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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著花未

2024-06-08 19:01:13李劍
伊犁河 2024年2期

李劍

是春梅追的趙鈺卿。別不信,事實就是這樣。

那是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末,春梅來到我們村。我們村不大,但很熱鬧,全是從五湖四海來的年輕人。那時候都說新疆好嘛,說這里饃饃管飽,還給分地。春梅就是沖著這些來的。

來到村子里,便跟大家伙一起開荒。成片成片的蘆葦?shù)瓜拢瑯浔煌诔鰜怼?拥牡胤教顫M,高的地方鏟平。燒荒的大火在荒地上竄出火舌,在年輕人心里竄出火苗。

春梅就是在那時拿眼睛盯住了趙鈺卿。為啥盯趙鈺卿?因為趙鈺卿自她來到這個村子,就沒拿正眼看過她。這怎么了得!我春梅哪點不值得看?誰不看?投向她的目光怕是匯成了一條河,她簡直可以在里面游泳!

她歪著腦袋看趙鈺卿的背影,留心他的名字、出工時間,算計他手腳的快慢。

一次、兩次、三次……剛剛好,她每回都在路口上碰到他,開會時挨著他坐,下種時挨著他下,鋤草時也挨著他鋤。她身材嬌小,坎土曼舉起來像要炸碉堡,左右一晃,穩(wěn)住。趙鈺卿鋤得快,一溜煙往前跑。她緊趕慢趕地跟在他身后。再抬頭,看到前面一截被趙鈺卿鋤過了。她提著坎土曼走到趙鈺卿身邊,把坎土曼往地上一杵,說:“哪個要你幫著鋤!”說話時,眼睛斜睨著趙鈺卿的下巴。

趙鈺卿臉上掛著一層油汗。他揩一把,轉(zhuǎn)身看被他倆甩在身后的人,頭一低說:“那就不幫了。”

春梅“嗤”一聲,說:“看你這個人!”伸手搶過趙鈺卿的坎土曼,盯住他,說:“是想幫就幫,不想幫就不幫的嘛?”

趙鈺卿終于抬臉看她。可他哪能承住她的笑!只看一眼,脖子就紅了。

春梅嘬起嘴,把坎土曼往他懷里一推,說:“給你!我家水吃完了,晚上你幫我挑一擔(dān)來。”說完,屁股一扭,走回自己的行子。

趙鈺卿看著這個扭來扭去的背影,心“突突”跳。他趕緊背過身,繼續(xù)往前鋤。

晚上,他果然挑了一擔(dān)水來春梅家。日后,天天挑。挑著挑著,兩個人的日子就挑到了一起。

結(jié)婚那晚,等兩人氣喘吁吁平攤在床上,趙鈺卿忽然轉(zhuǎn)過身,抱住春梅,說:“他們都說我是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春梅,你看上我啥?”

“啷個知道。”春梅捶趙鈺卿一拳,“你就是癩蛤蟆吃上了天鵝肉。香不香?”

趙鈺卿臉埋春梅身上,使勁一聞,說:“香,太香了,一輩子都吃不夠。”

春梅扭身直笑,一邊笑,一邊也在心里問:“我看上他啥?”

她那會兒處處跟著他,是因為這個男人不看她。“不看我?老子讓你以后天天看!”不過是一個念頭,沒想成了真。但也不是這么草率的。哪個鋤草能追得上他?她心里想著這些,好像看到他們兩個鋤在一村人的最前頭,后面飄過來一陣笑罵:“他娘的,那倆是不是多長了一雙手!”

誰都知道小鈴鐺是從哪來的。看那眼睛,那鼻子!只是春梅以為別人不知道。單說這笑。春梅多愛笑!剛來村子那會兒,那笑像打碗碗花似的,開得滿村子都是。可小鈴鐺那眉頭比菟絲子還皺,一天到晚卷在眼睛上。

不過,誰要是看到小鈴鐺,都要忍不住多看兩眼。這哪像個村里孩子!帶泡泡袖的裙子、鑲亮片的蝴蝶結(jié)、簇新的小紅皮鞋,哪個小丫頭穿這么一身不得嘴巴咧到耳后跟去?春梅甚至從不讓小鈴鐺下地,連從薄膜里往外摳苞米苗這么輕巧的活兒也沒讓她干過。她把小鈴鐺當(dāng)公主供著。

春梅這些年笑得也少,主要是不在家里笑。趙鈺卿也不笑。笑從他們家走丟了。家里冷得像三九天沒燒爐子。

結(jié)婚頭兩年,他們家不這樣。那時剛包產(chǎn)到戶,人人不知道接下來日子會咋過。但春梅不怕,她渾身是力氣,趙鈺卿又是一把干活的好手。她覺著,他家日子肯定能過得比村里任何一家紅火。

這兩口子把地里那些事兒樣樣踩在點子上,該下種時下種,該施肥時施肥,該鋤草時鋤草。誰路過她家地都要夸贊一句:“嘖嘖,你看那地里,一根草也看不到!”

一年干下來,一村人坐在橋頭諞閑傳。春梅大著嗓門跟人討論:“你家一畝地打多少麻袋苞米?”

對方說:“不多,五六袋。”

她便說:“不少了不少了,我們家也才七八袋。”說完,哈哈笑。

雖說把幾十畝地侍弄得明明白白了,但春梅自己這塊地,憑她出多少汗,傷多少腦筋,她也摸不出門道。

她越來越不喜歡給別的小媳婦去送月子。前后一年結(jié)婚的,她看著人家肚子越來越大,看著人家的孩子趴懷里吃奶,又看著那孩子屁顛顛跟在人屁股后面走。然后,又是新的一年,新鼓起來的肚子,新出生的孩子。

每送一次月子,春梅就覺得像是在對自己肚子進行批斗。起先,生了娃的,還跟她傳授經(jīng)驗,問她想要丫頭還是小子,告訴她咋樣更容易懷上,咋樣更容易生兒子,咋樣更容易生女兒。她照著這些說法挨個去試。

月亮照進屋子,照在她白皙的肚皮上。她喜歡月光大模大樣地穿窗而入。她把腿盤在趙鈺卿的腰上,給趙鈺卿鼓勁兒:“來呀,老娘肚皮里就長不出苗來?老娘比她們誰差!”

月光落在趙鈺卿的頭發(fā)上,脊背上。脊背上淌出汗,亮晶晶一片,身體上便長出了一萬萬個月亮。趙鈺卿長呼一口氣,伏倒在春梅身上,一動不動。春梅一把掀開他,掉轉(zhuǎn)身體,把腿高高搭在墻上,心滿意足地說:“可別浪費了,一滴都不能浪費,都得給老娘流到肚子里去。”

但她的肚子依舊癟著。

癟過一年,又癟過一年。

她再去送月子,沒人再跟她傳授經(jīng)驗。她坐在小媳婦的床邊,逗孩子:“名字起了嗎?”

小媳婦答:“起了,瞎起的。”

然后就沒話了。

小媳婦摸一把孩子,抬眼看看她,眼睛里倒像是有幾分不好意思。春梅看在眼里,心里“嗤”一聲。“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該生生!生兩個算啥?就是超生,生三個又咋樣!我春梅就生不出?早晚的事兒。”

她把紅雞蛋從筐子里撿出來,給人放盤子里,說:“好好吃,補補身子,多下點奶,大人孩子都不受罪。”說完,彎腰再去看看孩子,小聲說:“這心疼樣,我走了。”

又是大月亮,她把自己赤條條橫在床上,月光慢慢包裹她。“鈺卿,你磨蹭啥呀?”她翻過身,手肘支住身體,沖窗外喊,“大晚上的,磨啥鋤頭!”

磨鋤頭的聲音在月色里像慘痛的呻吟。趙鈺卿頭也不抬,繼續(xù)磨,“鋤頭老了,不磨明天咋干活。”

他站起身,“哐當(dāng)”一聲把鋤頭抵墻根一杵。春梅聽得出這“哐當(dāng)”聲里的怨氣。她重新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窗外的白楊樹在夜風(fēng)里拍打著葉片,“啪啪啪”,像落了一地的雨。他在洗手。他在抽煙。他進來了。

春梅把身子一側(cè),拍拍床說:“趕緊來吧。”

趙鈺卿坐床沿脫了衣服,背對著春梅躺下。春梅搬過他的肩說:“來呀,沒準(zhǔn)這次就有了呢。”

他悶聲說:“要有,早該有了。啥地?種子種下去這么多年,到現(xiàn)在不發(fā)芽!”

春梅忽然坐起來,月光籠著她的臉,讓她比日頭里看上去更加白皙。她用手使勁拍打趙鈺卿,大聲的說:“你說是啥地?你說是啥地?別人說你老婆生不了,下不出蛋,你也說?你也信?你是不是個男人?你是個男人就給我下出個種來!”

她一邊拍打,一邊哭。哭聲越來越響,前院聽得到,后院也聽得到。

前院男人說:“哎,后面兩口子又干起來了。”

女人說:“好些生不出孩子的,都去醫(yī)院抱養(yǎng)一個,我看他們也該去。”

后院沒說話。月亮寂寞地掛在天上。女人把燈一拉,房間沉到黑暗里。過了好一會兒,還能聽到“嗚嗚”的哭聲。懷里的孩子便問:“媽媽,誰在哭?”女人說:“管誰在哭,睡吧。”

她自己不睡,睜著眼睛,聽前院的聲音。哭聲不斷矮下去,矮成地板上婆娑的樹影。她想:“鈺卿睡了嗎?”

春梅家后院的那對母子來到我們村時,正是春天。那會兒地里還沒開化,大家伙三兩一堆,站在村口上諞閑話。背著花布大包、包著碎花頭巾的女人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怯生生湊近一伙人,問:“姐,周……周任古家咋走?”

大家停下話,全都拿眼望著母子,上下大量。“哦……”有人接過話,用手指著巷子深處說:“你往前走,走到拐口,往右拐,左邊第三家就是。”女人點點頭,笑堆在皴黑的臉上,說:“謝謝姐。”牽起孩子,繼續(xù)往前走。

背后是一片議論聲:

“誰呀這是?”

“好像是小周老家村里的遠(yuǎn)房親戚,聽說前兩年死了丈夫,老家沒啥地,過不下去,就想到咱們這兒落個腳。”

春梅家屋后是一片荒地。母子倆在周任古家寄住了一段時間后,就由村長張羅著年輕男人們幫忙在荒地上蓋起兩間土房。村長說:“問紅,等房子蓋好了,以后就安心在這過日子吧,只要肯掏力氣,這里餓不著人。”

問紅就是那個女人的名字。問紅身體往一邊側(cè),掂著一個大鐵茶壺,歪扭著走。走到人身邊,就把大鐵茶壺擱地上,蹲下身,用一只白瓷碗倒出茶,給人一遞,“哥,喝茶。謝謝哥,這些天累著了。”

她樸實拘謹(jǐn)?shù)臉幼樱屵@些慣常愛說點無邊無際混賬話的男人們這一會兒啥話也說不出,只悶聲喝水,喝完了,用胳膊一抹嘴,繼續(xù)壘墻打夯。

在杏花開謝、桃花盛放的時候,問紅的家安置妥當(dāng)。從春梅家的后窗看過去,有時能看到問紅帶著鐵蛋在院里收拾荒草,準(zhǔn)備開一片菜地。有時是鐵蛋一個人在那玩泥巴,偶爾抬起頭喊一聲“媽媽”,問紅便手上沾著面從屋里跑出來問:“咋?”鐵蛋說:“拉屎。”問紅一皺眉,笑著說:“偏這會兒拉,手上都是面呢,一會面條里都是你的臭屎味。”春梅看到這里,忍不住笑,隔著窗子喊:“鐵蛋,你給你媽拉到鍋里去!”

春梅喜歡去后院串門。坐在問紅家院子當(dāng)中,跟她說,辣子苗從哪買,哪里的菜種便宜,這里更適合種些啥菜,啥耐旱,啥需要多澆水。

她說:“你一個女人帶個孩子,有啥需要幫忙的,你就去叫我們家鈺卿。前后鄰居,不叫他叫誰?”

趙鈺卿真就常被春梅支過來幫著問紅干活。在院子里搭起涼棚,壘起灶;在院角蓋起茅廁,又壘了一架雞窩。

趙鈺卿起先說:“家里活兒一堆呢,她自己慢慢干嘛。”

春梅努嘴說道:“一個婆娘,在這沒親沒故的,還帶個娃娃,能幫就幫點吧。”

春梅說這話的時候,是真覺得問紅母子可憐,可也從他們的可憐里比出自己的幸運。此外,她又為能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去使喚一個男人,比出一些優(yōu)越。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獲得過這樣一種從內(nèi)而外的舒坦的感覺了。

她一個人坐在月下?lián)癫藭r,聽斑鳩“咕咕咕”地叫,會忽然抬起頭來怔一會兒,慨嘆一句:“年紀(jì)輕輕,就死了男人,還拖個娃,哎……”

春梅從趙鈺卿身上聞到一種氣味。不是什么擦臉油的味兒,也不是什么肥皂、洗衣粉的味兒,就是一種陌生的、神出鬼沒的味兒。她盯著趙鈺卿看,“你聞到啥子味沒?”

趙鈺卿立馬抬起袖子聞,“啥味?沒啥味兒呀!”說完,頭一低,回房間去了。就是那一刻,春梅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了。

春天要來不來。前些天,屋檐上開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在泥地上滴出個水坑。這天一早起來,雪花又飄得滿天都是。吃了早飯,刷了碗,春梅說:“我去打兩圈麻將。”

趙鈺卿點頭:“去吧,中午我做飯,吃面條?”

“不吃面條,吃拉條子。我做。”春梅笑。

拉條子費事費油,但好吃。炒一盆碎肉芹菜,或者白菜肉,土豆絲也行。菜一定要夠辣,一定要多湯,紅紅的湯。等盛出面來,把菜往里一拌,剝一瓣生蒜就著吃,噴香。

趙鈺卿點點頭說:“就是,好久沒吃拉條子了。”

春梅說:“你今天干啥?”

趙鈺卿轉(zhuǎn)頭看窗外的雪,把手里的煙頭扔在腳下,一碾,說:“一會兒去老張哥家轉(zhuǎn)轉(zhuǎn)吧。你不是說想把家里的地栽成果樹嘛。我跟他問問,現(xiàn)在栽啥品種的果苗好。”

春梅“哦”了一聲,說:“那你差不多吃飯的時候回來就行。”

她說完,戴上帽子,走出門。春天的雪花和冬天不一樣,帶著沉重的潮氣,一落在身上,就成了一滴晶瑩的水珠。春梅走進雪地里去,沒一會兒,肩頭就洇濕一片。她的心開始跳,跳成一團火,在胸腔里呼呼地?zé)K紫律恚粓F雪在手里。一會兒,雪球就由白色變成鉛灰色,變成水,順著指縫流下來。

她的麻將打得心不在焉。該出東風(fēng),她打一萬。該碰了,她愣在那兒,等走出兩個人去,她才喊道:“誒誒,剛誰出的五條?我要碰呀,碰碰碰。”

誰愿意呢。大家都說:“沒這么打的,你等下回吧,下回再碰吧。”

打兩把,連著給人放胡。她把麻將一推說:“不打了,不打了,你們誰打誰上。”說完,拿起帽子,匆匆走到雪里去。路上看不到一個人。雪天是村人的假期,可以三五成堆聚在一起打麻將打牌。可以約兩個人來家,拿出瓶伊力大曲,一邊看窗外的雪,一邊喝兩杯,說點閑話。也可以在床上窩著。

春梅的腳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她步子格外大,步伐格外快,一步趕著一步,兩只腳像是在賽跑。很快,她就站到了問紅家門口。門口有淺淺的兩溜腳印。一行大,是往里進的。一行小,是出來的。

她站在那里不敢動。想轉(zhuǎn)身跑,手卻抬起來,輕輕推開門。隨后,她就進去了。果然,窗簾拉著。她聽見呼吸聲,聽見呻吟聲,聽見床板“咚”的一聲響。她站在窗下,感覺整個心里燒著一把火。她就快被燒死了。她沖進屋子,用手使勁拍門,大聲喊:“狗娘養(yǎng)的,你給我出來。趙鈺卿,你出來!”

房間里響起一陣雜沓的聲音。好一會兒,聲音沒了。雪花變成了雪粒子,落在地上“簌簌”響。

春梅拉出把板凳,挨在四方桌前坐下。

里屋的門“吱扭”一聲。趙鈺卿走出來,勾著頭,低聲說:“回家。”

春梅不動,反問:“哪個是你家?”

趙鈺卿悶頭往外走。春梅“忽”地得站起身,搶幾步走到他身邊,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說:“就在這把話說清楚!”

趙鈺卿站住身,說:“你想咋辦?要不……要不……”他低下頭,橫下心,“要不,咱倆離了吧!”

春梅的眼睛里流出眼淚。她愣愣地看著趙鈺卿,委屈地說:“你早就這么想了吧?早就想跟我離了吧?跟我離了,就可以跟問紅過了?你方便得很,從前院往后院一搬,就可以另過日子了。你對不對得起我,趙鈺卿?你給我聽著,這婚,我死也不離!”

她轉(zhuǎn)頭沖著里屋喊:“問紅,你出來!在房間里窩蛋呢!丑事做得出,還怕見人!你出來!”

問紅走出房間。春梅坐回凳子上說:“別站著,都給我坐下,我的話長著呢。”

問紅垂著頭說:“嫂子,我對不住你。”

春梅揩一把眼淚,答:“啥子對不住?這會兒想著對不住了?你們在床上滾來滾去的時候,你想沒想過?今天不被我抓住,你對不對得住我?我不要你的對不住,你收回去!”

說完,她別過頭,盯著窗外,好一會才又說:“我不要你的對不住,我要孩子。你們繼續(xù)在床上滾,我不管,但我要你們給我滾出個孩子來。我想要個孩子,我想要個自己生出來的孩子。”說到這,她覺得剛剛的火像是把她給燒成灰了,渾身軟到撐不住。她轉(zhuǎn)過臉,緊緊抓住桌沿,看著問紅說:“你幫我生個孩子,這事兒就算過去了,行不行?”

問紅傻了一樣愣著,她打死也想不到春梅會說出這番話。趙鈺卿“呼”一聲站起來,啐道:“這算啥?咱不要孩子也能過,不要又咋了?讓人說去。”

“我要!”春梅也站起身,那么多年的委屈全沖到喉嚨口,“我就要孩子,我春梅樣樣都能挺著腰板站在人面前,老天爺咋就不能給我個孩子!我要,我就要!”說完,她一屁股坐下來,腦袋伏在膝蓋上,“嗚嗚”地哭。

很久,三個人之間一句話也沒有。

問紅轉(zhuǎn)頭看著趙鈺卿,她也開始淌眼淚。她用眼淚告訴趙鈺卿,她想跟他有個孩子,她愿意為他生個孩子。

趙鈺卿把頭扭向窗外。鐵蛋推開院門,從門外閃進來。他的頭發(fā)上頂著一叢雪,兩個臉蛋紅撲撲的。他正準(zhǔn)備進房間,忽然又跳轉(zhuǎn)身,不知道從哪兒找出一個小木棍,一邊跑,一邊彎腰在地上畫。一片雪地,被他切割成無數(shù)個不規(guī)則的形狀。

問紅走到春梅身邊,蹲下身,將手搭在春梅的肩膀上說:“嫂子,別哭了。我答應(yīng)你。”

春梅雖說在家笑得少,但在人前笑得比誰都大聲。像大家聚在他們家果園包蘋果的時候,她便嗓門響亮地笑著招呼大家:“一會兒下班回家,那些揀出來的果子,盡管拿,用筐子拿,拿回家去吃。”

每到這時候,在一邊搬箱子的趙鈺卿也笑著附和:“挑出來的果子也都好著呢,能放一個冬天,一會兒都帶一筐子回去呀。”

從他們的語氣里,每個人都聽出了富足的味道。有人問:“小趙,你們家果子今年能賣多少錢?”趙鈺卿用眼睛打量一下蘋果堆,嘴巴一咧,答:“不多,能有個七八萬吧。”

包蘋果的人頓時炸開鍋。

“七八萬還不多!”

“全鄉(xiāng)也找不出幾個七八萬來。”

“你們兩口子就是有眼光,早早把果樹栽上,現(xiàn)在有你們賺的了。”

……

春梅在鬧哄哄中搶過話:“那是你們沒看到我們前幾年沒果子的時候,過得啥日子?”

“啥日子,你們家日子啥時候過得比別人家賴過!”

春梅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哈哈大笑,笑聲炸起暮色里的倦鳥,“撲啦啦”,從果園深處響起一片拍翅聲。

除此之外,春梅家還蓋起了村里的第一座磚房。磚房高大敞亮,帶門廊,門廊上貼著黑白相間的菱形瓷磚。院子里打了水泥地平。新房落成,烘房子的時候,春梅專門請了鄉(xiāng)里最叫得響的大師傅來做飯。那天,春梅家的院子里熱鬧極了。走在光潔硬實的水泥地面上,就有人說:“這以后,可不敢在小趙家摔跤,一跤下去,屁股得磕兩瓣!”

春梅不服,搶白他:“你們家泥地才容易摔跤!”說著,她從人群里搜尋趙鈺卿的身影,找著了,手一指說:“鈺卿,你聽到他說啥子沒?你把他褲子脫下來,給大家伙看看,他屁股是一瓣還是兩瓣?”

所有人聽了,哄一聲笑。但誰的笑聲也蓋不過春梅自己的。趙鈺卿也低著頭“嘿嘿”笑著說:“哪有一瓣的屁股,誰的屁股不都兩瓣?不用看,看啥?”

只是,笑在人前,至少別人看得到。人后,他倆誰也找不出笑的由頭。

春梅從不讓小鈴鐺去后院玩。有一回,小鈴鐺忘帶鑰匙,放學(xué)回家坐在門口等。問紅下地回來看到她,揮手招呼:“鈴鐺,咋坐在門口呢?沒帶鑰匙?”

小鈴鐺點點頭。

問紅便說:“餓不餓?要不到姨家先吃點東西墊墊?”

小鈴鐺抿著嘴唇,搖搖頭。

她記得春梅的話,后院那家不是好人,不準(zhǔn)去他們家玩。

太陽落山了,暖黃的暮色里飄滿了飯菜的香味。小鈴鐺聳著鼻子聞,這是饃饃的味道,沿鍋邊的饃饃一定起了鍋巴,真香!這是湯飯的味道,擱了醋,溢著酸。小鈴鐺的肚子咕咕叫。她聽到問紅家的大門“哐當(dāng)”一聲響,回身看,問紅從里面探出頭來問:“你爸媽還沒回來呀?姨做了湯飯,你過來吃點,吃完了再過來等?別餓著肚子。”鐵蛋這時也騎著自行車從鄉(xiāng)里中學(xué)回來。他看一眼小鈴鐺說:“走,去我家吃飯去,誰知道你爸媽啥時候回來?”

小鈴鐺想:“我趕緊吃,吃完了坐過來等,媽媽也不會知道。”

她跟著鐵蛋進了問紅家。問紅家的院子很干凈,沿墻根種滿了花,窗臺上也是花,粉的、黃的,擠擠挨挨站滿一窗。花在清涼的空氣里彌漫著絲絲縷縷的香。小鈴鐺看著這樣的院落,看著滿眼的花,心里想:“問紅姨是個壞人嗎?”

晚飯在院子里吃的。新蒸的饃饃,辣子炒肉,菠菜炒雞蛋,茄子炒肉。鐵蛋嘖嘴道:“媽,今晚上炒了三個菜呢,啥日子呀這是?”說著,用手從盤子里撈一片肉送進嘴里。

“誒,鐵蛋,鈴鐺在這兒呢,咋這么沒樣子。”問紅把筷子放在桌子上,笑著拍一把鐵蛋的頭。

小鈴鐺也笑起來,說:“沒事兒,沒事兒的。”她覺得快樂,她感受到了一種屬于“家”的自在。菟絲子一樣的眉頭也展開了。她不由地說:“姨,你們家的花真多,真好看!我媽從來不養(yǎng)花。”

問紅一愣,想了想說:“你媽從前也養(yǎng)花,這里還有些花是你媽那會給的苗呢。現(xiàn)在太忙了吧,沒時間養(yǎng)了。你要是想看花,喜歡看花,就到姨家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低下頭去,她怕小鈴鐺看到她眼里的東西。

吃完飯,小鈴鐺抹抹嘴說:“姨,我回去了。”她趕緊拿起書包往門外走。腿跨到門外,她便愣住,趙鈺卿和春梅正從門口過。他們也愣住。趙鈺卿回轉(zhuǎn)臉看一眼春梅,對小鈴鐺說:“天黑了還在外面晃啥?回家呀。”

小鈴鐺往家跑,跑到門口,站住,低頭等。

那晚上,春梅破天荒地拿掃把頭猛揍了小鈴鐺一頓。小鈴鐺哭,她也哭。她說:“媽跟你說過沒,不許去后院,不許去后院,你長沒長記性?你現(xiàn)在就說,說你以后再也不去后院了,再也不跟后院那家人說話了,說,現(xiàn)在就說!”

小鈴鐺抽噎著答:“我不去了,我再不去了,我不跟后院的人說話,一句也不說。”

從那之后,小鈴鐺再沒去過問紅家。要是路上看到他們母子,就假裝沒看到,趕緊轉(zhuǎn)身走。她的眉毛仍舊像菟絲子一樣天天卷在額頭。

有段時間,村里人都說,小趙兩口子錢掙多了,燒得慌,往那旱田山上栽桃樹,那是能栽活的嘛?看看村后那滿山,除了芨芨草、駱駝刺,哪有半個樹影子。怕是瘋了!

但春梅像是聽不到人怎么說,趙鈺卿聽到了也就笑笑。他們該給樹剪枝時剪枝,該上肥時上肥,該打藥時打藥,像很多年前他倆剛結(jié)婚時侍弄家里的那些地一樣。更有意思的是,村里人的那些話,反倒讓春梅和趙鈺卿之間重新有了些親近,他們開始說點夫妻間的話。有時干著干著,抬頭看到對方,也跟對方笑。山上風(fēng)大的時候,趙鈺卿會說:“你先回家吧,剩下這點活兒我干。”春梅便笑著罵:“你咋那么能,長出六只手來了?老娘又不是沒見過這么大風(fēng)。”趙鈺卿也就“嘿嘿”兩聲,啥話也不說了。

最大的工程當(dāng)然是給樹澆水。趙鈺卿和春梅在山上挖了一個很大很大的蓄水池,架上管子,從山下把水引上來。

引水上來哪那么容易?他倆硬是把家底都掏光了。春梅問趙鈺卿:“你說我倆是不是真被錢燒得慌?”不等趙鈺卿說話,她又說:“老娘就不信,有了水,桃樹還能栽不活?”

第二年春天,雜草迎風(fēng)長,桃園里萌出了綠色。春梅拍手笑著說:“看,草都長這么好了。”她從草里看到開花的樹。

第三年春天,果然有桃樹開出三三兩兩的花。春梅心里有了底氣,跟人說:“我給你們講,明年你們就可以到我們桃園摘桃子去了。”

村里人嘻嘻哈哈。樹這玩意兒,咋好說呢。這會兒活著,缺點水,長點蟲,下會兒就枯了。

第四年春天,依山起伏的一片桃園真的粉成一片。春梅走在桃園里,心“嗵嗵”跳。她站在桃園最高處,急吼吼地喊:“趙鈺卿,你上來,你趕緊上來。”

趙鈺卿正在坡下。聽到喊,著急忙慌往上跑,邊跑邊問:“咋了?咋了?”他剛跑到坡上,還沒站穩(wěn),春梅就把沖過來緊緊抱住他,把頭伏在他肩上。

他打個趔趄,讓自己穩(wěn)住,好一會兒才又問:“到底咋了?”

春梅搖搖頭說:“沒咋。能咋?”

她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說:“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咱們做回夫妻吧?就在這兒,做回夫妻吧?”

趙鈺卿看著她,眼睛突然就濕了。他說:“咱們不一直都是兩口子嘛。”

那個月,春梅沒見紅。她心里蹊蹺,咋沒見紅呢?她不敢聲張,悄悄等著下個月。下個月還是沒見紅。她倒是開始惡心,想吐,身上犯懶。她這才跟趙鈺卿說:“鈺卿,好像有點不對。”

“啥不對?”月光晃進他們的屋子,趙鈺卿翻過身來,摟住她。

“我好像有了。”

“有啥?”

她把趙鈺卿的手放在肚子上答:“這里有了。”

趙鈺卿“忽”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問:“啥?”他的手在春梅肚子上來來回回摩挲,“咋會呢?咋會呢?咱們明天就去醫(yī)院看看,明天就去。”

化驗單上寫著“陽性”。他們不能確定是啥意思,拿著單子去問醫(yī)生。醫(yī)生說:“懷孕了,是二胎吧?”

春梅臉一紅,低頭說:“第……第一個孩子。”

“哦,”醫(yī)生放下單子,抬頭看看他倆,“頭胎的話,年齡有點大呀。”說完,他又埋下頭去,用筆在病例本上劃拉,邊劃拉邊說:“也沒事,多注意,有啥問題,及時來醫(yī)院就行。”

春梅是被趙鈺卿攙出醫(yī)院的。在聽到醫(yī)生說“懷孕了”的時候,她的腿就開始發(fā)軟,好像肚皮已經(jīng)大起來,腿受不住。

街上來來往往的每個人臉上都亮堂堂的,布滿了陽光。趙鈺卿攙著春梅,找到一個路邊的冷飲攤,坐下來。春梅大聲對穿著紅格襯衫的大姐說:“大姐,拿兩瓶汽水。再給他拿個雪糕,哪個最貴,就給他拿哪個。”

趙鈺卿笑著說:“吃啥最貴的,不吃不吃,拿根冰棍就行了。”

“不,就要最貴的。我高興。我高興拿最貴的。”春梅臉上淌出眼淚,用雙手撫著肚子說,“你說這孩子,他咋才來!”

那年,地里活兒幾乎都是趙鈺卿自己干。干不過來,就找村里人幫忙,他給人付工錢。有時小鈴鐺放假在家,趙鈺卿也說:“鈴鐺,要不你跟爸爸下地去割草吧?”

不等小鈴鐺說話,春梅臉一沉說:“少一雙手,活就干不了了?鈴鐺要在家學(xué)習(xí),割啥草!你干不了就找人干,不就幾個錢的事兒!”

小鈴鐺仍然像個公主一樣被春梅養(yǎng)在家里,她甚至分不清韭菜和麥子。春梅說:“這有啥要緊,你好好學(xué)習(xí)就行了。家里的活兒你不用操心,爸媽干得過來。”

春梅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那年,她最喜歡的事兒就是挺著肚子在村子里遛跶。每條巷子都走一遍。每天都走一遍。走累了,逢著人坐在橋頭聊天,她便湊過去,笨拙地屈下身擠坐在人堆里。

大家說:“春梅,看這肚子,估計是個兒子。”

春梅便笑:“管他兒子丫頭。兒子就是給我們鈴鐺添個弟弟,丫頭就是給我們鈴鐺添個妹妹。”

也有人說:“春梅,這次不回老家生孩子了?”

春梅臉上一陣白,剛想答,就有旁人替她答了:“回啥回,又不是第一次生娃,哪有那么嬌貴了?不就跟下蛋一樣,“噗”一個!”

大家笑起來,春梅也笑。臉上的白里充進血色。她扶腰站起身說:“我再走走,你們坐。”

從小鈴鐺的弟弟出生,小鈴鐺就確定了一件事,春梅不愛她。要是愛,春梅能像對個外人一樣對她?弟弟那么小一點,春梅急了,還打弟弟屁股,罵弟弟兔崽子,可春梅啥時候罵過她?一句也沒罵過。這不是把她當(dāng)外人是啥?小鈴鐺委屈得不知暗地里哭過多少回。她哭,也從不讓春梅看到。你當(dāng)我是外人,我當(dāng)你也是。那段時間,她一門心思就想離開家。能上高中的成績,她不去,偏要去上中專。去了,就沒回過家。

但春梅倒是經(jīng)常跟人說:“你看,我家鈴鐺又給我買一件衣服回來。我說不要,她偏買。”她拽一拽身上黑底紅花的毛衣給人看,“這要是穿到地里干活,那不是心疼死了!”說完,別人沒笑,她自己先哈哈笑,一邊笑,一邊拿眼睛盯住別人,直逼得別人也跟著笑一笑。“就是,鈴鐺這丫頭真沒白養(yǎng),知道疼娘。”

那是深秋的一天吧。家家戶戶的苞米收完了,果子賣完了,村子又進入了一年中最為閑適的季節(jié)。那天,陽光特別清透,村人們聚在橋頭閑聊。還是當(dāng)年的那座橋頭,還是當(dāng)年的那些人,只是黑頭發(fā)變成了花白的,緊皮膚變成了松的。每個人臉上都遍布了縱橫的日子。

坐在人群正中的是春梅。她總是坐在人群正中。她又大著嗓門跟人計算家里今年的收成,桃子賣了多少,蘋果賣了多少。她“呵呵”笑著說:“繼偉在學(xué)校里把駕照也學(xué)下來了,明年就把我們家車賣了,換個好的,一家人找個時間出去自駕游去。”

坐在她身邊的鳳蘭啐了一口,笑道:“行了行了,天天在這顯擺,顯擺啥?” 說完,站起身,拍拍屁股,“我們這沒車自駕的,還是回家喂雞吧。”

鳳蘭是春梅在村里最瞧不上眼的人。每次和鳳蘭照面,她眼睛一瞥,就過去了,好像多看鳳蘭一眼,都是浪費。

聽到鳳蘭的話,春梅“嗤”一聲,話音追趕著鳳蘭的背影說:“你沒車自駕,怨誰?只能怨你們自己懶,每年草長得比莊稼高,還在這兒說人顯擺。我能顯擺,你能不能?”

鳳蘭轉(zhuǎn)過身,仍舊笑著說:“我可沒啥能力顯擺。不像有些人,最能顯擺的是讓自己家男人跟別人睡,還把別人生的孩子抱回來當(dāng)自個兒的。誰能干得出來?”她一邊說,一邊拿眼睛掃一圈在場的所有人。所有人臉上都浮上層不自在,有些訕訕的意味。

春梅愣住。有人推鳳蘭,小聲說:“你在這瞎說啥?回去喂你的雞吧,別瞎嚷嚷。”鳳蘭嘴里嘟噥:“誰瞎嚷嚷,我又沒瞎說。”

“得了得了。”又有人說,“趕緊回去吧你。”鳳蘭看看春梅。春梅不看她。她沒想到春梅平靜得像一尊石頭。她心里有點發(fā)虛,眼睛又掃一圈,說:“你們諞,我走了。”

“走吧走吧。”旁邊人推她走。

春梅仍然愣著,直到鳳蘭走出去很遠(yuǎn),她才忽然一笑,轉(zhuǎn)頭繼續(xù)跟人說:“自駕游的話,去哪好?這干了一輩子,要出去玩兒,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虧不虧?你說咱們干了一輩子,虧不虧?”不等人回答,她就站起身,往家走去。大家伙看著她的背影,全都不說話。好一會兒,才有人站起身,也拍拍屁股說:“回家咯。”

從那之后,春梅就不太愛出門了。橋頭上倒是還能經(jīng)常看到趙鈺卿。大家問趙鈺卿:“春梅呢?”他就說:“在家睡呢。這些日子不知道咋回事,一天到晚就喜歡睡覺。”

那天橋頭上的事兒,沒人告訴趙鈺卿。大家聽趙鈺卿這么說,便知道春梅回去也啥都沒跟他講。

等再見到春梅時,春梅胖了一大圈。頭發(fā)也不染了,一頭的銀灰色,在太陽下像銀色的波浪。她手里一天到晚捧個手機,不斷給小鈴鐺發(fā)語音:“鈴鐺,你在那多吃點,吃好點。錢不夠用,就跟媽說,媽給你轉(zhuǎn)過去。”但沒人聽到小鈴鐺給她回復(fù)了啥。后來,她見人就總愛問:“你們熱不熱?這天咋這么熱呢?”村人們很奇怪,抬頭看看漫天的雪花,再看看她。她擰著眉頭說:“咋回事,咋心里火燒一樣?”這句話,她從冬天說到夏天。

那是七月的一個晚上,春梅躺在床上睡不著,仍是一聲一聲喊熱。趙鈺卿已經(jīng)習(xí)慣了,當(dāng)沒聽到。她忽然坐起身,跟趙鈺卿說:“我出去涼快涼快。”說完,趿拉上拖鞋就出了房間。等趙鈺卿一覺醒來,整座屋子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月光晃著樹影,落在床上。床上沒有春梅。趙鈺卿心里一沉,趕緊出去找。他走遍村里角角落落,都沒看到春梅。等他回到家時,也不知為啥,突然想到了水窖。他打著電筒,一步一步挪到水窖邊上。水窖的蓋子是蓋著的。還好,春梅不在里面。但他還是走上前,將水窖蓋子掀開,拿電筒往里照了照。“啪。”水窖蓋子重重從他手里掉了下去,他腿一軟跌坐在水窖邊上。

那段時間,趙鈺卿見到人就愛跟人說那天晚上的事兒。他說:“誰能想到,她要去水窖里涼快涼快呢!你說,她順著水窖臺階走進去,還不忘把水窖蓋子蓋上。”聽的人搖搖頭,嘆息一陣。他也搖搖頭,嘆息一陣。隨后,各自立在原地,看看天,都不知道再說些什么好。

春梅去世后,村里人以為趙鈺卿和問紅家的前后兩座院子會合為一座。但從夏到秋,又從冬到春,院子仍是兩座。大家看到和過去一樣,趙鈺卿和問紅要是在路上碰到了,互相都像沒看到對方,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村子里大大小小的活動,有趙鈺卿在的地方,必定看不到問紅。有問紅在的地方,也一定找不到趙鈺卿。

那年山上桃花開得最好的時候,小鈴鐺回來了。很多年沒見,村里人路上碰到她,都要站著怔一會兒說:“這是……”

小鈴鐺便笑,說:“我是鈴鐺,春梅的丫頭呀。”

村里的老輩們聽了,一拍腦袋說:“就是就是,這笑,跟春梅當(dāng)年多像!”

“不像媽,能像誰?”小鈴鐺也笑,手往山上一指,“我去桃園看看。”

小鈴鐺這次回來再沒走。她和趙鈺卿成天往桃園里跑。后來,村人們就看到桃園的山腳下豎起了一塊廣告牌,上面寫著“鈺梅桃園農(nóng)家樂”。廣告牌后沿路扎著兩溜木柵。木柵一直往桃園里延伸,直伸到一處利用和緩坡勢修筑出的平臺上。平臺上有一座紅頂粉墻的房子,房子門楣上也掛著一方牌匾,仍是“鈺梅桃園農(nóng)家樂”幾個字。

后來,村人們又看到,問紅家院子里常常跑進跑出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孩。有時候,還能看到問紅坐在門口木凳上給小女孩喂飯。

有人問:“鐵蛋的孩子呀?”

問紅搖搖頭,一笑,滿臉皺紋有條有理地簇在一起,答:“不是,鐵蛋的孩子都上小學(xué)了,這是鈴鐺的。前后鄰居嘛,讓我?guī)蛶АK且惶斓酵矶加腥松先コ燥垼α耍櫜贿^來。”

“哦。”問的人應(yīng)一聲,再看看小女孩,可不是,那眉眼是小鈴鐺小時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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