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聯合
梁實秋在《臺北家居》一文中提到,他的一位朋友認為理想的家庭必備五個條件,排在前兩位的依次是:糊涂的老爺、能干的太太。這并不全是玩笑,用梁實秋的話說,這位老爺其實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難得糊涂”是鄭板橋的名言,也是許多人渴望的境界。在我看來,梁實秋所說的糊涂老爺,不僅一點兒也不糊涂,反倒有大智慧。《老子》第二十章:“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乎!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第六十五章:“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所謂“愚”“沌沌”“昏昏”“悶悶”“不以智”,皆糊涂也。由此,我懷疑那位糊涂老爺深得老子之道:正是由于他糊涂而不以智治家,故其太太方可放手施展治家才干,里里外外整得井井有條。如此說來,似乎就有些黃老道家所謂主逸臣勞的意思了。
落在社會道德問題上,這位糊涂老爺就是賴錫三教授稱揚的超越了價值二元論的玄德之人:他不陷于善惡分明、美丑對立、非是即非的絕對主義,故從不自許為真善美的唯一化身,更不自視為仁義禮智的最佳踐行者。王夫之《莊子解》云“自圣自賢,必將臨人”,其結果是,“我者為是,人者為非,則以我之是,治人之非,懷挾仁義以要天下”。或如賴教授所說,價值的一元主義、絕對主義、自我中心主義皆與“道德的寬容性”絕緣,三者在現實中必然結盟,進而導致“價值的暴力”。《莊子·齊物論》:“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這段話也是對非此即彼的價值一元主義、絕對主義的反思和批評。
汪韶軍教授試圖通過對地上地下諸本的考辨,最終形成一個“可信”的《老子》文本,以對治老學研究中的“無政府主義”,并“為校準或深入理解老子思想奠定堅實基礎”。我相信汪教授是嚴謹認真的。且不論他的目標能否實現,這里不妨設想一下:果真實現了,最終形成一個“書同文”的《老子》文本,彼時的老學研究會不會出現僵固無趣的“大一統”之弊?
謝書民教授用現代語言學的理論方法解析莊子的語言觀,其文使我聯想起一個頗耐人尋思的問題:先秦諸子中,莊子對語言的思考最深刻,《莊子》之文也最詭譎神奇,這是為什么?期待今后能讀到探討這個問題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