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很多調皮的男生一樣,我小時候也很愛表現。初中時,我的座位在靠墻的位置,回到座位時,我通常不會規規矩矩地從同桌身后走過去,而是扶著后排桌子一下子從過道跳進去,然后坐下來。我的彈跳力和身體靈活性從小就不錯。那時雖然只有一米五幾,但我立定起跳能摸到3.2米的籃球架上比較高的位置,我記得當時能做到這一點的同學并不多。那時我也沒專門練習過,更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體育天賦,只是知道如果跑步,我可以跑得很快,但是跑得遠不遠我不知道。
我是南方人,身材偏矮小,但是身體的靈活性一直很好。對短跑運動員來說,身高固然很重要,身體靈活性也極重要。短跑需要很強的爆發力,如果動作不夠迅速,聽到發令槍聲后跑出去的步伐就很難有特別快的節奏。身高和靈活性這兩個條件都具備并且協調得很好的運動員,我認為現在世界上只有一個,那就是牙買加短跑運動員博爾特。
在身體靈活性方面,如果想要有新的突破,需要有針對性地對一些動作細節進行訓練。一個很小的動作調整就會增加向前性,包括腳著地時給予整個身體反饋的力量。
2007年,我18歲,來到了廣東省隊。現在想來,這是我人生中一個很重要的轉折點。剛到專業隊時,我的成績還不錯。練了近一年,成績反而一直下降,我心里很不好受。為什么做了那么多專業的訓練,比賽成績卻退步了?當時我想了很多,甚至不想再練了。教練袁國強讓我再堅持一下。他說:“你之前的教練不是我,所以這段時間狀態肯定會有起伏,可能再過一段時間,你的成績就會慢慢體現出來。”我聽了他的這句話,又堅持了兩三個月,后來經歷了一場比賽,我才真正確定自己要繼續跑下去。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訓練方法的不同,會影響跑步的技術水平。如果沒有這個經歷,我不會有后來的成績。

在后來的幾年里,我取得了一些還不錯的成績。我發現,如果在一個項目中,你一直是領頭人物,你在精神上可能會很安逸,也很難想到要去做出改變。只有更強大的對手出現的時候,你才會把自己的神經繃緊,才會想:已經有人超越我了,我要不要追上去?
就跑步技巧而言,跑60米的比賽和100米的比賽,不同之處在于,60米的比賽需要的爆發力更強,但在節奏方面的要求沒有100米那么細。我的優勢是起跑很快,這在60米的比賽中很有用,但100米的比賽如果以跑60米的節奏去跑,后面的30米或40米會降速,所以我需要調整到一個更符合人體體能周期且更適合自己身高的節奏。這個問題一直存在,只是我沒有去改變。
如果沒有對手,我可能永遠不會做出改變。我當時遇到的對手是張培萌。那幾年里,我和他在相互競爭中,把100米比賽的成績提高到了10秒。
我出道時,他已經是國內第一了。2011年我們同場比賽,我第一次破了全國紀錄。我記得他跟我說過,他對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2012年,我在日本參加比賽,他在現場看我跑100米,跑到了10.04秒。這個事情使他深受震動。
他也做出了改變。2013年,他把自己的成績提高到了10秒,超過了我。我感受到了威脅。
影響都是相互的。未必是你自覺地要改變,而是在你到達一定的水平之后,如果你想要拿第一,你就會想盡辦法把自己的潛力給逼出來。有時候,對手不逼你一把,你會誤以為自己已經到達了頂點。你看到別人很強,你也想更強,你就會思考,在自己原來的基礎上,如何才能發揮得更好。
我的對手突破了10秒之后,如果我不改變技術,不可能突破他的成績。我要通過什么辦法才能做到?原來的跑步節奏已經形成一種肌肉記憶,難以進步,必須做出一些改變。當時,我也不確定改變之后是否一定能夠取得進步,但我想嘗試一下。如果我放下一切重新學習,會形成一種什么樣的節奏?
2013年和2014年,我去了美國訓練,學到了很多新東西。我在技術上的突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這個階段。
2014年,我做出的最大改變是換了起跑腿。以前是右腳在前,我換成了左腳在前。這相當于重新學跑步,就好像你一直是用左手吃飯的,突然換成了右手。我還不知道改變后會不會真的更快,我只是為了得到一種新的跑步節奏。
后來的事實證明,我的嘗試是對的。
跑了10秒之后,2015年,我把成績提高到了9.99秒。
如果在訓練上更早地做出這個改變,我是不是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我問了教練蘭迪·亨廷頓這個問題。他認為不一定。“很多東西是需要積累的,你這幾年經歷的東西多了,體會到的東西也更多了,才有了現階段的境界。如果很早之前你就跟我練,也許你的心態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的競爭對手變成了自己,緊接著的目標,就是要突破9.90秒。這是一個大關,就像突破10秒一樣。因為我是國內第一個突破10秒大關的,當時我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第一個突破9.90秒的運動員。
中國田徑隊有“走出去,請進來”的傳統,之前,我們去國外學習;現在,和我同時期的短跑運動員已經成熟了,達到了國際水平,國家會把國外一些厲害的教練請過來帶我們,針對性更強,我們可以得到更及時的指導。他們對一些技術操作層面的要求也會更仔細。競技體育中,再高水平的運動員,都會有退役的一天。有那么一刻屬于自己,就很好了。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推動這個項目繼續發展下去,讓國家年輕一代的運動員有信心繼續練下去,不斷做到更好。
在這些美好而短暫的榮譽背后,我也有過痛苦的經歷。記得在2009年的時候,我有一次做力量訓練時不知哪里做得不對,當天還好好的,第二天睡醒以后,就起不來了,需要別人拉一下才能起來。當時,我走路走不了,趴著都不行,坐著也不行。這種狀態一直持續了3個多月,我以為自己練不了了,要退役了。我看著別人訓練,自己也很想練,卻沒法兒練,挺痛苦的。但我還是挺過來了。
短跑一直被認為是挑戰人類速度極限的運動,對我來說,人不應該給自己設限,而要看看能不能逼自己做得更好。身處低谷的時候,怎么也看不到希望時,你就想一想自己的目標,就還能堅持。我的目標就是跑得更快。
(小熊登月摘自《風流一代》,視覺中國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