進行積極整改, 致使ESG問題難以得到改善, 進一步加劇企業的委托代理矛盾。因此, 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 在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正向影響中, 企業委托代理風險水平發揮中介效應。
新聞媒體通過收集、 加工、 輸出信息, 在資本市場中扮演著信息傳遞和輿論監督的角色。ESG評級分歧會提高媒體對企業的關注度, 進而使審計師未能識別出的錯報或漏報問題被發現的可能性提高, 從而加劇審計師的外部風險。具體地, 當ESG評級信息為確定性結果時, 利益相關者可以根據評級結果較為容易地判斷企業ESG表現情況, 此時對媒體而言重復報道不具有較高的信息價值。相反, 對于ESG評級分歧較大的企業而言, 信息使用者難以準確捕捉到企業真實的ESG表現, 對以發行量和點擊率為導向的媒體而言, 這類企業具有更高的關注和報道價值。一方面, 新聞媒體作為投資者獲取企業信息的重要渠道之一(羅進輝和杜興強,2014), 較高的媒體關注度也提高了投資者對該企業審計報告的關注度, 進而增加了潛在錯報或漏報被識別的可能性, 導致審計風險提高。另一方面, 較高的媒體關注度還會吸引政府、 行業協會等行政組織的關注(Mutchler等,1997), 一旦發生審計失敗, 審計師將面臨更大的聲譽風險和訴訟風險。為此, 考慮到媒體關注導致審計風險提高, 審計師會收取更高的風險溢價作為潛在損失的補償, 最終導致審計收費增加。因此, 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4: 在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正向影響中, 媒體關注度發揮中介效應。
三、 研究設計
(一) 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11 ~ 2020年我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數據為研究樣本, 并對樣本數據進行以下處理: 第一, 剔除金融行業企業數據; 第二, 剔除ST和?ST企業數據; 第三, 剔除數據缺失且無法補齊的樣本。ESG評級數據分別來源于Wind數據庫、 和訊網和彭博數據庫, 其余數據均來源于國泰安數據庫。此外, 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1%和99%的縮尾處理。
(二) 模型設定
為研究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影響, 本文構建實證模型(1):
Auditfeei,t+1=α0+α1ESG_Disi,t+CVsi,t+Industry+
Year+εi,t (1)
其中, i代表個體企業, t代表年份, Auditfee代表審計收費, ESG_Dis代表ESG評級分歧, CVs表示控制變量, Industry代表行業效應, Year代表年度效應, ε為隨機擾動項。
為檢驗ESG評級分歧是通過提高審計投入還是風險溢價使審計收費提高, 本文在模型(1)的基礎上, 構建模型(2)和模型(3):
MVi,t=α0+α1ESG_Disi,t+CVsi,t+Industry+
Year+εi,t" " " " (2)
Auditfeei,t+1=α0+α1ESG_Disi,t+α2MVi,t+CVsi,t+
Industry+Year+εi,t" "(3)
其中, MV為中介變量, 分別為審計投入(Effort)、 代理成本(MC)和媒體關注度(Media)。
(三) 變量設定
1. 被解釋變量。本文使用公司審計費用合計取自然對數度量審計收費(Auditfee)(李百興等,2019)。考慮到公司與會計師事務所會在預審前對審計收費進行約定, 故本文將所有解釋變量均進行滯后一期處理(Chen等,2019)。
2. 解釋變量。綜合國際和本土主流評級機構, 根據評級結果的使用頻率、 覆蓋時間區間等因素, 本文選取華證ESG評級、 和訊網上市公司社會責任評分和彭博(Bloomberg)ESG評級三組評級結果構建ESG評級分歧(ESG_Dis)變量。借鑒Kimbrough等(2024)的研究, 以個股企業在各評級機構的評級結果中所占排名百分比的標準差, 對ESG評級分歧程度進行度量, 具體計算方法如模型(4)所示:
ESG_Disi,t=STD(Rankj,i,t/Nj,t)" " " "(4)
其中, Rankj,i,t為企業i第t年獲得j評級機構發布的ESG評級結果中的排名, Nj,t為j評級機構在t年出具ESG評級結果的企業數量。
3. 中介變量。①審計投入(Effort)。參考Knechel等(2009)的研究, 使用審計師簽署審計報告日與資產負債表日之間相隔天數, 即審計延遲對審計投入進行衡量。為了更準確地觀測到審計投入的變化情況, 本文在此基礎上計算該企業前后兩年的審計投入差值, 并取自然對數, 即使用Ln(Delayi,t+1-Delayi,t)對審計投入進行度量。②代理成本(MC)。本文使用管理費用率, 即管理費用與營業收入的比值衡量企業的代理成本。③媒體關注度(Media)。本文選取網絡財經新聞內容中出現企業相關信息的次數, 并加1取自然對數度量媒體關注度。
4. 控制變量。參考現有相關研究, 本文選取控制變量引入模型, 具體變量及定義如表1所示。此外, 本文還控制了行業效應(Industry)和年度效應(Year)。
四、 實證結果與分析
(一) 描述性統計
表2為描述性統計結果。審計收費(Auditfee)的均值為14.15, 標準差為0.811, 說明企業間的審計收費存在較大差異。ESG評級分歧(ESG_Dis)的均值和中位數分別為0.211和0.200, 標準差為0.105, 說明各評級機構發布的ESG評級指標間存在較大分歧。各控制變量的數據特征與現有文獻基本相符。
(二) 基準回歸分析
表3為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影響的回歸結果。列(1)為引入控制變量前的回歸結果, 可以發現ESG評級分歧(ESG_Disi,t)對審計收費(Auditfeei,t+1)的回歸系數為0.5024, 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 列(2)報告的是控制所有變量后的回歸結果, 發現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0.2072, 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 說明ESG評級分歧會提高審計費用。
(三) 穩健性檢驗
1. 廣義精確匹配(CEM)。為緩解內生性問題對研究結果帶來的影響, 本文選用廣義精確匹配法(CEM)進行穩健性檢驗。以ESG評級分歧的中位數為分組依據, 將觀測樣本劃分為高分歧組(實驗組)和低分歧組(控制組)。控制變量中, 將所有的連續變量以中位數為依據進行斷點處理, 作為匹配依據。匹配結果顯示, 匹配后的L1統計量數值小于匹配前報告的L1統計量數值, 說明匹配改善了樣本的平衡性, 匹配成功。使用匹配樣本重新進行回歸, 結果如表4列(1)所示, 與基準回歸結果一致。
2. Heckman兩階段回歸。本文使用Heckman兩階段回歸模型緩解內生性問題。企業披露的ESG報告(或可持續發展報告、 社會責任報告等)是機構進行ESG評級的重要信息來源, 當企業獨立披露ESG報告時, 由于提供更多信息而加劇了評級分歧程度(Christensen等,2022)。因此, 本文在第一階段中引入企業是否獨立披露ESG報告(Sourcei,t)為被解釋變量, 計算獲得逆米爾斯值(IMR)作為控制變量引入第二階段回歸模型。第二階段回歸結果如表4列(2)所示,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仍顯著為正, 通過了顯著性測試。
3. 安慰劑檢驗。本文以ESG評級分歧的中位數為依據, 構建ESG評級分歧啞變量(ESG_dum), 并以此將觀測樣本分為高分歧組和低分歧組。隨機分配高、 低分歧兩組進行回歸分析, 并重復1000次, 觀察ESG評級分歧啞變量的t值分布情況。結果顯示, t值分布近似符合正態分布假設, 且其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的次數為53次, 占總次數的5.3%, 屬于小概率事件, 再次驗證了研究結論的可靠性。
4. 殘差法。為排除遺漏變量的影響, 本文將所有控制變量作為自變量對ESG評級分歧進行回歸, 提取殘差(Dis_resi,t), 其為ESG評級分歧中控制變量無法解釋的部分。將該殘差替換為核心解釋變量代入基準模型重新進行回歸, 所得回歸結果如表4列(3)所示。可以發現, Dis_resi,t的回歸系數仍顯著為正, 通過了顯著性測試。
5. 替換被解釋變量。參考余應敏等(2021)的研究, 本文替換被解釋變量為經企業規模調整后的審計收費, 重新進行回歸。具體地, 將審計收費除以企業規模并取自然對數, 得到調整后的審計收費(Adj_fee)。結果如表4列(4)所示,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仍顯著為正, 說明研究結果具有穩健性。
(四) 影響機制檢驗
1. 審計投入機制。表5報告了審計投入機制的回歸結果。列(1)中,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正, 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 說明ESG評級分歧會提高審計費用; 列(2)中,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0.2191, 且不顯著, 說明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投入不具有顯著影響; 列(3)中,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 審計投入的回歸系數不顯著。進一步實施Sobel檢驗, 結果也表明未通過顯著性檢驗。上述結果說明, 審計投入機制不成立, 即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提高, 不是由審計投入增加所導致的。
2. 代理成本機制。表6報告了代理成本機制檢驗結果。列(1)顯示,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0.2072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 說明ESG評級分歧會提高審計收費水平; 列(2)顯示,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0.0117, 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 說明較高的ESG評級分歧水平會提高其代理成本; 列(3)顯示, 代理成本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0.2014, 小于列(1)報告的結果, 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由此說明, 代理成本機制成立, ESG評級分歧通過提高企業的代理成本, 加劇了審計師的審計風險進而提高審計收費。
3. 媒體關注機制。表7報告了媒體關注機制的回歸結果。列(1)中,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 列(2)中,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0.2093, 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 說明ESG評級分歧會提高媒體對企業的關注水平; 列(3)中ESG評級分歧和媒體關注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 且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小于列(1)的結果。由此可得, 媒體關注效應機制成立, 即ESG評級分歧通過提高媒體對企業的關注水平, 使得審計師的聲譽風險和訴訟風險增加, 進而審計師會要求更高的風險溢價, 促使審計收費提高。
(五) 異質性分析
1. 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師具有更高的專業素養和風險敏銳度(陳小林等,2013)。ESG作為一種新興的非財務指標, 專業水平更高的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更有可能關注到企業的ESG表現, 并以此作為審計定價的依據之一。同時, 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本身所具有的高聲譽使其對于風險更加敏感(Geiger等,2006)。當企業獲得的ESG評級存在較大分歧時, 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更可能會關注到分歧問題, 由此對企業ESG真實水平產生質疑, 進一步提高審計收費以補償可能存在的審計風險。為探究會計師事務所規模對ESG評級分歧與審計費用之間關系的影響, 當企業聘用會計師事務所為國際“四大”或國內“八大”時, 將樣本劃分至大規模組, 反之將其劃分至小規模組, 進行分組回歸檢驗, 結果如表8列(1)和列(2)所示。可以發現, ESG評級分歧使審計收費提高這一現象主要發生在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中, 在小規模會計師事務所中作用并不明顯。
2. 是否為境外會計師事務所。在國際資本市場中, ESG理念已成為各方市場參與者的重點關注內容和決策依據。但我國ESG起步較晚, 各市場參與方對ESG理念的認知水平、 重視程度整體水平較低且差異較大。本文認為, 受國際市場ESG理念盛行的影響, 相較于境內會計師事務所, 境外會計師事務所對企業ESG表現具有更高的敏感度, 更可能識別到企業的ESG評級分歧問題并影響其決策。鑒于此, 本文根據企業聘用的會計師事務所為境外還是境內進行分組, 結果如表8列(3)和列(4)所示。可以發現, 相較于境內會計師事務所, 企業的ESG評級分歧在聘用境外會計師事務所時對審計收費具有更大影響。
3. 內部治理水平。企業的內部治理水平也會影響審計收費。當企業內部治理水平較高時, 管理層實施信息操縱、 財務舞弊等機會主義行為的機會減少, 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委托代理風險, 進一步降低了審計風險(Bedard和Zehms, 2004)。因此, 當審計師識別到企業ESG評級分歧問題時, 相較于內部治理水平較高的企業, 審計師會對內部治理水平較低的企業產生更強烈的質疑, 認為其可能存在更高的審計風險而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作為風險補償。借鑒伊志宏等(2021)的研究, 本文以管理層持股比例作為企業內部治理水平的代理指標, 利用管理層持股比例的中位數作為分組依據, 進行分組回歸, 結果如表8列(5)和列(6)所示。可以發現, 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影響主要發生在管理層持股比例較低的企業中, 這一影響在管理層持股比例較高的企業中并不顯著, 即企業的內部治理水平可以緩解ESG評級分歧所導致的審計費用提高現象。
(六) 進一步研究: 對審計質量的影響
根據上文研究結果可知, ESG評級分歧會提高企業的委托代理風險和媒體的關注水平, 使審計師面臨更高的審計風險, 進而提高審計收費。那么, ESG評級分歧使審計收費提高, 是否會進一步影響到審計質量呢?審計收費與審計質量之間不具有確定的關系(董小紅和孫文祥,2021), 審計質量的提高往往來源于審計師實施了更高水平的審計投入(Hillegeist,1999)。根據機制檢驗結果可知, 面對ESG評級分歧帶來的審計風險提高, 審計師主要選擇向客戶企業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作為風險補償, 而非增加更多的審計投入。因此, 本文認為ESG評級分歧雖然提高了審計收費, 但不會改善審計質量。借鑒DeFond和Zhang(2014)的研究, 使用企業操縱性應計的絕對值測度審計質量, 此處使用修正后的Jones模型計算操控性應計利潤。表9報告了審計質量的回歸結果。列(1)中, ESG評級分歧的回歸系數為正但不顯著, 說明ESG評級分歧對審計質量沒有直接影響。列(2)中, 交乘項的回歸系數仍不顯著。結果表明, 在控制審計收費后, ESG評級分歧與審計質量間仍不存在顯著關系。可見, 雖然會計師事務所向存在ESG評級分歧的企業收取了更高的審計費用, 但其審計質量并未得到改善。
五、 結論與啟示
本文以2011 ~ 2020年我國滬深A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 實證檢驗了ESG評級分歧對審計收費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主要研究結論如下: 較大的ESG評級分歧會顯著提高審計收費, 此結論經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仍然成立; ESG評級分歧通過提高企業的代理成本和媒體關注度, 提高審計風險, 使審計師收取更高的審計費用; ESG評級分歧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主要發生在大規模會計師事務所、 境外會計師事務所和內部治理水平較低的企業中; ESG評級分歧雖提高了審計費用, 但對審計質量不具有顯著影響, 并不具有審計質量改善作用。
根據上述結論, 本文獲得以下啟示: 第一, 從會計師事務所角度出發, 為應對ESG評級分歧, 審計師更傾向于收取更高的風險溢價而非增加更多審計投入, 究其原因可能是當前沒有針對企業ESG表現的審計措施。因此, 應積極推動ESG框架下的審計模式創新, 構建集財務信息、 ESG信息于一體的審計體系, 與當前倡導可持續發展的社會需求相適應。第二, 從企業角度出發, 應對ESG評級分歧問題給予足夠關注, 并通過采取提升自身ESG表現、 改善內部治理、 加大ESG信息披露力度和提高披露質量等措施, 積極應對ESG評級分歧可能造成的經濟后果, 努力克服對新興理念適應期、 轉型期可能出現的負面情緒和消極影響, 引導ESG理念發揮應有的積極效應。第三, 政府、 行業協會、 第三方機構等行政組織應積極推進中國特色ESG體系的構建與完善工作, 積極參與國際ESG標準制定與治理工作, 縮小我國因ESG發展起步較晚而導致的發展差距。同時, 應對在ESG理念推進過程中可能出現的以ESG評級分歧為代表的“改革病”給予相應關注, 通過完善監管措施、 增強對企業ESG信息披露的監督等方式, 降低以ESG評級分歧為代表的相關問題對市場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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