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 鄒瓊瓊 龔秀安

因長期在外地務工,一直單身未婚,“90后”農村小伙祝道勇的終身大事成了家中父母最頭疼的問題。2022年1月22日,祝道勇回到江西省修水縣老家過年,經當地一位媒人介紹,認識了“00后”姑娘張曉柳。
盡管是初次見面,但雙方及其父母都很滿意。僅15天后,雙方便按照農村風俗訂婚,由祝道勇給付張曉柳等人16萬元彩禮和“三金”(金戒指一枚、金項鏈一條、金掛墜一枚)。16萬元的彩禮對祝道勇家里來說并不是一筆小數目,為了兒子不再打光棍,祝道勇父母東拼西湊,終于湊足了兒子的結婚費用。
訂婚后,二人雖未進行婚姻登記,但共同生活了小半年時間,其間發現多方面不和,祝道勇提出退婚并要求張曉柳及其父母返還彩禮和“三金”,雙方鬧上了法庭。
修水縣的村民還記得2022年2月6日祝道勇家舉辦的那場定親活動。那天正逢農歷正月初六,祝道勇在舉行“看大姑”(當地農村風俗)的定親活動中,將彩禮16萬元及“三金”(價值9501元)放在托盤上,親手交到張曉柳手里。
到了2月12日,二人又在祝道勇家舉行訂婚儀式,置辦了十四桌酒席招待雙方親屬。張曉柳還提供了一張需要給付“小禮”的清單(合計27200元,名單上人員均系張曉柳親戚),祝道勇按照女方要求在訂婚當天向清單上的所有人均給付了“小禮”。
盡管訂了婚,但二人并未進行婚姻登記,在儀式結束后一起前往外地打工。在共同生活一段時間后,祝道勇開始感覺到與張曉柳溝通困難,并慢慢發現她的“秘密”——在婚前進行貸款整容,貸款尚未償還。
考慮到維系這段關系,祝道勇幫張曉柳償還了貸款。但后來,祝道勇又發現了張曉柳一份2022年5月18日的醫院檢查報告單,經診斷,張曉柳可能存在中度的焦慮、抑郁癥狀,腦內興奮抑制平衡失調,大腦整體功能紊亂,等等。祝道勇才明白張曉柳隱瞞了其在訂婚前患有抑郁癥的事實。
據祝道勇說,他不僅發現女方長期與異性保持不正當關系,經常與異性親密交流,言談之間讓人極為不適,還發現女方曾在手機瀏覽器中查詢過退婚返還彩禮的相關信息。他認為,張曉柳的種種行為都包含著欺騙,對他造成了極大傷害,使得這段關系無法繼續維系下去,更是沒有了辦理結婚登記手續的可能。
2022年8月,在祝道勇與張曉柳就返還彩禮事宜多次協商未果后,祝道勇向修水縣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張曉柳及其父母方返還彩禮共計196701元(彩禮16萬元、“三金”價值9501元、“小禮”27200元)。
對此,張曉柳辯稱,自己對祝道勇不夠了解、訂婚草率,自2022年2月和祝道勇一起在外務工,在短暫的共同生活期間,發現祝道勇性格異常急躁、偏激,常因生意不順或生活中的小事而發狂,有時獨自號啕大哭,有時用拳頭捶打自己,有時還用頭撞墻,甚至幾次獨自深夜外出不歸,這種恐怖的生活氛圍造成其身心受害。
到2022年5月中旬,張曉柳已出現心煩焦慮、無法睡眠,并伴有頭痛癥狀,后經醫院檢查分析張曉柳已發展至中度的焦慮、抑郁癥狀。焦慮、抑郁癥狀是一種慢性疾病,很難治愈。祝道勇的所作所為已嚴重侵害張曉柳身心健康,導致張曉柳出現中度的焦慮、抑郁癥狀,將給張曉柳今后的生活造成極大的影響,也將導致張曉柳產生長期的治療費用。
張曉柳說,認識祝道勇之前從未有過焦慮、抑郁癥狀態,其患病系祝道勇侵權行為所致,祝道勇應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張曉柳還強調在共同生活期間并無過錯,祝道勇要求返還彩禮的訴請缺乏事實與法律依據,應予駁回。
對于祝道勇的訴求,張曉柳及其父母認為,一是張曉柳收受祝道勇彩禮并非16萬元,而是13萬元,另3萬元中1萬元是約定給付張曉柳的見面禮,另2萬元分別給其父母每人1萬元的小禮。二是收受祝道勇彩禮只有張曉柳,其父母并非本案的適格被告。
張曉柳還稱,其收受的彩禮部分用于正常開支后,現剩有8萬元。在雙方舉行的“看大姑”定親活動當日,張曉柳合計使用彩禮支付了21100元費用,包括用于支付祝道勇親屬的小禮9600元,支付張曉柳的親戚小禮6000元,酒席費用5500元等。自和祝道勇認識至今,因絕大部分時間和祝道勇共同生活,張曉柳沒有外出工作,也沒其他收入,使用彩禮用于生活支出了1.5萬元;加上于2022年5月檢查出現焦慮、抑郁狀態,便一直進行治療,也產生了近萬元的差旅及治療費用。
修水縣法院經審理認定,祝道勇與張曉柳于2022年1月,經媒人介紹相識談婚,同年農歷正月初六祝道勇給付被告禮金及“三金”(金戒指一枚、金項鏈一條、金掛墜一枚,購買價格總計9501元),在當天被告置辦六桌酒席招待祝道勇親屬。祝道勇稱,其給付張曉柳彩禮總計16萬元。
就給付女方親戚見面禮(打散錢)的問題。祝道勇稱,給女方親戚見面禮27200元。張曉柳稱,其給男方親戚見面禮總計9600元,給自己親戚小禮總計5500元,另正月初六返還對方彩禮5000元,且贈與祝道勇價值2499元的金戒指一枚。祝道勇稱,女方給男方親戚見面禮總計7000元,正月初六的5000元系女方給男方的見面禮,且包含在了前述的7000元里。
就正月初六及訂婚當日的花銷問題。張曉柳稱,正月初六置辦四桌酒席,女方花費5500元。祝道勇稱,正月初六酒席的酒、豬肉均是男方所備,正月十二置辦約十四桌酒席,花費約1.4萬元。
法院認為,婚約財產案件以彩禮的給付構成權利義務關系,同時注意家庭的整體參與情況,權利義務主體不僅限于締結婚約的男女雙方,接受彩禮款一方的家庭必要組成人員應負擔相應的返還義務。祝道勇因與張曉柳締結婚約而給付彩禮款,但雙方未辦理結婚登記,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第五條第一款“當事人請求返還按照習俗給付的彩禮的,如果查明屬于以下情形,人民法院應當予以支持:(一)雙方未辦理結婚登記手續的”之規定,并綜合考量祝道勇與張曉柳共同生活時間較短,同居期間未生育子女,無共同財產及共同債權、債務等情節,被告張曉柳及其父母應共同返還祝道勇給付的彩禮款。
關于返還彩禮款范圍,法院認為,彩禮系男女雙方為締結婚姻而由男方給付女方的財物,舉行訂婚儀式是締結婚姻過程中一種重要的風俗,在訂婚儀式上男方給付女方數額較大的財物即俗稱“彩禮”,出于禮節而給付女方及其家人數額較小的財物,系男方對女方及其家人為增進感情的贈與行為,不屬于彩禮范圍。
結合祝道勇與張曉柳訂婚后的實際生活情況及訂婚當日中午置辦酒席的花銷,參考當地置辦酒席的風俗,修水縣法院于2022年10月作出判決,判令張曉柳方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返還祝道勇婚約彩禮款11萬元和價值9501元的金首飾(一枚金戒指、一條金項鏈、一枚金掛墜)。
判決生效后10日內,張曉柳方未按照判決內容積極履行相關義務,祝道勇于2023年2月向修水縣法院申請強制執行。
“2023年3月,修水縣檢察院在依職權開展民事執行活動專項監督工作時,具有豐富的民事檢察業務經驗的檢察官周義生辦案團隊發現了這起涉及返還彩禮的婚約財產糾紛民事執行監督案件的線索。”修水縣檢察院檢察官助理鄒瓊瓊介紹說,在全面審查后,發現修水縣法院相關執行工作適用法律正確,執行程序合法。但考慮到妥善化解涉婚約彩禮糾紛具有一定示范引領效果,修水縣檢察院辦案團隊本著司法為民的理念,主動與修水縣法院合力促成案件當事雙方達成民事執行和解。通過認真傾聽雙方當事人意見,多次與他們溝通,耐心細致地向雙方闡明法院執行工作、履行法院判決義務及返還彩禮相關法律法規規定,從雙方當事人的實際情況分析,引導當事人換位思考。
2023年3月,雙方當事人放下芥蒂,握手言和,達成一致意見,并自愿簽訂了《執行和解協議》。張曉柳方當場返還祝道勇彩禮5萬余元、一條金項鏈和一枚金掛墜,剩余案款6萬元,應于2024年3月、2025年3月分兩次支付完畢。
每年春節前后,都是情侶談彩禮、訂婚事的高峰期。許多人因彩禮談判導致各種糾紛,甚至因彩禮返還問題多次引發惡性刑事案件。
山西大同陽高“訂婚強奸案”的最新進展,就涉及“彩禮返還”問題,男方要求女方要么立刻結婚,要么立即返還彩禮;2019年,江西省25歲的許某,因為未婚妻對已經說好的20萬元彩禮提出“變卦”,一怒之下捅了未婚妻70多刀;2017年,河南的陳某為了給孩子準備彩禮錢,背了20多萬元的債務,結果新郎新娘因為彩禮產生爭執,新郎錘殺了新娘。
彩禮糾紛已經不只是感情問題,更是一個嚴肅的法律問題。今年2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彩禮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正式實施,自此,司法實踐中存在的一些重點難點問題,有了更加清晰的認定標準:明確了彩禮認定范圍、細化了彩禮返還原則、確定了訴訟主體資格。盡管依然無法囊括所有的糾紛情況,依然需要對具體案件具體分析,但總的來說,這次新規讓彩禮有關的事項,第一次有了法律的定義。
在區分彩禮與戀愛期間一般贈與方面,彩禮與戀愛期間的一般贈與相比,雖然當事人的目的和動機相似,但是彩禮的給付一般是基于當地風俗習慣,直接目的是為了締結婚姻關系,有其相對特定的外延范圍。為此,《規定》明確,在認定某一項給付是否屬于彩禮時,可以根據一方給付財物的目的,綜合考慮雙方當地習俗、給付的時間和方式、財物價值、給付人及收受人等事實認定。比如,可以考察給付的時間是否在雙方談婚論嫁階段、是否有雙方父母或介紹人商談,財物價值大小等事實。
《規定》同時以反向排除的方式明確了幾類不屬于彩禮的財物,包括:一方在節日或者生日等有特殊紀念意義時點給付的價值不大的禮物、禮金,一方為表達或者增進感情的日常消費性支出等。此類財物或支出,金額較小,主要是為了增進感情的需要,在婚約解除或離婚時,可以不予返還。
據鄒瓊瓊介紹,近年來,涉彩禮案件呈現以下兩個新特點:一是已經辦理結婚登記且已共同生活,但是共同生活時間較短;二是僅按當地習俗舉辦婚禮即共同生活但未辦理結婚登記。該兩類案件無法適用上述司法解釋規定,彩禮是否返還以及如何確定返還比例成為審判實踐的難點。《規定》基于彩禮的目的性贈與特征,綜合考慮共同生活、孕育情況、雙方過錯等因素,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婚姻家庭編的解釋(一)》的基礎上,完善相關裁判規則,有助于統一類案的法律適用標準,妥善平衡雙方利益。

《規定》里,也再次明確了這一基本的事實——“如果雙方未辦理結婚登記的,原則上彩禮應當予以返還。但亦不應當忽略共同生活的‘夫妻之實。該共同生活的事實一方面承載著給付彩禮一方的重要目的,另一方面會對女性身心健康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尤其是曾經有過妊娠經歷或生育子女等情況。”
“基層檢察院在辦理涉彩禮糾紛案件中,要更加注重堅持和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充分發揮民事檢察和解在深化訴源治理、促進社會和諧中的重要作用,通過運用檢法共同化解矛盾糾紛機制、組織公開聽證等方式,加強民生案件釋法說理,促進矛盾糾紛多元化解。還應當持續關注彩禮糾紛背后的社會治理風險隱患、難點堵點問題,通過制發社會治理檢察建議及時預警,并協同配合相關部門推進移風易俗,實現彩禮糾紛案件的前端治理。”鄒瓊瓊介紹說。(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