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內外

梁婉婷 薛蕾 鄧雯心 楊東蓉 程子軒

產房是新生命到來的第一個房間，這里所發生的亦是新生命誕生間的點點滴滴。

——題記

“失敗”的母親

面對我們的訪問，張姐姐起初是有些不情愿的，她稱自己是“失敗的案例”，這次訪問對她有些殘忍，但她仍舊訴說了這段艱辛的試管之路。

那是2011年的一個夏天，她擁有了第一個孩子，那年她26歲。張姐姐非常喜歡孩子，她喜歡孩子在身邊蹦蹦跳跳，喜歡家里因為孩子而熱鬧起來的空氣。幾年后，她再次啟動了備孕計劃，卻許久沒有任何動靜。前去醫院檢查，才得知由于輸卵管堵塞，自然受孕非常困難。后來雖經過輸卵管疏通術，張姐姐仍然沒有自然受孕。

試管嬰兒的想法就在這個時候第一次出現在張姐姐腦海里。可是試管嬰兒畢竟有外力作用，屬于非自然結合。張姐姐很猶豫，但轉眼間自己就35歲了，女性35歲后妊娠屬于高危妊娠，生育風險隨著年齡直線上升。張姐姐知道不能再拖了，她到醫院了解情況后在2022年8月植入了第一個胚胎，可預料中的孩子卻沒有到來。

再試一次吧。過了幾個月，張姐姐又做了第二次胚胎移植，可是這次，盼望的兩道紅杠還是沒有出現。“就是不幸運吧。”姐姐自嘲。我們在旁邊聽著，能感到她內心的酸楚正在慢慢溢出。

“姐姐，有沒有想過用中醫調理身體，或者換個醫院試試？”我們提出了一些張姐姐早已考慮到的解決方案。她現在就在調理身體，并準備換個醫院去迎接第三次挑戰。

孕育試管嬰兒是一段艱辛的旅程，體外受精-胚胎移植術的整個流程漫長且耗費精力。女性首先需要進行一系列檢查，如果檢查中有一點點不符合指標，就需要運用各種方法進行調理，直到所有指標正常。接下來，要使用卵巢刺激素，刺激排卵，并用成人小臂長短的取卵針取出卵子。在這一過程中，如果取出的卵子太少，后續的成功率可能就會較小；如果取出太多卵子，女性可能會患上“卵巢過度刺激征”，大量的腹水充斥著腹腔，還會感到腹痛、惡心、嘔吐、嗜睡，甚至呼吸困難。到這里，整個流程才剛剛進行到一半，接下來還有最重要的體外受精和移植步驟。

而這樣的流程，張姐姐已經進行了兩次，甚至即將要進行第三次。

試管嬰兒的嘗試就如開弓沒有回頭箭。當十四天后的檢測結果揭曉時，一道淺淺的紅杠左右著全家人的喜樂。這條路充滿未知，但她們愿意為了那一刻的幸福不斷嘗試，哪怕面對失敗的痛楚。對于每一個做試管嬰兒的女性而言，在這段旅途上，不僅是為了迎接新的生命，更是在尋找著自己內心的堅定。

微笑的她

當產房里響起嘹亮的哭聲時，一定又是哪個家庭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可隨著學習的深入，我越發體會到，除了歡笑與希冀之外，生育給女性帶來的挑戰和影響也是超乎想象的。

我們這次訪問的對象是徐姐姐。不等我們開口，徐姐姐就像報菜名似的，仔細介紹了自己的妊娠情況。我們幾乎插不上話，中途少數幾次停下來還是因為徐姐姐要看股票和測血糖。這實在是個個性鮮明也很強勢的人，我不禁感到好奇，那她又會如何面對孕期生理和心理的變化呢？

交談中我們得知，徐姐姐在懷第一胎時患上了妊娠期糖尿病，分娩時發現血壓升高，好在孩子還是成功足月順產。但是一胎出生后，徐姐姐的情緒狀況并不樂觀。與此同時，她還要照顧剛出生的小寶寶，晝夜顛倒，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小寶寶是天使般可愛美好的存在啊，可為什么就是讓人愛不起來，反而倍感煩躁呢？她不停地問自己。

在某個瞬間，徐姐姐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產后抑郁。“以前我只以為它是一種情緒，真的體會過，才知道它有多可怕，它像一個無形的手拉著我往下墜。”于是她填寫了社區醫院發來的抑郁癥自評量表，得分出乎意料的高。她不知道怎么辦。

好在這種情緒反常被她最好的朋友發現了，她每天和徐姐姐打電話聊天，一起去吃徐姐姐最喜歡的餐廳。徐姐姐在朋友、家人的陪伴和支持下終于擺脫了抑郁。可是糖尿病又纏上了她，妊娠期糖尿病轉變為了2型糖尿病，于是徐姐姐在醫生的指導下開始服藥控制血糖、減重，一切都井井有條地進行著。

因為突然到來的二胎，徐姐姐的抑郁癥復發了。她焦慮，擔心自己使用的減肥藥物會給孩子帶來影響。這個孩子讓她的生活計劃全部停擺，而她無處責怪。怪來怪去，好像都只能怪自己。交談中，我能感受到徐姐姐的學習能力超強，同時也具有把想法轉化成實際行動的本領和魄力，一定是個工作中的好手。但是，當抑郁發作時，對患者來說，她的整個世界都被無力感籠罩。很簡單的刷牙、洗澡、出門，對他們來說比登天還難，何況還要去照顧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

眼前的徐姐姐是如此開朗，她和其他患者及護士打成一片，走過來的路上還一直“呼朋喚友”，好像什么事都不能阻止她快樂。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兩度陷入由生育帶來的抑郁中。

我們總說產后抑郁是因為生產之后體內激素水平迅速變化，產婦的心情變得不穩定，才會產生抑郁情緒。可是現實生活中，抑郁的原因并不只是來自于生產。從得知懷孕的那一刻起，就被套上了一層“孕婦”的罩衣，女性的生活從此刻被打亂。新生兒本容易出現黃疸、腹瀉、濕疹等疾病，這是正常現象。可總有人說，孩子黃疸就是因為喂養不好，孩子腹瀉是因為產婦亂吃東西無數的愛恨被隱藏在小小的房間里，隨著母親的乳汁一起干涸。

早產焦慮

你想象過懷孕七個月出生的早產兒有多小嗎？當看到懷孕不足七個月就出生的孩子時，我只覺得，仿佛我的呼吸都會給他帶來傷害。他們像珍貴的寶物，被放在保溫箱里，身邊遍布各種監護儀器。看著保溫箱里透出的藍光，我開始想起剛剛見到的他們的母親。

初見劉姐姐，她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看起來文靜而內斂。當我們問她一些相關問題時，她總是沉靜地思考后再給出答案，讓我覺得她可能是有所保留、有所顧忌。

事實也的確如此，當我們問到她進行過幾次胚胎移植術的時候，她微笑著告訴我們說：“可能我比較幸運吧，一次就成功了。”當我們問起，試管嬰兒經歷中有什么困難時，她又回答“一切順利”。

但我們從醫院的其他工作人員處了解到，她其實進行了三次胚胎移植，前后曾換過兩家醫院，持續時間長達兩年。她一直在不斷地嘗試試管嬰兒手術，在這次懷孕之前，她堅持每月的排卵期前后都到醫院進行檢查，檢查卵子的質量、排卵日、排卵效果。

我們無從得知每一個訪問對象內心真實的想法，也許她想給我們留下一個擁有幸福美滿家庭的印象，也許她不想展現太多隱私。但我們知道的是，這兩個孩子是她祈求了許多年盼來的，孩子的早產讓她無比揪心。孩子27周出生，屬于超早產兒，極有可能出現種種意外。她現在擔憂孩子能不能活下來，又擔心能不能養大，更擔心會不會發育遲緩

懷孕27周的深夜，劉姐姐的羊水突然破了，大量的液體流出來，她和家人驚慌失措地趕到醫院，用上了最好的保胎藥，躺在床上不敢動，結果早產還是無法逆轉。

劉姐姐忍著剖腹產的疼痛忙前忙后，每隔兩個小時就使用吸奶器吸奶。在訪問的這么多產婦中，她可能是最符合世俗意義中偉大母親角色的一個。她說遺憾的是孩子在肚子里時沒能和他們好好互動，就迫不及待地出生了。劉姐姐說著，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滑落。她退掉了提前預約好的月子中心，稱自己只想在離孩子最近的地方，每天送上新鮮母乳，這是她目前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

責任編輯：賈倩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