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詩琪 吳鴻森

催收常游走于灰色地帶,當其產業化后,背后的產業鏈是如何運作?“打蛇要打七寸,對方害怕了就會去還款。”于橋(化名)向南都灣財社記者展示了他厚厚一沓的工作筆記,他曾在湖南永雄資產管理集團做過一年催收。
據于橋介紹,“甲方”指的是與催收機構合作的借貸機構。他在職時,部門接到的單子大多是逾期3年至4年的貸款。其所處公司在成立第5年時,催逾期貸款就已達446億元。
于橋透露,每月月初,甲方會把借貸人的信息錄入到后臺系統。待錄入完畢后,員工會將借貸人的賬戶信息,按照欠款數額排序,整合成表,并分類為“跟進中”“部分還款”“承諾還款”“能聯系持卡人”“高風險”“投訴預警”六類賬戶,方便下一步“過網搜”(收集借貸人的真實個人信息)。
“我第一個月打電話催款時發現,借貸人在借貸平臺留的號碼,大多是空號、假號碼,還有設置呼叫轉移的,八成左右的借貸人聯系不到。”于橋回憶道,對于此類失聯賬號,員工會嘗試在社交平臺,如QQ、微信、支付寶、釘釘等軟件,輸入持卡人信息,搜索其最新信息。這一步主要嘗試搜集借貸人的最新聯系方式、身份證號、配偶的聯系方式和身份證號、就職公司等信息。
然而,通過上述方式能搜集到的有效信息很少,還得花錢去某些渠道買個人信息。月初時,于橋等員工會將失聯的借貸人賬戶提交給部門負責人,快的話一天左右,便能獲得借貸人的詳細個人信息。于橋沒有經手過此類業務,他猜測公司應該有相關渠道。
信息收集完成后,員工們要去“挑單”,主要是將經濟發達地區的單子挑出來。于橋所在的部門,每人每月大概要跟進500至600個單子。
“我們面對的都是些能拖三四年不還錢的‘老賴,要么沒錢還,要么不想還,還錢的概率很低。”于橋透露,永雄集團會讓員工先“打上門”,假裝是律師事務所工作人員,稱要上門調查。如果借貸人家中有老人和小孩,或許會有所顧忌而還款。然而,絕大部分借貸人不會在這一環節還錢。
接著,永雄集團會利用外圍輿論和公權力繼續施壓,比如讓員工假裝借貸人所在地的派出所和法院工作人員,給借貸人所在公司或親友打電話等。
這一環節很容易出現暴力催收問題,于橋告訴南都灣財社記者,有同事會一天打十幾次電話轟炸借貸人的工作單位,這顯然違反了公司規定的“同一號碼一天撥打不超過3次”的要求。若員工冒充公檢法人員被發現,也會被公司推說為是員工個人行為。
2023年5月,湖南永雄資產管理集團179名員工因暴力催收問題被警方采取強制措施,公司也因此宣告停業。
委托催收機構進行催收在業內是常見的情況。有業內人士透露,借貸機構的催收業務常采取內催與委外相結合模式。內催一般處理M1至M3(逾期1個月至3個月)這類短賬齡資產,M3+的長賬齡資產會分派給委外進行催收。若欠款追回,催收公司會收取一定的提成傭金。盡管各家機構不一,但那些難催的,或M6+的,基本都是委外合作。
有消金公司向南都灣財社記者表示,其當前主要委托催收機構開展催收業務,通過公開招標的方式選擇委托催收機構。在招標評分過程中,該消金公司對委托合作機構的企業資質、同業服務年限、業務經驗、催收品質等都有明確要求。招標完成后,還需要通過嚴格的合作前準入檢查方可開展合作。
為了監督催收機構的作業,該消金公司還自行研發了催收系統,催收機構必須使用這一系統,所有催收錄音、記錄會保存在系統內隨時備查。此外,該消金公司制定了內部管理辦法來規范催收行為,另設有專業團隊和AI質檢,以便對催收行為進行有效品質檢查。
在貸款消費者深陷“催收”困境時,市場出現新的機構,他們聲稱自己是“法務機構”,能妥善解決“反催收”問題,還能搞定“征信修復”。
李某(化名)由于生意上的資金流通,在互聯網借貸平臺進行了借款,后來生意失敗,上述借款無法按時規劃,在2024年2月6日發生了逾期。
逾期發生后,李某生怕遭遇各類催收,影響到親友的正常生活,急急忙忙中尋找了一家 “法務機構”進行協商,試圖協商貸款延期,并解決可能面臨的催收問題。
法務機構在收到李某的預付定金后,保證在一周內解決問題,并強調不會聯系家人,不會爆通訊錄,也不會收到律師函。
然而,在預付定金的3天后,逾期催收信息還是出現在李某父母的手機上。李某與法務機構進行了聯系,表達了不滿。此時,所謂的“法務機構”告訴李某,他們會進行處理。就這樣,又過了三天時間,上述法務機構告訴李某已經處理好了,并讓李某支付尾款。因為此前的情況,李某保留了一定的警惕心,提議先查看協商后的平臺反饋,但該機構卻表示只有交了尾款才能生效。
雙方交談無果后,該機構甚至告訴李某,“既然不相信就終止服務”。此后,李某與該機構再未取得任何聯系。
有業內人士透露,借貸機構的催收業務常采取內催與委外相結合模式。內催一般處理M1至M3(逾期1個月至3個月)這類短賬齡資產,M3+的長賬齡資產會分派給委外進行催收。若欠款追回,催收公司會收取一定的提成傭金。盡管各家機構不一,但那些難催的,或M6+的,基本都是委外合作。
黃某(化名)同樣遭遇過類似的“法務機構”騙局。黃某習慣使用信用卡,由于一時的經濟問題,信用卡發生逾期,導致征信出現了不良記錄。在前同事的介紹下,黃某認識了一位自稱來自法務機構的“律師”,聲稱能夠幫他解決“征信洗白”。
在黃某介紹中,他一開始持有懷疑態度,但在前同事述說下,了解到該律師已經成功幫助多人完成了征信修復,在逐步溝通中放下了警惕,并繳納了18000元的服務費。
該律師向黃某承諾,如果沒有解決征信問題,服務費將全退。在服務階段初期,該律師還詢問了黃某信用卡的貸款逾期情況,同時提醒消費者保持耐心,幾天后給以答復。
在等待兩天后,黃某想向該律師欲問詢具體的進展情況,卻發現已經無法成功聯系上對方。更令其后怕的是,此前在聊天軟件中還算熟絡的前同事已經將其拉黑,同樣無法獲得聯系。直到這一刻,黃某才明白自己上當受騙了。
諸如黃某、李某等,因為“征信修復”“逾期協商”等問題尋找所謂的“法務機構”進行協商而深受騙局的真實案例并不少。
南都灣財社就如何區別法務機構的真實性,在與所謂的“法務機構”合作時有哪些注意事項向多位律師采訪,受采律師并不愿意過多表達。
他們向南都灣財社表示,當下法務機構的概念本身就難以準確的界定,關于法務機構到底能做什么、與律師事務所的區別又是什么這些問題一直爭議很大。上述人士還表示,當下法務機構還存在很多不確定性,比如整個法務機構可能只有一人持證,多數業務單子都是其他人在操作。
在與多位深陷“反催收”“征信修復”的消費者溝通后,南都灣財社記者梳理出了這些非法金融機構的常用套路。
在對外名號上,這些非法金融機構常常打著“法務機構”的名頭,并時常向消費者列舉各種此前成功的案例,至于這些案例是否真實并無法得知。
在攬客渠道上,這些非法金融機構常常借助互聯網社交平臺、線上社區平臺。他們會主動搜索發布過逾期動態的互聯網用戶,并主動私信聯系。
在心理上,這些非法機構常常利用信息主體急于擺脫困擾的需求,以承諾刪除不良征信、協商解決逾期為由。
在溝通話術中,這些非法機構會詢問借債平臺、借債期限、借債金額、還款能力等借貸相關的要素信息,還會要求提供身份證件、聯系方式、銀行卡號等敏感信息。
在費用收取方面,這些非法機構往往要求先支付相應比例的定金,并分階段收取不同費用。部分非法機構還以所謂的“培訓班”進行收費。
事實上,在整個“逾期處理” “征信修復”的協助處理過程中,上述非法機構有相當一部分止步于收定金環節,在收取消費者定金后直接失聯。消費者除了平白損失資金外,對于實際困難未取得任何有效進展。
也有相當一部分非法機構不僅僅滿足于定金,從資料收集到后續代理過程中,層層收取高額費用。其中,部分非法金融機構在接單后,會讓公司員工建群,并不時在群內進行溝通,偽造出專業人員參與辦理的假象。部分團伙成員甚至會幫助消費者制造虛假的證明材料,以此欺瞞金融機構、監管機構。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不法機構甚至會誘導消費者提供身份證、銀行卡、聯系方式、家庭住址等個人隱私信息,在消費者不知情的情況下辦理網絡借貸,甚至利用消費者個人信息進行詐騙、洗錢、非法集資等違法犯罪活動。
實際上,不光是消費者,銀行、消費金融公司、金融科技公司等在內的金融各條線的企業,都苦金融黑灰產久矣。金融黑灰產不僅存在消費者騙局,還存在惡意投訴。他們打著“代理維權”的名義與消費者簽訂服務協議,然后集中向監管部門或信訪部門重復惡意投訴,乘機牟取高額代理費用。
在2024年全國兩會期間,多位代表委員就“強化金融消費者權益保護”提出了建議。其中,第十四屆全國政協委員、九三學社第十四屆中央委員會委員許進在提案中建議,我國應通過完善金融消費者權益保護質量評價體系、多部門聯動合力打擊“代理維權”黑灰產。
事實上,2022年8月底,原銀保監會就曾發文要求嚴厲打擊非法代理黑產、落實屬地監管責任。嚴肅查處以“征信修復、洗白、鏟單、征信異議投訴咨詢、代理”為名行騙,嚴重擾亂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大局的不法分子。

2024年1月,中國銀行業協會還面向成員單位發出了兩份征求意見稿,分別為《中國銀行業應對“代理維權”灰產識別標準(征求意見稿)》和《中國銀行業應對“代理維權”灰產工作指引(征求意見稿)》,均在打擊金融領域非法職業代理灰產等行為。
日前,重慶南岸警方就公布一起打擊“反催收”相關案件。據悉,南岸警方成功打掉4個“反催收”團伙,抓獲犯罪嫌疑人83人,查扣手機、電腦、平板等電子設備500余臺。
上述的4個犯罪團伙利用網絡進行業務推廣,個別團伙甚至開發了手機App,以停催、免息、延期、解決征信等字眼招攬客戶并按貸款金額交納服務費。
上述4個犯罪團伙還以虛構事實、制作假章、投訴施壓等方式實施犯罪牟利,涉嫌詐騙、尋釁滋事、非法利用信息網絡、偽造國家機關企事業單位印章等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