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渝,江少游
(蚌埠市禹會區人民檢察院,安徽 蚌埠 233010)
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工作,是打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的必然要求,知識產權刑事保護具有不可替代的犯罪預防和法益保障作用,其質效直接影響到知識產權保護全鏈條的整體成效。現階段我國知識產權刑事保護的力度持續增強,但目前知識產權刑事案件權利人訴訟參與及權益保障機制在主客觀兩方面均存在著不足之處。檢察機關作為國家法律監督機關,在刑事訴訟中具有承前啟后的中堅作用,在全面推進知識產權檢察綜合履職的大背景下,檢察機關要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刑事案件權利人訴訟參與及權益保障,更新司法理念、加強制度建設、完善訴訟程序,強化知識產權權利人的知情權、取證權、表達權等權益保障,提供便捷化訴訟參與途徑,切實推進追贓挽損,探索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并通過檢察建議等方式推進知識產權權利人權益保障,實現知識產權一體化保護。
知識產權作為一種特殊的復合權利,具有公共產品和私人產品的雙重屬性,是財產權利和人身權利的集合體,而知識產權犯罪行為則是對市場秩序、財產權利等多重法益的侵犯,與物權、占有權、債權等傳統財產權相比,知識產權“無形”“專有”“地域限制”等特點決定了知識產權司法制度具有一定的特殊性。[1]不同于一般物權的占有狀態,知識產權作為一種無形的權利,其權利歸屬及物質載體往往處于時空上的分離狀態,權利人通常通過合同、授權、訴訟等方式以實現對知識產權的占有、使用和管理,權利人與權利載體的時空分離,導致知識產權相較于一般人身權、財產權,其權利基礎更為薄弱,更易被不法分子侵害,且由于信息網絡等新技術的發展,知識產權侵權犯罪行為的手段越發新穎,日益呈現出低成本性、隱蔽性、反復性等特點,進而導致知識產權侵權犯罪事實暴露的遲滯性和被害人實際損失的不確定性,且多涉及電子數據等極易滅失的證據,證據的發現、固定和獲取也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困難和阻礙。知識產權權利性質的特殊性和知識產權權利人維權的困難性,要求司法機關必須進一步強化知識產權刑事案件權利人訴訟參與及權益保障工作,為知識產權權利人參與訴訟提供更加便捷的渠道,切實維護知識產權權利人的各項合法權益。
侵犯知識產權犯罪日益呈現專業性、行業性、隱蔽性等特點,在犯罪線索收集、犯罪性質判斷、證據前期固定等方面都存在著一定的困難,而知識產權權利人作為商標權、著作權、專利權等智力成果和工商標記的所有者、創造者、管理者,對于知識產權的產品載體、技術信息等方面的情況最為熟悉,兼具犯罪信息的探知和專業能力可以協助快速獲取偵查線索固定證據提供針對性的犯罪信息。[2]知識產權權利人在銷售網絡和組織機構等方面具有較強的優勢,對行政執法和案件偵查能夠起到有效的補充作用,以假冒注冊商標罪為例,司法實踐中此類案件多由商標權人的地區經銷商和打假人員發現相關線索并開展前期取證,進而向行政執法機關、公安機關報案,為案件的偵破提供了極大的助力。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中,一些專業性的技術信息、產品標識的鑒別和分析,也需要由權利人發揮信息優勢和技術專長,提供專業性的認定意見,協助司法機關準確進行證據固定、行為定性、數額認定等工作。此外,強化知識產權權利人的訴訟參與,有利于發揮其監督和約束作用,有效防止偵查取證和刑罰裁量中的司法恣意,推進知識產權刑事案件的及時、準確、高效辦理。
侵犯知識產權的犯罪行為具有多重法益侵害性,不僅破壞了國家對知識產權的管理秩序,引發了市場經濟秩序的混亂,同時也侵犯了知識產權權利人的財產權益。長期以來,司法實踐中較多地存在著“重打擊、輕保護”的辦案傾向,容易忽視知識產權刑事案件權利人訴訟參與和權益保障工作。切合恢復性司法理念的發展趨勢,也是對長期以來形成的辦案路徑的糾偏,有利于全面維護知識產權市場秩序和權利人個人權益,有助于知識產權刑事責任與民事責任的平衡與協調。近年來,各級檢察機關切實推進知識產權檢察綜合履職工作,在辦案中集中統一履行知識產權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檢察職能,實現知識產權一體化保護,強化知識產權刑事案件權利人訴訟參與及權益保障,既有利于檢察機關高質效打擊刑事犯罪,也有助于民事、行政、公益訴訟等線索的發現,并為檢察機關綜合履職提供專業上的協助,提升知識產權綜合保護成效。
知識產權作為一種法律上擬制的專有權利,是秩序價值與人權價值的統一體,具有市場秩序法益和權利人財產法益的雙重屬性,但由于司法慣性,司法實踐中普遍存在著“重打擊、輕保護”的辦案傾向,打擊犯罪優先于保護權益,或者打擊犯罪就等同于保護權益的執法理念在司法辦案中仍有所顯現。[3]由于理念的偏差,導致實踐中對于權利人的訴訟地位關注不夠,對權利人參與刑事訴訟活動的保障不足,在偵辦案件過程中,辦案人員對定罪量刑相關的事實證據高度關注,容易忽視犯罪損害結果方面的事實證據,也缺乏追贓挽損彌補權利人經濟損失的積極性。
由于知識產權的特殊性和侵權行為的隱蔽性,導致知識產權權利人往往不能及時察覺權利被損害的事實,而司法實踐中也存在著對權利人知情權、取證權、表達權保障不足的情況。由于權利人與權利載體的時空分離,相當一部分的權利人是在知識產權侵權犯罪行為被查處后才獲悉被侵權事實,且由于權屬不明確、權利人眾多且分散、無法獲取有效聯系方式等客觀困難,辦案機關往往未能及時告知權利人相關案情,導致權利人不能及時參與訴訟。近年來,檢察機關全面推進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權利人訴訟權利義務告知工作,權利人知情權保障工作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在告知范圍、告知時間、告知方式等方面還存在著不少爭議和困難。知識產權刑事案件的前期線索的發現、基礎證據的收集都有賴于權利人的參與,但權利人取證的程序規范性有待于進一步提高,也缺乏權威性的程序指引,“陷阱取證”等取證方式的效力有待進一步明確。權利人的表達權在各個訴訟環節也沒有得到有效保障,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過程中不同程度地存在忽視權利人意見的現象,且由于時間、空間等因素的限制,權利人參與訴訟往往要付出極大的時間成本和經濟成本,且難以通過知識產權刑事訴訟獲得經濟賠償,導致部分權利人的維權意愿既缺乏主動性也缺乏穩定性。
知識產權的無形性導致知識產權的價值具有不確定性,進而導致權利人實際受損利益的不易估量性,侵犯知識產權罪造成的損失或者犯罪人因犯罪行為獲得的利益往往取決于多種因素,數額計算的標準相對復雜冗長,被害人的損失往往并不直接表現在現有財產利益的減少上,而是表現為其可期待利益的減少,抑或是早期的智力投入沒有得到相對應的回報,這個時候其損失的評估具有非常強大技術性、專業性和復雜性,從而難以評估權利人的具體損失。經濟利益補償缺乏制度性的保障、被害人的物質損失與精神損害難以得到真正賠償、賠償程序的不合理使被害人的實際損失難以彌補、保障性措施不配套導致被害人的損失缺乏實際救濟途徑等問題較為普遍。
實踐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刑事訴訟中普遍缺乏對權利人進行賠償的積極性、主動性,權利人往往難以通過退賠、調解等方式獲得經濟賠償,往往會在刑事訴訟終結后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但被告人在被沒收侵權物品、犯罪工具、違法所得、繳納罰金后,往往不再具有償還能力,權利人難以獲得賠償。此種情形可以通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妥適處置,但基于附帶民事訴訟規則的限制,司法實踐中,關于是否可以采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解決知識產權案件的刑事與民事責任承擔問題仍存在較大爭議。[4]關于《刑事訴訟法》中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條款中的“物質損失”以及刑訴法解釋中的“財物”等限定條件的理解尚未形成共識性意見,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具體流程、財產保全、程序轉換等問題還有待進一步探索。
恢復性司法不同于傳統刑事犯罪打擊中的報復性目的追求,而是以解決因犯罪而產生的問題為核心,更全面地關注被害人的需求,重視被害人的參與,并由“借助報應產生平衡感”轉變為“經由償還產生平衡感”。[5]表現在知識產權刑事領域,則體現為既要通過打擊犯罪恢復市場秩序社會公益,也要關注知識產權權利人私益的恢復,穩步提升權利人對刑事訴訟的參與程度,充分保障權利人的知情權、取證權、表達權。在知識產權刑事訴訟中,檢察機關應當積極貫徹恢復性司法理念,努力平衡公共利益和個人權益之間的關系,在最大程度上為權利人參與訴訟提供便利,切實維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進而實現最大程度上的法益恢復。
近年來,以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為代表的合作性司法制度逐漸顯露雛形,合作性司法理念被廣泛接受,合作性司法理念強調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保障、實質參與訴訟以及訴訟過程的協商性,通過加強辯訴合作而降低司法成本、恢復受損法益。當然,合作性司法理念并不只是一味強調辯訴雙方之間的合作,被害人作為利益受損的一方當事人,其地位和作用也不能被忽視,被害人的訴訟參與和權益保障,既是認罪認罰從寬等合作性司法制度的目的,也是達到以合作促進法益恢復的關鍵環節。
在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中,合作性司法理念和恢復性司法理念不可避免地存在著一些矛盾和張力,知識產權權利人與犯罪嫌疑人本質上處于對立關系,實踐中辯訴雙方在進行認罪認罰量刑協商的過程中,忽視權利人的知情權、表達權的現象還時有發生,也沒有將賠償權利人損失作為緩刑、大幅度降刑等從寬結果的前提條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權利人的損失彌補和財產法益恢復,在無法通過刑事訴訟程序獲得期待中的經濟收益后,權利人往往通過另行提起民事訴訟等方式進行維權,客觀上增加了權利人的訴累。檢察機關在推進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等合作性司法工作中,要認識到合作性司法理念是司法機關、犯罪方、被害方三方之間的合作,應進一步強化對權利人的權益保護,加強知識產權權利人在認罪認罰工作中的參與程度、完善參與認罪認罰的具體程序規定,實現合作性司法理念與恢復性司法理念的均衡,解決好二者之間存在的張力。
知情權是知識產權權利人實質性參與刑事訴訟活動的前提,權利義務告知是保障知識產權權利人刑事訴訟知情權的重要舉措,是構建權利人實質性參與刑事訴訟機制的基礎,檢察機關需進一步拓寬告知范圍,提前告知時間,提高告知方式靈活性、便捷性,[6]確保權利人能夠及時、充分了解權利義務、基本案情、訴訟進展等事項。在告知范圍上,知識產權犯罪多與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罪、非法經營罪產生想象競合,并產生對市場秩序、消費者權益、知識產權權利人利益的多重法益侵害結果,對于想象競合后未認定知識產權罪名的案件,也應當納入告知范圍,以確保知識產權權利人的權益得到及時有效的維護。在告知時間上,部分觀點認為,可以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將告知時間提前至審查逮捕階段乃至偵查階段,筆者認為,偵查階段與審查起訴階段具有本質性的區別,原則上可以將告知時間提前,但是在事項范圍、告知程序上應當嚴格遵守刑訴法的相關規定,取得偵查環節保密性和權利人知情權的平衡。在告知方式上,可以采取電話、郵寄、借助社交工具等更加靈活、便捷的方式,對于權利人眾多且分散的案件,也可以委托行業協會送達、公告送達等方式。
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中權利人的取證權包含兩方面情形,一是知識產權權利人及其訴訟代理人自行取證,二是知識產權權利人輔助司法機關偵查取證。對于權利人及訴訟代理人自行取證的,應當進一步完善權利人提交證據制度,引導權利人重視取證過程的合法性,鼓勵權利人提交經過公證的證據,對“釣魚取證”等特殊取證情形,應嚴格區分“機會引誘”“犯意引誘”“數量引誘”的證據效力,確保公平公正地對待犯罪嫌疑人和知識產權權利人。對于知識產權權利人輔助司法機關偵查取證的,應當允許權利人對案件中的專業問題發表意見,對技術性事實作出解釋,并加強對相關意見性證據的審查,要求權利人提供客觀、完整的佐證材料,并加強對意見證據的說理。
檢察機關要充分保障權利人的意見表達權,在審查逮捕、審查起訴以及開展檢察公開聽證等訴訟環節中,應充分聽取知識產權權利人及其訴訟代理人提出的意見,督促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時對權利人進行賠償、道歉,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過程中,要充分尊重權利人的意見,重視被害人的量刑建議權,必要時可以組織控方、辯方、被害方的三方協商,以增強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協商性。
針對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中權利人獲得賠償難、訴訟周期長、另行提起民事訴訟比例高等問題,檢察機關應當切實推進追贓挽損,確保及時彌補權利人損失,修復受損法益。檢察機關應當積極創造有利條件,督促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權利人進行賠償,努力促成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過程中,應將是否賠償被害人損失作為認罪認罰從寬的重要考慮因素,并根據賠償損失的時間節點、賠償數額、被害人是否表示諒解等作為調整從寬幅度的重要依據。在查明案件事實的基礎上,應當綜合考量主觀惡性、犯罪數額、損害程度等因素,參考知識產權民事訴訟賠償標準,探索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合理賠償標準,既要發揮退贓退賠從寬處理情節的激勵作用,說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足額賠償權利人損失,又要堅持客觀、公正司法原則,對雙方當事人積極開展釋法說理,引導雙方達成合理賠償的共識,避免“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等消極情形。要準確、規范適用刑事涉案財產強制措施,對能夠采取強制措施的侵權物品、犯罪工具、違法所得,要依法、準確、及時地采取查封、扣押、凍結等措施,探索確立合理的知識產權侵權物品處置制度,對存在一定經濟價值、不宜銷毀的侵權物品,不宜一律予以銷毀,可以通過去除標識后予以拍賣等方式實現合理處置。
知識產權案件能否適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在理論和實務兩方面均存在一定爭議,《刑事訴訟法》將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范圍限定為“由于被告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物質損失”,《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則針對“人身權利受到犯罪侵犯”或“財物被犯罪分子毀壞”作出兩個限制性規定,部分觀點認為,知識產權刑事案件既不符合刑訴法條文規定的物質損失條件,也不符合財物被毀壞的情形,但從實質角度上看,物質損失是與精神損失相對的概念,而且從自然科學及社會科學兩方面來看,物質包括有體物質和無形物質,知識產權的損失明顯不屬于精神損失,且具有無形性特征,權利人的知識產權被損害應當認定為刑訴法條文規定的物質損失范疇,而刑訴法司法解釋中的財物被毀壞,也應當進一步展開文理解釋,應當將財物理解為有形的物質財產與無形的財產性利益。知識產權案件適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在法理上不存在障礙,且符合知識產權程序集約化要求,檢察機關應當穩步探索知識產權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在刑事訴訟程序中保障權利人及其訴訟代理人的知情權、閱卷權等權利,通過民事支持起訴等方式為權利人提供必要的協助,協調民事與刑事責任認定,實現法秩序統一下責任認定協調的目標。
民營企業是市場經濟的重要主體,是創新發展的主力軍和集聚科技創新要素的重要載體,也日益成為知識產權創造、應用和保護的主要力量。2023年7 月14 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明確提出要加大對民營中小微企業原始創新保護力度。檢察機關要切實把思想和行動統一到黨中央決策部署上來,在辦理知識產權刑事案件的同時,積極延伸檢察職能,案件審結后,檢察機關可以通過回訪等方式,及時聽取知識產權權利人對檢察機關辦案效果的意見與建議,了解案件辦理后對權利人權益保障所產生的影響。[7]要加強同權利人所在企業的溝通聯絡,及時掌握企業的各類法律需求,提供法律咨詢、維權協助、合規建議等便捷和高效的法律服務,針對企業中存在的知識產權管理短板,可以通過制發檢察建議等方式,提出具體的改進和防范措施,幫助相關權利人堵漏建制,提升知識產權防護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