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時間（組詩）

崔健

女騎手

別人有的勇氣我沒有

但我有女騎手別米

溫柔的柯爾克孜姑娘拉起我

在阿克塔斯姑娘峰跳起歡快的舞步

熱起來了，她又拉著我濕漉漉的手跳上 了棕紅色駿馬

我僵硬地拽住它的胡子

她說，別怕，馬兒乖

我的女騎手別米和我一起站在雪坡下

男人們開著的雪摩托嘴里發出“噠噠? 噠”聲音經過我們

我們拍手大笑著

說些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

藍色和金色的宮殿外

她擁抱凍僵的花車仙子

她握握仙子的手，仙子搓搓她的臉

她把她抱起來離開地面旋轉了好幾圈

亮晶晶的，

是今晚特克斯的月亮和眼睛

我的女騎手別米

載著我，尖叫著從喀拉峻的險峰上

騎著雪摩托

飛奔了下去

等待特克斯河醒來

伊犁時間比我的天津時間慢兩個小時

八點鐘天還黑著

在清晨的特克斯穿過掛雪的樹林

樹林里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要去樹林前面的特克斯河

慢慢走過去，等待它醒過來

浮動的冰塊在睡夢中輕輕地漂過腳下的 河床

這是一張多柔軟的床，多寬闊的床

特克斯河舍不得

冬天我們都要賴床

有無數野山羊穿過草原

牛群排著隊緩慢地從我面前經過

天與天山此時才亮起來

特克斯河與我

仍不知是醒著還是在夢中

癸卯年我與離街的對話

我在八卦城特克斯的太極壇

只面對著“離街”站定

我膽怯地站在壇中心的回音壁上發出微 弱的聲音

你們教我大聲喊：“特克斯我來了！”

“特克斯我在這?！蔽抑辉谛睦镎f了這 一句。

回音說：“特克斯……”

哪里來的回音？

我看向你們，你們卻在各忙各的

我在心里問：“你是誰？”

回音說：“……”

古老的中國智慧

悄悄告訴我的

我無法再說

除了我，在場的你們誰也無法聽見

天黑之前在喀拉峻

喀拉峻的黃昏沒有聲音

世界的聲音去哪了？

人去哪了？

傷心又去哪了？

我探身穿過灰色的石門看看

宇宙重新被打開

門的另一邊

時間開始變慢

我將信將疑

月亮出來了

照亮了半個世界，另一半是雪照亮的

雪已經下了幾天幾夜

一個腳印也沒有

只有我

沒有其他人和野獸來過

我又激動又害怕

怕被石門的時間拉合，卷進自己的腳印 里去

雪再一次下來

我就消失不見

在來之前，聽他們說

在喀拉峻的月色里沒有什么是可怕的

天黑以后

穿過石門的我

變得英勇無比

原野追逐①在阿克塔斯

藍色、白色、赭石色

絲綢般的起伏與光的反射

我們在眩暈中穿過蟲洞

好像到達宇宙的另一端

阿克塔斯如此寂靜

除了我們誰也沒在

我們走了，什么也沒留下

時間由寬變窄

一位女詩人站在宇宙的中心

她的頭上是凝固的太陽

她的腳下是時間的陰影

此時若有一粒種子

掉進阿克塔斯的時間里

我們就不能離開

要在此地等待種子發芽的消息

因為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p>

注釋：

①原野追逐：《原野追逐》是諾蘭指導的電影《星際穿越》主題曲，作曲者為德國作曲家Hans Zim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