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惜妍
三月的北疆大地,雪開始融化,土地松軟,空氣中的寒氣仍在。我跟隨著一個紀錄片攝制組走進伊犁河谷一個牧業村。這個村莊前身是國營牧場,后來改制為牧業村,依然從事傳統的牧業生產。
牧業村村干部吐爾遜別克·庫加熱巴依開著一輛紅色的富康,我們跟在他的車后面進村。
地勢平坦開闊,村莊的面孔袒露在藍天下,呼吸著天山的風,有一種難得的沉靜。
有些年頭的村莊,沉穩得有如天平的均衡,巷道縱橫,向任何人敞開。一片果園,一座小學,高挺的白楊樹,枯萎的野草,多年不變的房屋,野鴿子佇立在屋頂。年復一年的日子,由時間、空間和人群共同塑造出來的最平常的村莊。
吐爾遜別克在一處綠色的院門外停車,有兩個老年人路過,長相極為相似,皮膚黧黑,眼神平和。看到陌生的來客,既沒有熱情寒暄,也沒有意外好奇,點頭致意,腳步不急不緩。
春分之后,農民還沒有開犁春播,牧民即將開啟一年的放牧生活,要趕在四月初之前轉場接羔。
今年有倒春寒,推遲了半個月。過了清明,看到背陰處的冰雪融化了,吐爾遜別克的父親庫加熱巴依·孜克力亞和大伙商量著一起出發。母親坤孜拉立刻揉面打馕,煮冬肉。庫加熱巴依將家什打包捆綁。他從十五歲起,開春上山,入冬下山,轉場生活單調地持續著,年復一年,進入了六十個年輪。
大清早,鄰居們都來幫忙裝車,男人們干的是體力活,把牛羊裝上車。坤孜拉往褡褳里塞衣物,收著鄰居女人們送來的馕和干肉,說著感謝的話。
這是一種樸素的真誠,也是千百年來草原游牧生活性質所決定的——你隨時幫助別人,就能隨時得到別人的幫助。
四歲的恩塔是吐爾遜別克的女兒。她頂著一頭短短的卷發,稚嫩的小圓臉和兩頰的紅暈格外可愛,她一笑,你也想跟著笑。她是天使,天使永遠不會有煩惱。
恩塔在媽媽古麗米拉工作的村幼兒園上小班。今天古麗米拉特意早起,收拾妥當,好留出時間讓恩塔向爺爺告別。恩塔抱著爺爺親了又親,爺爺貼著耳朵說了些只有恩塔才能聽到的悄悄話。
看著父親的車隊駛出村莊,吐爾遜別克駕車上班,順帶把妻子和女兒送到幼兒園。上了車,恩塔終于沒忍住,扭轉身子抱著媽媽大哭起來。
牧民們往往是隨著季節的變化,在夏季牧場和冬季牧場之間輾轉遷徙。現在,絕大部分牧民開始了一種新式的、更為現代的生活方式——定居生活,而且這種方式已逐漸成為哈薩克牧民的生活主流。比起很多牧民,庫加熱巴依更早地開始了定居生活,優先享受到了定居帶來的福惠。
在北山春牧場搭起氈房,庫加熱巴依的放牧生活是從草芽鉆出地皮開始的。一切活動的起始和結束都是圍著羊群打轉,牧人的生活簡單到了極點,寧靜的生活不會有波瀾起伏,甚至可以說還帶著空曠的憂傷。
庫加熱巴依和弟弟葉爾肯拜共同擁有一片草場,羊群也是混養。弟弟和弟媳是專職牧民,常年在草場輾轉,料理弟兄倆的羊群,也給別人代牧。夫婦倆的生活范圍就在山谷,草原賦予他們簡單的生活,日出而牧,日落而息。
作為游牧經濟的主體,牲畜是全部財產,產羔量尤為關鍵,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期。庫加熱巴依跟著羊群跑來跑去,白天晚上撲在羊圈里,他那件棉大衣臟兮兮的,一股子羊膻味。夜晚的氣溫在零度徘徊,庫加熱巴依一點也不敢大意,像對待嬰兒一樣呵護羊羔,甚至把剛出生的小羊羔直接揣進棉衣里。
庫加熱巴依和葉爾肯拜是盡職盡責的老牧民。他們帶著年輕牧民把母羊分離出來,單獨圈在臨時搭起的欄桿里,給年輕牧民口授接羔保育經驗。
“你看,母羊在產前幾天嘛,這個地方注意看,越來越胖大了,等到母羊的乳頭直立的時候,它就要產羔了。這時候要注意觀察,特別是晚上。”
“這個藥,綠盒子,是腸炎的。紅瓶子,是治羊痘的。看好了,不要拿錯了。”
母羊產羔難免會出現難產的情況,有一只黑母羊,羊水流出后羊羔沒有順利產出,庫加熱巴依守護了一整夜。他盤腿坐在草墊子上,抱著黑母羊抖動,嘴里不停發出“嗷嘞嗷嘞、嗷嘞嗷嘞”的聲音。天亮了,羊羔終于落地,庫加熱巴依腿麻站不起來,倒頭就睡個昏天黑地。
有時候還會遇到羔羊倒生的情況,也就是后腿先出來,臀部在產道內不能順產。葉爾肯拜抓住羔羊的后腿,一邊輕輕晃動一邊拉出。一個粗粗拉拉的大男人面對幼小的生命,眼神慈愛,動作輕柔。
這天傍晚,一只母羊生產了,它似乎還不能接受自己突然成為母親的角色,死活不肯給初生的羊羔哺乳。庫加熱巴依嘴里發出歌謠式的呼喚哄著母羊,攬過小羊羔的身子,塞到母羊的腹部吸母乳,母羊激烈地躲閃抗拒了,幾番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庫加熱巴依失去了耐心,他憤怒地打了母羊一巴掌,又雙手提起母羊,重重地摔在地上,氣呼呼地坐在草地上。沒想到他剛坐下,母羊接納了自己的孩子,側身臥倒給小羊羔哺乳。看到眼前的情景,庫加熱巴依轉怒為樂,哈哈大笑。
弟媳杰恩斯古麗也沒閑著,她要清理羊羔口鼻內的黏液,避免將羊水等黏液灌入鼻腔深部或肺部。如果夜里生產,要看著母羊舔干或擦干羔羊身上黏液,避免羔羊凍壞。難產的羔羊體質大多較弱,沒有哺乳能力,杰恩斯古麗得用奶瓶子喂水喂奶,也是一夜一夜地操勞。
氈房進門就是炕,鋪著羊毛氈子,褥子和被子碼放在角落。炕對游牧民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降生的第一聲哭泣來自于炕。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是炕攤平了軀體,是炕安放著靈魂和肉體,鋪展著日子和夢想。
這個春天,杰恩斯古麗溫暖的炕接納了遠道而來的客人,攤開被褥,帶進遼闊的夢鄉。
石頭和泥搭起了鍋灶。杰恩斯古麗兼顧著餐飲,我跟著她打雜,學會了用最簡陋的器具燒茶、烤馕、做抓飯。我的皮膚日漸粗糙,看不出我與其她哈薩克女人有什么不同。看到杰恩斯古麗在簡陋的略顯原始的氈房里過小日子,經營著遠古流傳的游牧業,知足、達觀,我的內心常常盈滿感動。
半個月的接羔高峰期過去了,終于閑下來了。葉爾肯拜宰了一只羊,把草場附近的牧民都叫來了。
炊煙升起的時候,大塊的羊肉在鐵鍋里翻滾。一天中最閑適的時刻到來了。溫暖的夕陽眷顧著坦闊的草原,接下來的日子,庫加熱巴依兄弟倆和世代放牧在這片土地上的祖輩們一樣,與天地共依,守護著這些小羊安然長大。
庫加熱巴依說:“牧民是離不開羊的,羊和馬太重要了。”轉場路上的羊只前行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向和目標,那是家庭的財富,勞動的力量。
夜深了,人散了,茶涼了,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羊羔趁著庫加熱巴依熟睡之際跳上了炕,挨著他的后背躺下來,靜靜地睡去。
攝制組的小伙子想學騎馬不是一天兩天了。庫加熱巴依教他們的第一步是和馬建立友好關系。牧人視動物為家人,隨時隨地跟動物交流,放羊騎馬實際上都是一種交流。他說必須跟馬說話,隨便說什么都行。
“如果跟馬沒有交朋友,那很危險,你沒有辦法騎好這匹馬。你要懂得關心和愛護它,它是你的親人。你肚子餓的時候,它也餓;你喝水,想著它也要喝水。”
小豪年紀小、膽子大,第一個坐上了馬背。庫加熱巴依拍拍馬脖子,他和馬對視的眼神滿是憐愛。
“不要和它對著干,馬有它自己的主意。”
“你們在城市,開車不需要說話,你的車是一個機器。馬不一樣,你對著一個生命,你要把它當成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對它怎么樣,它知道呢。你們以為放羊很簡單嗎?它自己吃草就行了?山大得很,它也跑不遠?不是這樣,看著簡單,你去試試,那些羊絕對不聽你的。”
小豪認準一匹馬天天練習,那是一匹兩歲的棕色馬駒,英俊健美。他每天起床一出氈房就去找馬,還揚言要騎馬回南京。
庫加熱巴依逗他:“你買不買?一萬塊錢賣給你。這匹馬你騎回家,能賣五萬塊。”
“買不起,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片子沒有拍完,我沒有錢買。”
“沒錢怕啥,你給我放羊,我給你工錢。我在小馬身上烙上記號,你就有自己的馬了。”
編導問我這是不是天馬。他想象里的新疆,遙遠、自我、粗糲、風骨,樹長成沖天的尖刺,花一夜之間開滿草原,雪山高得只有鷹才配落腳,沙漠中有讓人產生幻想的奇景……
天馬是北疆草原的榮耀,是西極的光輝。內地人來到草原,把每一匹馬都當成天馬。
太陽西下,遠遠望去,藍天綠草鋪成金光大道。
牧民們趕著馬群,夕陽以狂野的色彩和氣味混合了詩意與野性,馬蹄揚起塵土,恣意的節奏卷起的微風輕拂面頰,拍攝者和入鏡者心意相通,距離不復存在。而我作為一個觀者,進入了畫面講述的自由夢境之中。
“你想過沒有,或許,成吉思汗的騎兵戰隊也曾經過這里的山梁,奔向遠方。”
“那我要回去吹牛,我去過的地方是當年成吉思汗西征時走過的大道。”
吐爾遜別克從新疆農業大學畢業后,回到父母身邊,當了村官,為他的父老鄉親服務。他的工作范圍包括兩個村莊,父親的老牧業村和他的新牧業村。兩村相距不到五公里,卻是典型的美麗新農村——平直的柏油路四通八達,獨棟紅頂小院映襯著藍天,巷道里果樹連排,幽靜而美麗。
吐爾遜別克雖然出生于牧民家庭,受過高等教育的他已經完全脫離了傳統生活。時代在飛速發展,游牧這種生存方式正在逐漸轉變。社會進步的大潮使牧民早已改變傳統的生活習慣,隨著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年輕人向往接受更好的教育,向往一切新事物和新生活。
在他心里,游牧聽起來充滿詩意,實際上是苦澀。牧場隨山地海拔高度不同而具有分帶性,牧民們世世代代形成了不同季節利用不同高度草場遷徙的游牧方式。他爺爺那會兒,每年入冬前牧民開始轉場,像候鳥一樣組成駝隊,攜妻帶子,帶著帳篷和生活用品,趕著畜群,浩浩蕩蕩地從海拔較高的春牧場向夏牧場遷徙,并最終到達百公里外的冬牧場。
父親年少時上的是馬背學校。今天幾個人在這個帳篷里識字,明天再湊幾個人在那個氈房里念書,沒有專職的老師,誰識字、誰會講故事唱民歌就是老師。山上沒有醫院,生病得騎馬走一天一夜的路程才能趕到山下的醫院。在吐爾遜別克五六歲的時候,牧場進行改制,動員牧民半定居。其他人猶猶豫豫,父親還是有遠見,為了孩子們的教育,帶頭下山住進了村子,半年放牧,半年定居。
自從牧民定居工程被正式納入國家規劃,各地在水土、交通條件較好的地方修建定居點,讓牧民相對集中定居下來。在老村子的西邊劃撥土地,分宅基地。新村子的基礎條件很好,第二代牧民開始了轉型,學技術,打工。
吐爾遜別克因為父親的思想開通、下山半定居而慶幸。庫加熱巴依特別重視孩子學文化,半定居就是為了孩子上學。一兒一女在鎮里上了小學、中學,后來上了大學。兒子當了村官,女兒在城里當教師。到了孫女恩塔這一代,城里孩子有的,她一樣享受。
吐爾遜別克和父親的代溝不可避免,年輕人一般不會囚在一個地方長久地生活,愿意尋找新鮮。但年紀越大的人,越舍不得離開半步自己的天地。
羊有愿望嗎?把眼睛能看到的草吃干凈,就是羊的愿望吧。
庫加熱巴依是怎樣想的呢?他的羊沿著草場轉,把所有的草都吃干凈,白天黑夜地長膘,生羊羔。他的愿望推動著他在山上的草原和山下的村莊之間移動,年復一年。
羊有靈性,是他的主人有靈性。牧羊人有什么心態,羊就有什么心態。藍天白云之下,庫加熱巴依信心十足,對他的羊、他的生活和他的愿望。當地民諺說“力量有很多種,心平氣和的那種最堅定”。庫加熱巴依身上那種氣度來自他的羊群,來自草原的遼闊,來自游牧基因的遺傳。
第一次參與紀錄片拍攝,我認為紀錄片的作用就在于發現什么是真實的東西,通過細節體現出來的觸角——豐富、細小而迷人。
我以為自己是本地人,了解哈薩克族的生活習性和情感表達,完全可以當個好向導。真正接觸下來,事實擊毀了我的淺薄,我對牧民生活卻并不熟悉。熟悉的地域對一個本地人竟會成為深奧的秘密。而且,我越認真地參與日常,陌生便變得越清晰。
我一度陷入焦慮,隨著日出日落,鮮活細節隨處展現,我得以深入他們日常生活的皺褶,著眼于局部和細節。而它們的集合,則從總體上呈現出牧民生活的豐富性。
攝影師使用近距離的景別,包括簡單的光線,通過最簡單樸實的手法將感受到的這一切傳達出來。影像是直接的,來不得半點虛假。初到一個陌生的地點,攝者與被攝者之間完全陌生。有時我們會對自己的闖入行為與鏡頭肆無忌憚地瞄準感到歉疚。
我們幾乎是從早拍到晚,拍攝比我預想的順利。雖然第一次面對一群陌生人和攝像機,入鏡者沒什么緊張反應,表情自然,該干嘛干嘛,沒有矯飾心理。其實我們有時候也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住在家里頭,住在牧場上,睡他們的炕,吃他家的馕,和他們朝夕相處。他們就是普通人,熱愛家園,延續傳統,追求夢想,擁抱現代生活……鏡像很平淡,但從中可以看得出眾多的題旨。
牧民們在鏡頭面前很從容,他們不需要表演,甚至忽略你的攝像機存在,坦誠、質樸,很容易接受別人,而他們對拍攝又多了一種新鮮感。如此一來,成就感在攝者與被攝者間建立起來了,成為一種秘而不宣的默契。
夏天是草原最熱鬧的時候,山里涼快。孩子們都放暑假了,全家人上山團聚,人一多,山谷里就熱鬧起來了。
動物的蹄腕骨,在新疆俗語稱之為“髀石”。玩羊髀石是新疆的傳統游戲之一。過去在北疆農牧區青少年中非常盛行。現在玩具多了,小孩也不稀罕了,也只有一些偏遠農村和牧區的孩子們在玩。
三五個男孩聚在一起,首先以手心手背的方式選出一個拋撒髀石的人(類似于擲骰子的莊家),然后將四個羊髀石握在手中用力撒在地面上,根據羊髀石正反落地情況決定輸贏。例如,四個羊髀石落地后,四個正面都朝上為最好成績,以此判斷參加者的輸贏。
孩子們打髀石的時候,他們的爸爸們玩一種叫“布熱魁”的游戲,也就是狼吃羊,一種“狼”與“羊”斗智的棋類游戲。先在地上畫一個正方形,畫出對角線,再以各邊線中點為角,再畫對角線,形成一個圖形。在中間一條線與橫線交叉的地方擺上象征“羊”的棋子(其實就是石子),然后在第二條線與中線擺上多個“羊”,邊線中間連線擺兩個棋子為“狼”。玩的時候,若“狼”被逼得無路可走,“狼”為輸;若“羊”圍不住“狼”,中間有“羊”,對面有空格,“狼”則可以吃“羊”,按此方法定輸贏。
我完全看不懂,攝制組的小伙子們倒是看得入迷,甚至參與其中。
馬的嘶鳴聲中,送馬奶子的人來了。牧民們一邊喝著馬奶子,一邊復盤著棋局。
飼養馬匹的牧戶,都能自制馬奶子,牧民稱它是草原上的啤酒。這是一種經過馬奶發酵釀制,介乎于酸奶和酒之間的馬奶飲料。餓了可當飯吃,渴了可當飲料喝,聚會時又可當酒助興。
喝得暢快就有琴聲助興,隨著手指的撥動,冬不拉琴聲響起,像是草原上淙淙的泉水,像樹上清脆的鳥鳴,又像草原上歡騰的羊群和駿馬疾行的蹄聲。時而悠揚,時而奔放。高山和草原太美好了,給他們創造出了太多樂曲,彈唱起來沒完沒了。
當面對攝像機時,年輕小伙子顯得異常興奮。因為他們期待有一天,心愛的姑娘坐在電視機前看到自己在畫面里出現的情景時,會給他們的愛情起到一種什么樣的催化作用。越想越興奮,彈唱更起勁了,聽者也耐不住跳起來。
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情感和精神世界,這些故事或者飽滿深情,或者平淡樸實,都是真實而生動的生活,都流淌著鮮活而飽滿的情感。這一點共性,成為貫穿整部片子的主要脈絡,如同菜湯里的鹽、人體中的骨架、房屋中的柱梁。
入冬了,羊群轉入二百多公里之外的小溫泉冬牧場,庫加熱巴依回家了。
立冬這天,庫加熱巴依要宰殺一匹膘肥體壯的馬,按照習俗,請鄰居和親朋好友來家里做客吃肉,嘗冬宰之鮮。待客剩余的肉制作成熏馬肉、熏馬腸,供過冬食用。
我們到達的時候,院子里、屋子里已來了不少客人了。馬已經被放血,男人們忙著剝皮、開膛,女人們在旁邊打著下手。這是祖先延續下來的傳統——大家一起宰殺牲畜,之后再一起處理,一起享用。
煮熟的馬肉端上了桌,庫加熱巴依手持一把鋒利小刀削肉,按照傳統禮節依次遞給在座的每位客人。大家喝著奶茶,談笑風生,回味過去的事情,謀劃開春后的日子。
院子里,恩塔跟在幾個小哥哥小姐姐后面跑著玩,伊犁河谷的第一場雪從天而降。我雙手接著細瑣的雪粒,突然想起一句詩:雪,是新疆骨骼里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