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內在理路

摘 要：厘清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內在理路與互動邏輯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得以順利推進的重要理論基礎，也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理論契機。這一內在理路主要呈現在可能性、必要性、現實性三個層面：二者開放、包容的文化稟性以及相通的文化內核所呈現出的內在耦合性為其相結合提供了可能；二者優(yōu)勢互補、各取所長，各自獨具的理論特質、亟待交織的相異理論場域所表現出的內在差異性使得二者相結合成為必要；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進程的不斷深入必然伴隨著二者相結合的實現，二者的相結合在普遍性與特殊性、時代性與民族性、群眾掌握理論與理論掌握群眾的辯證統一中嬗變?yōu)楝F實。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時代性；民族性；第二個結合

文章編號： 1671-6604（2024）01-0070-11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中圖分類號： D0文獻標識碼： A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提出：“‘第二個結合’，是我們黨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歷史經驗的深刻總結，是對中華文明發(fā)展規(guī)律的深刻把握，表明我們黨對中國道路、理論、制度的認識達到了新高度，表明我們黨的歷史自信、文化自信達到了新高度，表明我們黨在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中推進文化創(chuàng)新的自覺性達到了新高度?！绷暯?在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的講話[J].求是，2023（17）：4-11.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進行的“第二個結合”具有深邃的思想要旨和邏輯內涵，昭示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鮮明特質，是“又一次的思想解放”。而要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進行深入探析，亟須解決的前提性問題是誕生于不同時空背景下、孕育于不同文化場域中的二者何以能夠結合、為何需要結合、何以實現結合，因而有必要對二者相結合的內在理路進行探討，分析二者交融互動的可能性、必要性與現實性。

一、 “何以能夠”：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具有內在耦合性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交融結合之所以能夠成為可能，就在于二者具有內在的耦合性，體現在二者共有的開放與包容的文化稟性。這種稟性鐫刻在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中，糅合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博采眾長的文化特質里，還體現在二者精神底蘊與文化內核的契合相通，表現為在哲學范式、實踐觀念、社會理想、價值取向上的和洽與相投田鵬穎.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學理探析[J].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1）：1-8.。

（一） 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

與時俱進是馬克思主義最鮮明的理論品質。作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馬克思主義擺脫了狹隘的地域性與民族性限制，自誕生之日起就以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接納一切科學真理，在與時俱進中不斷發(fā)展自身。正因其具有與時俱進的寶貴理論品質，馬克思主義才能在中華大地上開花結果，并成就了其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可能性。

恩格斯指出：“馬克思的整個世界觀不是教義，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現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fā)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瘪R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664.作為指引世界范圍內各民族人民爭取自由解放的理論工具與思想武器，馬克思主義從不自視為終極真理，它始終以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在不同民族的具體實踐中呈現出多樣化形式，并隨著社會歷史發(fā)展而與時俱進。從列寧將馬克思主義理論付諸現實世界，領導十月革命取得勝利，到以毛澤東同志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帶領人民建立新中國，實現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次歷史性飛躍，這些與時俱進的實踐過程一次次證明了馬克思、恩格斯學說和理論的科學性與正確性，也進一步豐富充實了馬克思主義本身，使它保持旺盛的生機與活力。馬克思主義具有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使得它可以傳遞到世界上任何受壓迫民族與人民所在的國度，并與其優(yōu)秀的思想文化遐邇一體，使得它可以吸收所處時代最先進的科學理論進而實現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如若它不能隨著時空變遷發(fā)展自身，便會淪為封閉僵硬的教條和虛幻的空中樓閣。開放、包容的文化基因深深鐫刻在馬克思主義與時俱進的理論品質中，這種不排他、不閉塞的內在稟性引領著這一學說一路向前，也為其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跨越時空的對話互動提供了基礎與可能。

（二） 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博采眾長的文化特質

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五千多年來的星移物換、朝代更迭沒有使中華文明消弭中斷，反而在兼收并蓄、博采眾長的開放、包容中歷久彌新?！爸腥A文明從來不用單一文化代替多元文化，而是由多元文化匯聚成共同文化，化解沖突，凝聚共識。”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的講話[J].求是，2023（17）：4-11.開放、共生、平等、包容的中華文化對于作為真理性認識的馬克思主義自是怡然接納，二者相結合因此暢行無礙。

《周易·象傳》中有言“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講求以開放的胸襟容載萬物，以仁厚的德性海納百川，寬廣、包容是其內在的精神特質，“和合”“親仁”是其深邃的思想境界?！抖Y記·中庸》中有言“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保T子百家深諳其道，爭鳴論辯也相互吸納借鑒，形成兼收并蓄、融合圓通的學術之風。哲學上儒、釋、道共存共生，相互成就，在多元一體的民族文化格局中互相碰撞對話。如梁漱溟所言：中華文化“由其偉大的同化力，故能吸收若干鄰邦外族，而融成后來之廣大中華民族。此謂中國文化非唯時間綿延最久，抑空間上之拓大亦不可及”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8.。這種“同化力”既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得以調和沖突的智慧，也是其得以綿延不止的優(yōu)勢，更使其以一種友好的姿態(tài)接納了作為“舶來品”的馬克思主義，并為而后二者的聯袂攜手創(chuàng)造可能。

（三） 二者具有相通的文化內核

如前所述，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共有的開放、包容的文化稟性使得二者結合成為可能，而在這一基礎上二者在哲學范式、實踐觀念、社會理想、價值取向等方面共通的文化內核使得二者的互動結合水到渠成?！榜R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科學社會主義的主張受到中國人民熱烈歡迎，并最終扎根中國大地、開花結果，決不是偶然的，而是同我國傳承了幾千年的優(yōu)秀歷史文化和廣大人民日用而不覺的價值觀念融通的。”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3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120.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內核是相融相通的，這也構成了二者互動耦合的內在基礎。

首先，二者哲學范式與思維框架是融合相通的。作為哲學基本問題，對思維與存在關系的認識與解答是劃分不同哲學派別的依據，馬克思主義哲學首先確定了物質的第一性與世界的可知性，進而在唯物主義世界觀的指引下形成相應的方法論，概括出一系列基本原理。而在中國哲學的發(fā)展歷程中，“思維”與“存在”雖然沒有明確地以專有的概念被提及，但關于這一基本問題的討論始終以不同形式貫穿各個歷史時期，從“形神”之爭到“理氣”之辯，中國哲學思辨的出發(fā)點仍是思維與存在的關系問題。因此，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內在哲學思維是沿著相同的邏輯延展的，這種同構性使得二者結合更加通達。

同時，中國傳統哲學所蘊含的樸素的唯物主義與辯證法思想與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旨趣相通，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辯證法與矛盾觀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中均能找到異曲同工的呼應?！耙酝僚c金、木、水、火雜，以成百物”濫觴于西周的“五行說”奠定了中國傳統哲學樸素唯物主義的基調；老子提出“道”作為萬物的本體，講求“道法自然”，以順應自然的無為狀態(tài)悟道；作為集大成者的王夫之揚棄前人哲思，提出“天下為器，象外無道”，通過在“器”中活動而把握“道”，將中國傳統哲學的唯物主義上升到新的高度?！吨芤住は缔o上》曰：“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揭示了世間萬物處于永恒發(fā)展的運動狀態(tài)；《孫子兵法》中對“虛實”“主客”“眾寡”等對立統一概念的探討，闡述了矛盾的存在及轉化，而后各家衍生出的“體用”“感通”“顯隱”“理氣”等對立命題無不閃爍著辯證法的光輝。這些哲思與馬克思主義辯證唯物主義殊途同歸、遙相呼應，都強調了整個世界的物質性與運動的永恒性，因而二者具有相通的哲學范式與思維框架。

其次，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富于對知行關系的思辨，對“知行”概念的思量探討訴說著人們對于認識及實踐的基本觀點，不難發(fā)現傳統知行觀與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具有相侔相通之處。馬克思主義將實踐作為人類歷史的起點，打破在它之前唯心主義與形而上學歷史觀的桎梏，“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引向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種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35-136.。馬克思主義是高揚實踐旗幟的學說，純粹理論推演只能停留在云端，實踐創(chuàng)造了地面的人類社會，而二者的彼此推動與轉化是改造物質世界的基礎條件：實踐檢驗認識的真理性，正確的認識更卓有成效地指導實踐。中華傳統知行觀更是強調知行合一，二者并舉：孔子認為“學而優(yōu)則仕”，治學是為了應用躬行；荀子講求知行一體，“知之不若行之，學至于行而止矣”；黃宗羲強調“學貴踐履，經世致用”，反對紙上談兵；顧炎武、王陽明、王夫之等大家都主張學以致用、知行合一。實事求是的躬行精神貫穿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之中，不勝枚舉，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過程中也被毛澤東、鄧小平等領導人創(chuàng)新轉化，在指導中國革命、建設與改革實踐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由此可見，馬克思主義實踐觀與中華傳統“知行觀”殊途同歸。

實現每個個體自由地“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化解“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297.，消滅剝削，解放全人類，使社會發(fā)展至共產主義階段，是馬克思、恩格斯創(chuàng)立馬克思主義這一偉大學說的夙愿與奮斗目標，而這一愿想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中所追尋的“天下大同”的至高境界極為相似?！抖Y記·禮運》最早描繪了大同社會政通人和的美好圖景：賢能者為政，人與人誠信和睦，老壯婦幼各得其所，整個社會充滿正義和幸福，這種“天下為公”的理想是對私有制的摒棄與放黜，與共產主義的集體化公有制主張契合相通，均體現出對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和諧共生、相互成就的追求與信仰。而后無論是陶淵明向往的烏托邦式的桃花源，抑或“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保暖”太平天國印書：上冊[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79：409.的太平天國，再到康有為《大同書》、孫中山大同之治的政治抱負，對于“大同”理想的追求貫穿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發(fā)展過程之中李寧.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百年思想演進[J].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6）：14-22.，漂洋過海來到華夏大地的馬克思主義之所以從青之末蔚起為壯闊波瀾，正因千百年來中國人民一貫的理想追求與馬克思所描繪的共產主義藍圖共通契合。

最后，二者價值取向都飽含強烈的人文關懷。馬克思主義以指導人類獲得自由解放為己任，對現實的人的生存與發(fā)展給予終極關切，對人的主體性的尊重以及對人民群眾首創(chuàng)作用的肯定是貫穿其全部思想的價值導向。青年時期的馬克思就已關注到人民群眾的現實利益問題，《關于林木盜竊法的辯論》中他竭力維護只有“生命、自由、人性以及除自身以外一無所有的公民的稱號”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81.的貧苦人民的物質利益，雖然還未完成向唯物主義者、共產主義者的根本轉變，但對于現實的人發(fā)展問題的關懷已在馬克思的基本立場中得以昭示。而后標志著馬克思主義誕生的《共產黨宣言》進一步高揚人的主體性，“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22.。馬克思高度肯定人民群眾對歷史的創(chuàng)造作用，指出只有依靠人的力量才能消滅私有制，實現共產主義，走向自由人聯合體，集中體現了他以“現實的人”為核心的價值追求。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一貫以人為本位，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肯定人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民貴君輕”“君舟民水”等治國理念更是體現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中“愛人”的價值旨歸，而傳統文化中這些以民為本的追求在近代遇到馬克思主義后碰撞出新的火花，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將其升華為“群眾路線”“群眾觀點”，在革命、建設與改革的過程中始終對人民群眾起著凝聚作用。因此，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均包含的人文關懷具備共通的價值取向，使二者的結合成為可能并相得益彰。

二、 “為何需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具有內在互補性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交融、結合之所以能夠理所應當地成為必要，是因為二者具有內在相異的互補性。如前所述，內在的相通契合為二者相結合提供了可能，而相殊的差異性則促使二者彼此吸引，相互補充各自獨具的優(yōu)勢長處，才能達到新的理論高度，互學互鑒各自沒有的東西，相結合才更有意義陳培永.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兩個相結合”的深層意蘊[J].高校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2021（3）：88-94.。馬克思主義具有宏觀的歷史視野、徹底的科學性與革命性，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則在民族歷史發(fā)展中具有不可取代的作用，二者不盡相同的理論場域均對二者相結合發(fā)出深切召喚，使得二者的結合勢在必行。

（一） 馬克思主義對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科學揭示

習近平總書記曾這樣評價馬克思主義：“這一理論猶如壯麗的日出，照亮了人類探索歷史規(guī)律和尋求自身解放的道路?！绷暯?在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6.馬克思主義以廣闊的世界眼光，放眼人類歷史發(fā)展，科學地揭示出“兩個必然”的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覺醒了為物奴役的異化的人，以科學性、革命性的真理力量推動著全人類的解放事業(yè)，這是任何學說都未曾攀登到的思想高度。

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是世代中國人自我認同的依據與表現，但中華傳統文化多是一種圍繞追求至高道德境界，繼而修身養(yǎng)性的智慧與學問，對于外部世界的發(fā)展規(guī)律、社會歷史前進動因缺乏較為宏觀的丈量及系統的論述。古人有言“天下一致百慮，同歸而殊途”，諸子百家往往以心性修養(yǎng)為旨歸，遵循依靠反求諸己以達到內在超越與自我實現，缺乏對人的社會歷史性的考量，即使蘊含大量治國理政智慧的儒學，其意識形態(tài)性質的背后仍以維護封建君主統治為終極目的，未曾跳脫出階級的局限。顯然，受時代與階級所限，如此樸素、零散且?guī)в谐橄髢r值與心理主義傾向的思想不能對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進行準確的認識與徹底的把握，更不能以科學的歷史觀解釋社會發(fā)展，在中華民族命運何去何從的十字路口自然不能提供清晰而具體的答案。

馬克思主義是世界性的普遍真理，對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科學揭示使之在其他一切思想、學說中脫穎而出，其徹底的科學性與決不妥協的革命性、建構在科學實踐基礎上的現實的人道主義是中華傳統文化相對欠缺的。因此，要彌補傳統文化中科學性與規(guī)律性的缺失，回答好當今中國革命、建設與改革中的重大現實問題，就必須激活轉化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將二者結合，實現其優(yōu)勢互補王偉光.堅持理論創(chuàng)新，堅定不移地運用和發(fā)展21世紀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J].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學報，2022（2）：5-19.。

（二） 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對中華民族品性長期的塑造

五千多年悠久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孕育了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風貌與文化品格，是凝聚諸民族團結統一、和諧共生的精神力量，它春風化雨般浸潤在每一個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處世之道、審美意趣、道德義理之中，長久以來潛移默化地塑造了中華民族的獨特品性。

中國近代之路命途多舛，被侵略戰(zhàn)爭鎩羽的失意與仁人志士救亡圖存的反抗相伴而行，作為西學東漸中的“舶來品”，馬克思主義的出場語境基于西方急遽擴張的工業(yè)文明，馬克思、恩格斯看到了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高速發(fā)展背后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由此對其展開了多維度的批判。因此，誕生于西歐的馬克思主義對于中華民族而言仍是一種外源性的學說，廣大人民群眾較難自發(fā)地對這一“舶來品”產生內生的理論自覺。而從時間廣度來看，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恰逾百年，脫胎于農耕文明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已在歷史長河中滌蕩千年，內嵌于其中的智慧、學問與修養(yǎng)早已沉淀在每個中國人的風骨韻致里。因此，誕生于工業(yè)文明搖籃、矛頭直指資本主義社會的馬克思主義要將其無產階級信念與共產主義理想更深刻地熔鑄進中華民族的靈魂血脈之中，就必須借助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對民族品性的塑造作用，與之結合進而融匯于中華民族的精神底色之中。最早為馬克思主義搖旗吶喊，看似離經叛道的瞿秋白、蔡和森、李大釗、陳獨秀等人，無不稔熟于經史子集、典謨訓誥，中華傳統文化留在他們價值取向與精神信仰中的痕跡不可磨滅，正因如此他們才能學貫中西、鞭辟入里地理解并運用馬克思主義，達到中西合璧、古今并舉的境界，推動了馬克思主義的真理力量在近代中國的煥發(fā)胡鈺，石文婷.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理論基礎、歷史脈絡與發(fā)展路徑[J].出版發(fā)行研究，2022（5）：12-20.。

（三） 二者具有相異的理論場域

如前所述，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在理論指向、作用形式、價值追尋等方面有所不同，恰恰是這些差異性的存在成就了二者的優(yōu)勢互補。歸根到底，正因二者來自不同的時空方位，勃興于相異的理論場域，才具有了相互補充的必要與價值。

馬克思主義的誕生有它特定的場域，即人類社會發(fā)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必然產物孫力.“兩個結合”：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規(guī)律揭示[J].思想理論教育，2021（9）：17-24.。近代西歐走在時代發(fā)展的前端，資本主義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發(fā)展并駕齊驅，而伴隨著生產力的極大解放是物質利益向資產階級的迅速聚攏、階級斗爭的不可回避和由此產生的社會基本矛盾的赫然出現。同時，資產階級開拓的世界市場使全球得以連結，“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新起點畢竟是已經取得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3：211.。在這一獨特場域中，馬克思、恩格斯站在一眾思想巨匠肩膀上，以整體性、世界性的眼光洞悉了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把握了人類歷史奧義，創(chuàng)立了馬克思主義這一關于現實的人及其歷史發(fā)展的科學。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鴻篇摹寫于五千年歷史歲月，歷朝歷代時空變遷，各民族文化碰撞切磋、百家爭鳴，從交鋒對峙到圓融共生，中華文化在歷史的矛盾波動中衍化生成。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是來自傳統農耕社會的思想智慧，以家庭、血緣為紐帶的生產勞作長期發(fā)展衍化成依賴宗法制度的社會結構，強調家國同構的政治觀念，追求修齊治平的抱負理想劉振偉，崔明德.先秦游牧、農耕文明互動與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11）：127-136.，同時，伴隨著多元民族的交流互鑒，寬容友好、兼收并蓄的文化態(tài)度成為其對外姿態(tài)，于是，孔孟之道被推崇為處世準則，經史子集被奉為傳世經典，和合包容成為其態(tài)度立場，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在獨特的中華場域中生生不息。

思想理論的“出場”指的是其擺脫遮蔽狀態(tài)，在人類宏大的社會歷史舞臺上現身的行為任平.走向差異之途的馬克思主義出場學視域[J].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1（5）：7-11.。而客觀世界是永恒發(fā)展的，要保持長久的在場狀態(tài)，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理論場域均需在縱深交織中創(chuàng)新發(fā)展。如前所述，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濫觴于中國傳統農業(yè)社會，而近代以來，這一容納它勃發(fā)蔚起的場域基礎在工業(yè)文明、市場經濟、城鎮(zhèn)建設的多重沖擊下日漸式微。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途中，要實現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發(fā)揚光大和中華人文精神的高揚，就要使其適應當今的時空場域，以馬克思主義為引領對其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破除封建陋習、綱常禮教的禁錮，彰顯其歷久彌新的價值意涵與精神底蘊。同時，中國共產黨在推動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化時代化的實踐過程中，通過將其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不斷結合并向縱深發(fā)展，賦予其中華民族獨特的民族形式，使之適應了獨特的中華場域，拓展了其理論空間，馬克思主義由此得以超越時空限制，恒久煥發(fā)生機活力，在中國革命、建設與改革事業(yè)中大放異彩劉建軍.論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21（6）：14-23.。因此，二者理論場域的相異性使它們具有了彼此可資借鑒之處，而將兩種學說相結合，使其優(yōu)勢互補、相得益彰，創(chuàng)造出兩種理論交織相生的中國場域，不僅是可以為之，更是必要行之。

三、 “何以實現”：二者結合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發(fā)展過程中嬗變?yōu)楝F實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提到：“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什么好，歸根到底是馬克思主義行，是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行?！绷暯?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16.馬克思主義不是一種靜止的、教條的、書齋里的理論，要在中國大地上真正發(fā)揮出馬克思主義的真理偉力，就必須實現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時代化。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過程是普遍性與特殊性、時代性與民族性、群眾掌握理論與理論掌握群眾相統一的過程，這一發(fā)展過程中必然伴隨著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在這三對范疇的辯證統一中兩種理論跨越時空的對話交融從可能變?yōu)楝F實。普遍性與特殊性、時代性與民族性、群眾掌握理論與理論掌握群眾的辯證統一構成了二者相結合的實現路徑。

（一） 在普遍性與特殊性相統一中實現

普遍與特殊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一對核心范疇，它們之間存在著不可分割的雙向聯結：普遍性提煉于諸多特殊性之中，同時只有融入特殊性其價值才能顯現。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鮮明體現了普遍性與特殊性的辯證統一：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的力量可以跨越時空，激活中華文明的基因，實現其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同時，具有無雙的中華氣質、獨特的民族底蘊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能夠豐富馬克思主義的內涵與表達，充實馬克思主義的文化生命，使其傳播通達、行之有效。因此，正是在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矛盾運動中，二者的結合才能得以實現。

馬克思主義立意于人類解放事業(yè)的恢宏篇章，揭示了人類社會最一般的發(fā)展規(guī)律，要發(fā)揮其啟迪與指導的偉大作用，就必須將其置于特殊的、具體的民族實踐中，鑄于民族靈魂中，如毛澤東指出：使馬克思主義“在其每一表現中帶著必須有的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用它”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534.。而這一過程正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是二者相結合的過程。誕生于異鄉(xiāng)的馬克思主義廣泛吸收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宏旨與智慧，為自身的落地扎根厚植了民族底蘊，在呈現“特殊性”的民族文化加持下，“普遍性”的馬克思主義迅速被中國人民所接受，獲得了理論上的認同和實踐上的推崇，而這也表明，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性必須經由具體的民族實踐、結合特殊的民族文化才能表現出來。在普遍性與特殊性的相互激蕩中，二者交織結合、縱深相聯，形成了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等一系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理論成果韓慶祥.全面深入理解“兩個結合”的核心要義和思想精髓[J].馬克思主義研究，2021（10）：93-105.。

（二） 在時代性與民族性相統一中實現

堅持時代性方有出路，離開時代性空余窠臼；堅持民族性尚知來處，離開民族性只剩歸途郭曉旭.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傳統哲學的融通發(fā)展研究[D].北京：中共中央黨校，2020.，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反映了時代性與民族性的相統一，也在二者辯證統一的發(fā)展中得以實現。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命題首先要求我們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與根本權威，在這一遵循下將其革命意志與時代內涵賦予中華民族的文化內核之中，摒棄歷史遺留的消極因素，重拾傳統人文底蘊，以高昂的文化自信重塑中華民族的精神自我。這一過程既是時代發(fā)展的召喚，又是民族復興的守望，充分顯示了時代性與民族性的有機統一。

“時代是思想之母，實踐是理論之源?！绷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26.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從來都是以能夠指導中國革命、建設與改革的實踐，推動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崇高目標的，在不斷解決當今時代現實矛盾、回應本民族實踐難題的過程中突破理論發(fā)展的困境，超越自身。要使馬克思主義適應中華民族的文化生態(tài)，融入中華民族的信仰之基，民族之魂；要打破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歷史性、階級性局限，使其適應當今時代的發(fā)展，為當代治國理政提供思想智慧，就要在時代性與民族性的辯證統一之中實現二者的結合。因此，二者相結合是對時代問題的鮮明回應，是對民族命運的深切關懷，二者珠聯璧合，相互成就，內在地包含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圖景與要義之中，并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開辟新境界。

（三） 在群眾掌握理論與理論掌握群眾相統一中實現

“批判的武器當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質力量只能用物質力量來摧毀；但是理論一經掌握群眾，也會變成物質力量”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9.。只有具有主體性的人民群眾得以諳熟并掌握馬克思主義，這一思想理論的真理力量才能真正施展于實踐之中，這就需要將其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立足于中華文明土壤對其進行解讀研析，以傳統智慧對其進行補充增益，進而使得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真正說服、啟迪群眾，達到群眾掌握理論與理論掌握群眾的統一。

群眾掌握理論強調的是人民群眾在實踐中對理論的認同及自覺運用，而理論掌握群眾的實質是理論真正地武裝群眾、動員群眾丁貞棟，周偉婷.從“理論掌握群眾”到“群眾掌握理論”——兼論馬克思主義理論教育的邏輯轉向[J].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19（3）：31-35.。要使群眾掌握理論與理論掌握群眾辯證統一、積極互動，就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的根本要義與核心理念融貫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思想體系之中，就要將中華傳統文化中的積極因素轉化為21世紀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馬克思指出：“理論只要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所謂徹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蓖伲?-10.馬克思主義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它絕對的科學性為這一理論掌握群眾構建了基本前提，因此，要將這一徹底的真理與塑造了中華民族文化靈魂的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將其理論旨趣以中國人民喜聞樂見的作風與氣派呈現出來，進而感召群眾、啟迪群眾、掌握群眾。同時，在相結合的過程中應賦予馬克思主義充滿民族特色的“中國表達”，使其得以深入淺出地闡述關鍵概念與真知灼見，達到群眾真懂、真信、真用之境。因此，在群眾掌握理論與理論掌握群眾的辯證統一中，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實現了二者的有機結合、互動相融。

回溯建黨百余年崢嶸歲月，中國共產黨人對“第二個結合”的堅持經歷了從理論上的自發(fā)到自覺、再到自信的成長轉變。中國共產黨建立初期，先驅們自發(fā)嘗試了將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國情包括歷史文化傳統相結合的有益探索。1938年毛澤東同志在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上提出“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這一理論命題的出場標志著共產黨人對于將馬克思主義同中國歷史文化與現實狀況結合的認知上升到理論自覺的高度，而后在1940年《新民主主義論》中他提出建設“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民主主義文化，在理論與實踐中繼承優(yōu)秀傳統、結合民族文化的正確方向日漸清晰。新中國成立以來，中華民族憑借博大的文化胸懷、鮮明的民族特色屹立于世界，中國共產黨人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及歷史文化結合的自覺日臻凸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來，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中華文明不斷展示出奇崛的魄力，彰顯出卓絕的智慧，習近平總書記倡導世界各國文明交流互鑒，努力實現為人類做出更大貢獻的美好期待，充分反映出中國共產黨人從理論自覺、文化自覺到理論自信、文化自信的升華與飛躍。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強調：“實踐沒有止境，理論創(chuàng)新也沒有止境。不斷譜寫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新篇章，是當代中國共產黨人的莊嚴歷史責任。”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18.而在“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提出并強調“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相結合”的論斷正是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進行理論創(chuàng)新的偉大成果。這一創(chuàng)新成果并不是橫空出世的，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結合有其內在的可能性、必要性及現實性。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入不可逆的進程中，只有深刻理解、徹底把握“第二個結合”的內在理路，才能推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不斷深化發(fā)展，重現中華文明精華的燦爛光輝，為人類文明進步貢獻中國智慧。

（責任編輯： 張向鳳）

The Internal Logic between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Marxism and Chinas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Li Keming， Yin Xiaoyan

（School of Marxism， Hef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efei 230000， China）

Abstract： Clarifying the internal logic and that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Marxism and the excellent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is an important theoretical basis for the smooth promotion of the sinicizing and modernization of Marxism， as well as a theoretical opportunity for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Chinas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This internal rationale is presented primarily at three levels： the combination of the two is made possible by their open and tolerant cultural endowments and the inherent coupling of their common cultural cores; the complementary advantages and strengths of each， the unique theoretical qualities of each， and the inherent differences in the different yet interwoven theoretical fields make the combination of the two mutually appealing and necessary; the deepening of the sinicizing and modernization of Marxism must be accompanied by the realization of the two， which are transmuted into reality in the dialectical unity of universality and specificity， of times and nationality， and of the masses mastering theory and theory mastering the masses.

Key words： 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Marxism; the excellent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contemporaneity; nationality; the second integration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思政專項一般項目（21VSZ042）

作者簡介：李克明，合肥工業(y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從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尹曉燕，合肥工業(yè)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從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