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的現代化：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整合形態與實踐路徑

摘 "要：中國式現代化突破西方式現代化內蘊的分裂風險，開辟一條以團結為核心價值的現代化道路，開創中華民族現代文明這一人類文明新形態。西方自工業革命以來的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使西方國家與社會呈現愈演愈烈的分化與分裂趨勢，主要表現為：經濟領域的貧富懸殊，政治領域的利益博弈與對抗，社會領域的狹隘個人主義與原子化，生態領域的人類中心主義，以及全球視野的文明沖突等。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導致國家與社會乃至國際關系深刻的分化與分裂危機，值得反思。中國創新性地發展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中國式現代化是以團結為核心價值理念、增進團結的現代化，創造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整合形態。其實踐路徑具體表現為：政治文明上追求同心同向，物質文明上追求共同富裕，社會文明上追求共享共有，生態文明上追求和諧共生，全球文明上倡導和平發展。中國式現代化創新團結現代化的機制，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整合開辟了實踐路徑，為世界各國的現代化發展提供了中國式的典型樣本與方案。

關鍵詞：中國式現代化；團結現代化；中華民族現代文明；整合形態；實踐路徑

中圖分類號：D633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2096-3378（2024）01-0038-14

一、問題的提出

工業革命以來的現代化運動，引導人類文明發生深刻的經濟與社會變遷，具體表現為：在經濟結構上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信息社會轉型，在社會結構上由傳統社會向現代文明社會轉型。社會轉型意味著作為整體的社會系統由一種形態向另一種形態變遷，“就是指作為一個整體來說的社會系統所發生的任何非重復性改變”［1］；“是指同一系統在前后不同時點狀態之間的差異”［2］。自人類文明開啟現代化發展進程后，全球社會的演化和變遷可謂日新月異，使世界各國卷入波瀾壯闊的革新浪潮之中。西方國家的現代化道路內蘊著深刻的分裂危機。西方國家的資本主義現代化運動早在17和18世紀就已經發軔，是一條趨向個人主義與社會分化的現代化道路。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言：“資產階級在歷史上曾經起過非常革命的作用”［3］，但與此同時，“資本主義生產一方面神奇地發展了社會的生產力，但是另一方面，也表現出它同自己所產生的社會生產力本身是不相容的。它的歷史今后只是對抗、危機、沖突和災難的歷史”［4］。這意味著西方現代化道路中蘊含著否定自身和走向分裂的力量。盲目借鑒西方現代化運動的早期經驗，甚至將其視為現代化發展的普適模式，給諸多后發展國家（直至20世紀民族獨立運動后才開啟現代化）帶來國家與社會的分裂危機。以拉美諸國為例，其在二戰后全盤接受了西方現代化模式，采取市場自由化、資本私有化、政府全民選舉且對經濟不進行宏觀干預和調控等舉措。在經歷了短暫的經濟起飛之后，它們迅速陷入極端的貧富分化、壓抑的階層隔離、劍拔弩張的政治博弈等困境，進而撕裂社會成員的整體認同感和歸屬感，國家彌漫著分化與分裂的危險。

中國式現代化突破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模式，堅持走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發展道路。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5］中國式現代化理念甫一提出，便引發學界圍繞中國式現代化與西方式現代化差異的探討。任劍濤基于現代化的獨異性視角分析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與黨的領導和中國國情緊密關聯［6］。程贊等認為中國式現代化的中國特色在于其是一條基于中國基本國情、客觀實際、文化傳統、制度體制、思維方式等要素推動自身發展的現代化道路［7］。蔣永穆等認為中國式現代化彰顯了中國共產黨百余年發展道路探索的歷史經驗［8］。臧峰宇闡述馬克思主義的現代性思想指導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踐邏輯［9］。袁紅英論析中國式現代化與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之間的邏輯關聯［10］。

中國式現代化推進中華民族文明的現代化。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展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統一性和包容性。他指出：“中華文明長期的大一統傳統，形成了多元一體、團結集中的統一性”，“中華文明從來不用單一文化代替多元文化，而是由多元文化匯聚成共同文化，化解沖突，凝聚共識”［11］。中華民族文明現代化迅速成為學界研究的重要議題：胡佳等闡述以習近平文化思想指引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文化選擇［12］；魏崇輝探討習近平文化思想指引下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建設的基本定位、方法遵循與根本依托［13］；陸衛明等論述中國式現代化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底蘊［14］；陳金龍論析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中蘊含的包容性精神［15］；何玉芳等分析在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視域下增強民族共同體的意識［16］；肖靈在中國式現代化的視域下闡述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內涵［17］。

綜上所述，學界對中國式現代化及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研究已取得豐碩成果。不過，現有研究尚存在一些不足。其一，西方式現代化與中國式現代化在整合形態上存在顯著的差異性，學界對此依然缺乏具有學理抽象性的凝練，需展開更深入的研究。其二，關于中國式現代化與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兩者之間的邏輯關聯，目前的研究依然不多。其三，貫通中國式現代化與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核心學理依然未得到深入闡述，需要進一步探析。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是必由之路”，“‘結合’本身就是創新，同時又開啟了廣闊的理論和實踐創新空間。‘第二個結合’讓我們掌握了思想和文化主動，并有力地作用于道路、理論和制度”［11］。習近平文化思想的提出為高質量的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發展指明了方向［18］。本文以“整合與團結”為核心理念，闡明中國式現代化與西方式現代化相比所具有的突出的團結特質，并在此基礎上探析中國式團結機制如何推動中華民族現代文明呈現整合形態。

二、人民本位：建設同心同向的政治文明

政治文明是指人類社會在歷史演進中，政治主體通過政治行為與政治實踐形成的文明成果。政治是政治主體對國家與社會的治理，政治文明程度反映國家政治現代化的水平。政治以國家權力為核心，通過政治體制和機制實現對政治權力與政治利益的配置安排。西方式現代化建立在政治分權、對抗和極端博弈的基礎上；中國式現代化則與之顯著不同，以人民為本位實現政治團結，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

（一）西方政治現代化：利益對抗的現代化

西方國家的政治現代化道路建立在資本主義政治制度基礎之上。相較于封建專制的政治制度而言，資本主義政治制度具有顯著的革命性。“資產階級所固有的生產方式是同封建制度的地方特權、等級特權以及相互的人身束縛不相容的；資產階級摧毀了封建制度，并且在它的廢墟上建立了資產階級的社會制度，建立了自由競爭、自由遷徙、商品占有者平等的王國，以及其他一切資產階級的美妙東西。”［19］資產階級為了鼓勵科學技術進步與創新，擴大商品生產和市場的自由競爭，保障勞動分工和勞動者的自由流動，必須突破封建專制主義限制國民的人身自由、限制商品的生產和流通、限制自由的市場和貿易等，建立有利于資本主義現代化發展的民主和法治體系，建立維護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國家與政治制度。在用機器大生產取代工場手工業后，“凡是完成了這種過程的地方，資產階級都取得了政治權力，并擠掉了以前的統治階級——貴族、行會師傅和代表他們的專制王朝”［20］。

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制度是以資產階級及其利益集團為核心的博弈政治。在資本主義國家中，國家是資產階級的正式代表，“現代的國家政權不過是管理整個資產階級的共同事務的委員會罷了”［3］29。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制度是保障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和資產階級利益的制度框架，取而代之的是“自由競爭以及與自由競爭相適應的社會制度和政治制度、資產階級的經濟統治和政治統治”［3］33。在資本主義政治制度中活躍著資產階級的政黨政治，“正是在美國，同在任何其他國家中相比，‘政治家們’都構成國民中一個更為特殊的更加富有權勢的部分。在這個國家里，輪流執政的兩大政黨中的每一個政黨，又是由這樣一些人操縱的，這些人把政治變成一種生意，拿聯邦國會和各州議會的議席來投機牟利，或者以替本黨鼓動為生，在本黨勝利后取得職位作為報酬”［19］110。資產階級用金錢操控著民主和法治，這種統治中充斥著不同階級、不同利益群體的激烈矛盾和斗爭。

（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政治理念：團結有序

追溯中華民族文化的源流，其在國家與政治治理領域蘊含著深刻的維護國家統一的傳統，以及為政以德、以民為本的思想。其一，國家是全體民眾的國家，國家分裂會造成經濟崩潰和社會動蕩，民眾的生計和生活陷入危機，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國家統一是中華民族的共同追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其二，政治治理體現以民為本的思想理念。《尚書》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民眾是國家的根基，根基穩固國家才能安寧。《孟子》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在國家的政治治理中，民眾的地位是最重要的，應當將民眾的利益與福祉作為政治治理的主旨目標，保障民眾的基本權利與利益。《荀子》有云：“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在傳統社會中，即使是君王，亦須認識到其職責主要是為全體民眾謀福祉，而非濫用權力壓制民眾。《三略》有云：“為國之道，恃賢與民。”執政者只有得到民眾的擁護，才能使國家治理有序。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無產階級革命理論，無產階級革命是為實現全體人民福祉的革命。“過去的一切運動都是少數人的，或者為少數人謀利益的運動。無產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人的，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3］39無產階級聯合起來采取政治行動，在與資產階級的不懈斗爭中奪取政權。共產黨人代表無產階級的整體利益，其自身并未有與整體無產階級不同的利益。在共產黨執政的社會主義政治制度中，人民是當家作主的主體，人民是歷史的實踐者與發展的創造者，人民的自由、平等和尊嚴受到人民民主制度的保障。社會主義民主和法治是維護社會公正和秩序的基石，以民主和法治保護人民實質的權利和自由。社會主義國家的執政黨和政府代表全體人民的整體利益，它們自身并無特殊的利益，政治治理的目的是為人民服務，增進人民的利益與福祉。

（三）中國式現代化中的政治文明：追求同心同向

中國式現代化中的政治文明主張人民本位。中國共產黨作為先鋒隊和執政黨，自身沒有特殊的、不同于全體人民的利益，而是全心全意為人民謀福祉。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我國的根本政治制度，保障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實現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政治主體性。社會主義國家不再是階級的統治，“如果說無產階級在反對資產階級的斗爭中一定要聯合為階級，通過革命使自己成為統治階級，并以統治階級的資格用暴力消滅舊的生產關系，那么它在消滅這種生產關系的同時，也就消滅了階級對立的存在條件，消滅了階級本身的存在條件，從而消滅了它自己這個階級的統治”［3］50-51。在社會主義國家中，全體人民是國家的主人，“我們的目的是要建立社會主義制度，這種制度將給所有的人提供健康而有益的工作，給所有的人提供充裕的物質生活和閑暇時間，給所有的人提供真正的充分的自由”［21］。

中國式現代化中的政治文明追求同心同向。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力發展尚未達到極度富裕的水平，發展生產力是社會主義國家面臨的重要任務。在建設社會主義國家的過程中，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建構同心團結的統一戰線。統一戰線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與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中促進政治團結的戰略機制［22］。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以利益集團為主體實施政治博弈、維護各自集團的特殊利益有所不同，中國的現代政治文明強調多樣性與一致性的統一，在同心圓的框架下建構統一戰線的政治團結。在中國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不存在政治對立階級在根本利益上的博弈與斗爭，全體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同時，社會中依然存在豐富的多樣性，執政黨與參政黨、多民族、多宗教、多社會階層和社會群體會有其在具體社會生活利益上的多樣性。中國式現代化中的政治文明是要在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同心圓里，團結全體社會主義勞動者、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擁護社會主義的愛國者、擁護祖國統一和致力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愛國者，擺脫政治博弈的對抗式思維框架，發展凝聚人心與團結共識的政治文明。

三、為民造福：建設共同富裕的物質文明

物質文明是人類在歷史進程中創造的生產力發展的成果。人類在改造自然世界的生產性活動中獲得生存與生活的條件。在生產性活動中，人類累積有關物質世界的知識，探索物質世界的客觀規律，通過發明和創新改進生產工具，發展科學和技術，創造人類需要的物質生產和生活資料。物質文明反映物質生活的豐裕程度，同時體現物質資源的分配方式。西方式現代化的物質財富分配呈現顯著的兩極分化，中國式現代化的物質文明則是要建立共同富裕的社會，實現物質財富的均衡與合理分配。

（一）西方經濟現代化：貧富懸殊的現代化

西方國家的經濟現代化道路建立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與經濟制度的基礎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一種以社會化機器大生產為物質生產條件，以生產資料的資產階級私有制為關系基礎，以資本剝削雇傭工人為主要特征的社會經濟制度。在資本主義推翻封建主義、具有革命意義的歷史時期，資本主義代表社會進步的力量，創造了新的生產方式。封建社會的農業生產方式是以個體化的分散勞動為基礎，伴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類具有了運用機器實施社會化生產的能力，擁有生產資料的資產階級把貨幣轉化為資本，把土地、資本、勞動力、技術等生產要素集中起來，通過改進生產工具和生產技術，以及運用社會分工和自由貿易等機制提升勞動生產效率。隨之而來的結果是，“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3］32。

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圍繞著資本展開生產，并以資本作為分配物質和經濟財富的最重要依據。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資本是對勞動及其產品的支配權力。資本家擁有這種權力并不是由于他的個人的特性或人的特性，而只是由于它是資本的所有者”［23］。擁有資本的一方成為資產階級，利用其支配權力占有勞動者創造的剩余價值；而被資本雇傭的勞動者則成為無產階級，失去了出賣自身勞動以外的自由和權利。“原來的貨幣占有者作為資本家，昂首前行；勞動力占有者作為他的工人，尾隨于后。”［24］由于在生產關系中占據的位置不同，資本主義社會形成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兩個主要的階級陣營，兩個階級在生產與分配中的利益是直接沖突和矛盾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建立在個人主義與資本私有制的基礎之上，當其發展到一定階段，必然在資本的累積效應下出現劇烈的貧富分化。

（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物質觀念：協調均衡

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化源流中，在物質財富的生產與分配領域，擁有深厚的均衡分配物質財富、照拂物質匱乏群體的思想和理念。首先，主張均衡地分配物質財富，避免不合理的分配造成貧富懸殊。《論語》有云：“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晏子春秋》有云：“其取財也，權有無，均貧富，不以養嗜欲。”此兩處的“均”皆非“平均”，而是“均衡”。無論是微觀的家庭或是宏觀的國家，在分配物質財富時，需要均衡地考量現實情況，合理地進行財富分配，過于懸殊、不公正的財富分配不僅會縱容個人的奢欲，更會造成社會的不安定。其次，關懷物質匱乏的困境群體，使其能維持基本的生計。《禮記》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在經濟生活中，當有群體不幸陷入物質貧困、生活難以為繼的處境時，需要社會予以關懷，使處境艱難的人們得到維持生活的物質幫助。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肯定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早期現代化發展的革命性意義之后，深刻地指出資本主義社會固有的社會化生產與資本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是無法調和的根本性矛盾。資本主義社會中物質財富是根據人們對于資本占有的所有權而分配的，分配產生了馬太效應。其后果是：“一面是資本家，一面是雇傭工人；一邊是世襲的富有，另一邊是世襲的貧困；供過于求，市場無法吸收日益增加的大量的工業品，不斷重復出現周期——繁榮、生產過剩、危機、恐慌、慢性蕭條、貿易逐漸復蘇，這種復蘇并不是持續好轉的先兆，而是新的生產過剩和危機的先兆。”［25］物質財富在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不公正、不合理的分配，不僅造成貧富懸殊，且極端貧富懸殊導致的后果是可預見的：由于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勞動者難以購買和支付源源不斷生產的商品，而出現周而復始的經濟危機。在馬克思主義看來，資本主義的物質財富分配方式存在嚴重問題，現代化發展舉步維艱。

（三）中國式現代化中的物質文明：追求共同富裕

中國式現代化是共同富裕的現代化。“共同富裕，是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基本目標，也是自古以來我國人民的一個基本理想。”［26］中國式現代化的物質文明建設，既受根植于中國傳統文化中合理、均衡地分配物質財富思想的浸潤，更是在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引下選擇社會主義的現代化發展道路，本質上不同于西方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經濟現代化。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一旦在特定的人類社會發展階段完成其歷史使命，必然向新的歷史階段演化。“一旦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站穩腳跟，勞動的進一步社會化，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的進一步轉化，從而對私有者的進一步的剝奪，都會采取新的形式。”［27］這意味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會產生新的制度趨勢，“它本身已經創造出了新的經濟制度的要素，它同時給社會勞動生產力和一切生產者個人的全面發展以極大的推動；實際上已經以一種集體生產方式為基礎的資本主義所有制只能轉變為社會所有制”［19］465。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生產力落后的艱難處境下開啟經濟現代化的進程，逐步建設起初級的、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和國民經濟體系。改革開放加速了我國經濟現代化發展的進程。在改革開放的早期階段，我國主要面臨的發展任務是盡可能增加社會生產力的總量、提升社會生產力的水平。生產力的快速發展，“之所以是絕對必需的實際前提，還因為如果沒有這種發展，那就只會有貧窮、極端貧困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全部陳腐污濁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20］538。改革開放40余年來，我國的工業化水平、經濟實力與綜合國力得到全面提升，開創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的良好局面。在新的歷史發展階段，社會的主要矛盾變遷為發展不充分不平衡的問題，社會主義制度共同富裕的目標逐步提上議事日程。“共同富裕本身就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一個重要目標。我們要始終把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新期待作為發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在實現現代化過程中不斷地、逐步地解決好這個問題。”［28］

四、共同治理：建設共享共有的社會文明

社會是指在個體私人領域與國家政治領域之間的社會生活領域。社會生活領域并非個體的私人領域，而是具有相當程度的公共性。如哈貝馬斯所言，公共領域“意指我們的社會生活的一個領域，在這個領域中，像公共意見這樣的事物能夠生成。公共領域原則上向所有公眾開放”［29］。社會生活領域亦非國家政治領域，它涵括慣習、風尚、公共道德等，具有非正式的特質。西方式現代化的公共領域呈現典型的原子化與個人主義形態。中國式現代化倡導社會團結與整合，建構社會治理共同體，實現共同體的社會治理。

（一）西方社會現代化：個人主義的現代化

西方國家的社會現代化過程中，非常重視和突出強調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為了滿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需要，商品的分工生產與自由流通、市場的自由貿易、勞動力的自由流動皆是必要的條件和機制。社會民眾需要從原有的集體身份中脫離，成為“自由”的勞動者，才能為資本主義經濟運作提供源源不斷的勞動力資源。極端的個人主義會引致社會解組的發生。社會解組是指一個社會趨向原子化的過程，即在劇烈的社會分化作用之下，人們之間逐漸失去社會關系與聯結。“社會原子化是社會變遷過程中社會解組運動的直接產物，是對社會整合狀態的否定。”［30］當社會解組發生時，社會成員普遍經歷著“一種脫離道德基礎，不再有任何準則而僅有互不相關的沖動，不再有延續感、民族感和責任感的人的精神狀態”，“一種個體的社會團結感（其精神力量的主體）被打破或被致命削弱的精神狀態”［31］。當極端個人主義盛行又缺乏凝聚機制時，社會系統的維持會面臨危機。

西方國家在社會生活領域泛濫的極端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嚴重挑戰社會生活的正當合理秩序，引發個體心理與社會秩序的嚴峻問題。縱容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會產生社會分解效應：“每一種分解作用都必然會帶來相應的分散作用，人類的勞動分工不可避免地會引起個人之間的分歧”，“它們要想共同產生影響，就必須通過同等的和永久的原則來不斷提防和阻止不協調的情況發生”［32］。在快速的現代社會轉型中，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若缺乏必要的約制，則可能使社會陷入整體的混亂與失范。“工業不再繼續被看作為了達到一個超越它的目標的手段，而是變成了個人和社會的最高目標。但是工業所引起的種種欲望卻可能擺脫限制他們的任何權威。可以說，這種把幸福神化的做法在使欲望變得神圣不可侵犯的同時，也使欲望高于人類的任何法律，似乎制止欲望就是一種褻瀆神圣的行為。”［33］個體貪婪的欲望與無止境的索取，使社會結構的分化呈現失序與失范的混亂圖景。

（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社會理念：共享共有

中國傳統文化中有著悠久而深厚的社會團結思想和觀念。中國傳統社會是鄉土社會。在鄉土社會中，人們依附于土地生活，土地是固定的，人口的社會流動性自然較弱，從而形成了一種社會成員彼此“熟悉”的社會空間。與西方國家在封建社會時期盛行的貴族統治制度顯著不同，中國鄉土社會在儒家文化“推己及人”思想的影響下呈現出一種以禮法作為規制的社會秩序。鄉土社會是社會成員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的社會。社會成員在長期的共同生活中，發展出豐富的社會團結理念和規范。《禮記》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在社會交往中，人們需要講求誠信、和睦相處，使社會有良好的信任秩序。《左傳》有云：“親仁善鄰，國之寶也。”在社會成員的互動中，親近仁義、善待鄰里是社會倡導的美德。《孟子》有云：“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在社會共同生活中，人們需要互相支持和扶助。

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未來共產主義的社會形態是一種真正的人道主義形態，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之間的內在沖突得到根本解決。“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于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證、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20］185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道：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在極端個人主義與虛偽自由主義的影響下，人與社會皆被異化了。“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的直接結果就是人同人相異化。當人同自身相對立的時候，他也同他人相對立。”［23］207在未來理想的共產主義社會中，社會是真正自由人的聯合體。“管理上的民主，社會中的博愛，權利的平等，教育的普及，將揭開社會的下一個更高的階段，經驗、理智和科學正在不斷向這個階段努力。這將是古代氏族的自由、平等和博愛的復活，但卻是在更高形式上的復活。”［34］

（三）中國式現代化中的社會文明：追求共同治理

中國式現代化中的社會文明建設重視共同體的作用。社會共同體是指在社會生活領域由于主觀或客觀上的共同性或相似性而聯結組成的各種層次的群體、團體和組織，主要涵括家庭、家族、社會群體、社會團體、社會組織、社區等形式。在現代社會中，工業化與信息化的生產和生活方式，的確會使基于血緣和地緣關系而形成的社會聯結變弱，但是亦推動了職緣和趣緣等新的社會聯結方式興起。中國式現代化的社會文明進程，重視傳統文化中深厚的社會團結思想及馬克思主義建設理想社會的社會團結理念，推動以血緣、地緣、職緣和趣緣等社會關系聯結而成的共同體建設，在社會成員之間構筑溫情脈脈的“有機體”。“這樣的關系包含了人們的相互扶持、相互慰藉、相互履行義務，它們在人們彼此之間傳遞，并且被視作人的意志及其力量的外在表現。通過這種肯定的關系形成的群體一旦被理解成統一地向內或向外發揮作用的生命體或物體，那么它就被稱作一個結合。”“如果我們將它理解為真實的與有機的生命，那么它就是共同體的本質。”［35］

中國式現代化中的社會文明建設注重共同治理。在現代化發展進程中，社會要素與社會結構日益復雜，社會變遷與社會轉型飛速加快，科學技術與生產方式的持續變革引發社會生活領域不斷出現新現象和新問題。過于強調個人主義與自由主義的價值理念，在應對現代社會生產與生活中日新月異的社會問題時，會陷入混亂和失序。現代化發展進程中的社會問題及其治理是各國重視的議題，與資本主義國家采取個人主義的治理方式不同，中國的社會治理倡導社會共同體治理的方式。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堅持和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保持社會穩定、維護國家安全。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確保人民安居樂業、社會安定有序。”社會成員通過社會聯結形成治理共同體，在共同的社會責任與社會利益的目標指引下，通過多樣化的社會參與和社會合作的方式，共同應對和處置社會問題，增進社會福祉。

五、天人合一：建設和諧共生的生態文明

生態文明是合理調適人類與自然生態之間關系的文明，以實現人類永續發展與自然生態可持續發展為目標。人是自然的存在物，是自然世界的有機構成部分；人類既依賴自然生存，又通過改造自然的行動發展與進步。現代化運動使人類掌握了大規模改造自然世界的規律、知識和技術工具。西方式現代化在考量人類與自然生態的關系時以人類為中心，中國式現代化則努力建設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文明。

（一）西方生態現代化：人類中心主義的現代化

西方國家在現代化發展過程中，采取了將自然與社會割裂和對立的態度。在19世紀西方國家啟動工業革命之前，自然世界對人類社會而言是強大而神秘的。人類在自然世界中開展生產性活動，并依靠從自然世界中獲取資源而生存和生活。人類在適應自然世界的過程中，逐漸積累知識、發展技能、制造工具等，學會利用自然資源及改造自然世界。但與此同時，受科學技術和生產工具等條件限制，人類整體的生產力發展水平不高，利用自然與改造自然的能力有限。人類崇拜自然的力量，對自然世界懷有敬畏與尊重。工業革命之后，人類掀開了大自然的神秘面紗，使自然世界不再具有崇高的魅力。祛魅后的自然世界，在人們心中逐漸失去了神圣的情感與價值。“人們曾一度透過面紗——儀式和典禮、女神和吐火龍、日常生活中無數可怕的意外——來理解世界，現在，每天開通的火車就可以把游客帶到特蘭西瓦尼亞的城堡中。”［36］

西方國家的現代化是以人類為中心的現代化，不惜給自然生態造成嚴重的損害和破壞。工業革命使西方國家的主要產業由農業向工業轉型。農業社會的生產方式主要利用自然的水能、風能、生物能源等；而工業社會的生產方式則需要石油、煤、天然氣等能源，在農業生產中亦開始大量使用農藥、化肥等，加之大規模砍伐森林為工業生產提供資源，給空氣、水、土壤、河流、海洋、生物資源等造成巨大破壞。此種破壞性的發展引致人口、資源、環境、社會的一系列嚴重危機，使得全球性的生態環境問題愈發嚴重。“阿爾卑斯山的意大利人，當他們在山南坡把那些在山北坡得到精心保護的樅樹林砍光用盡時，沒有預料到，這樣一來，他們把本地區的高山畜牧業的根基毀掉了；他們更沒有預料到，他們這樣做，竟使山泉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內枯竭了，同時在雨季又使更加兇猛的洪水傾瀉到平原上。”［37］自20世紀80年代開始，聯合國成立世界環境與發展委員會，呼吁世界各國、各地區和人民共同關注全球氣候變暖、臭氧層破壞、酸雨、生物多樣性銳減等日益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倡導可持續的發展道路。

（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生態理念：天人合一

中華文化思想不主張將自然世界與人類社會割裂和對立，認同天人合一的價值理念。宇宙天地與自然世界并非外在于人類的力量，而是人類賴以生存與發展的源泉，人類需要與自然世界和諧相處，并使兩者達至合適的平衡。《千字文》開篇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句話形容宇宙天地與自然世界的無限浩渺與神秘。《周易》有云：“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人類作為宇宙和自然世界的一部分，應當順應宇宙運行的自然規律，與天地、日月、四時相合，使自身與自然世界和諧統一。《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類社會應當遵循自然世界的規律，與天地萬物保持和諧。《莊子》有云：“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宇宙天地與自然世界的萬事萬物看似千差萬別，但歸根結底皆有同一淵源，人類與宇宙萬物是相互依存、相互統一的，需要遵循天地自然的規律，與自然世界和諧相處。

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以人類欲望為軸心，片面追求物質和經濟利益，將自然世界視作供人肆意攫取和掠奪的資源和客體，對自然生態不予以愛護和珍惜。事實上，人本身是自然的存在物。“自然界，就它自身不是人的身體而言，是人的無機的身體。人靠自然界生活。這就是說，自然界是人為了不致死亡而必須與之處于持續不斷的交互作用過程的、人的身體。所謂人的肉體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聯系，不外是說自然界同自身相聯系，因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20］161伴隨人類社會生產力提升，有能力發展工業化時，人依然須善待自然世界。“我們每走一步都要記住，我們決不像征服者統治異族人那樣支配自然界，決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相反，我們連同我們的肉、血和頭腦都是屬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我們對自然界的整個支配作用，就在于我們比其他一切生物強，能夠認識和正確運用自然規律。”［37］313-314

（三）中國式現代化中的生態文明：追求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中國作為一個后發展國家，在現代化發展進程的早期，由于生產力水平相對落后，在經濟起飛階段需要采取粗放型增長的發展模式，面臨人口及經濟增長與生態資源承載和環境保護之間的矛盾和張力。在現代化啟動階段，后發展國家對于經濟增長的迫切需求超出生態資源與環境保護的承載能力和水平。在工業經濟起飛時期，發展中國家吸收的往往是發達國家剩余的高資源消耗、高環境污染的產業。隨著工業化與城市化的推進，這給資源與環境造成巨大壓力。即便不顧及資源與環境的整體制約，經濟發展亦會很快走至增長的極限。后發展國家在積累一定物質基礎后，要及時調整成經濟社會與生態環境相協調的發展策略，實現國家和地區的可持續發展。這要求“既能滿足當代人的需要，又不對后代人滿足其需要的能力構成危害”［38］。“可持續發展關系人類的現在和未來，關系各國的生存與發展，關系世界的穩定與繁榮，各國在追求經濟增長的同時應努力保持和改善環境質量。”［39］

中國式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改革開放40余年，我國在經濟發展領域獲得巨大成就，為現代化的生態文明建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黨的十八大把生態文明建設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總體布局，將生態文明提升至更高的發展戰略地位。中國式現代化吸收傳統文化蘊含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吸收馬克思主義關于人類與自然世界相互聯系、相互統一的辯證思想，為現代生態文明建設指明方向。西方早期現代化以肆意破壞與污染環境生態換得片面的經濟增長，其對生態與社會產生的嚴重損害后果值得后發展國家引以為戒。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建設現代化國家，走美歐老路是走不通的，再有幾個地球也不夠中國人消耗。”中國若采取西方國家工業化的方式發展現代化，會給全球生態環境造成難以預計的損害。為此，我國主張“建設生態文明是關系人民福祉、關系民族未來的大計，中國要實現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農業現代化，必須要走出一條新的發展道路”［40］，即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展道路。

六、合作共贏：建設和平發展的全球文明

現代化運動推動全球化進程，人類的生產與貿易、交往與生活日益突破國家和地區之間的地理界限，人類前所未有地緊緊關聯在一起。人類正在創造亙古未有的全球文明。在人類文明的全球視野中，西方國家立足于西方中心主義，強調自身的霸權地位，以“文明沖突”的假設看待人類多元文明。中國式現代化的全球視野致力于團結與整合，尊重不同民族文明的獨特性，堅持合作共贏，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共同實現人類文明的發展與進步。

（一）西方現代化的全球擴張：西方中心主義的現代化

西方國家實施工業化與資本主義現代化的過程中，不斷尋求資源、商品與市場的擴張。資本的本質決定著資本主義是一種擴張的經濟模式。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伴隨科學技術的進步與生產工具的改進，社會中的商品愈來愈豐富，資本主義通過生產和銷售商品獲取利潤，促使資本持續地在全球范圍內擴張以拓展廣闊的市場。“資本越發展，從而資本借以流通的市場，構成資本流通空間道路的市場越擴大，資本同時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間上更加擴大市場，力求用時間去更多地消滅空間。”［41］資本主義通過投資與擴張不斷積累新的資本，獲取資本利益的本能又推動其再擴大或開辟新的市場。“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開發，到處建立聯系。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3］31在資本主義國家實施全球擴張的進程中，世界各國逐漸卷入現代化運動的浪潮。“大工業便把世界各國人民互相聯系起來，把所有地方性的小市場聯合成為一個世界市場，到處為文明和進步做好了準備，使各文明國家里發生的一切必然影響到其余各國。”［20］

西方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全球擴張，以西方中心主義為價值取向。盡管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拓展世界資源與商品市場的過程中，諸多后發展國家的經濟和社會要素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在外生力量的推動下開啟現代化的轉型，但因此付出的代價卻是巨大的。西方國家為了自身的經濟與政治利益，一度將后發展國家變成攫取資源與傾銷商品的殖民地。“美洲金銀產地的發現，土著居民的被剿滅、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礦井，對東印度開始進行的征服和掠奪，非洲變成商業性地獵獲黑人的場所——這一切標志著資本主義生產時代的曙光。這些田園詩式的過程是原始積累的主要因素。接踵而來的是歐洲各國以地球為戰場而進行的商業戰爭。這場戰爭以尼德蘭脫離西班牙開始，在英國的反雅各賓戰爭中具有巨大的規模，并且在對中國的鴉片戰爭中繼續進行下去。”［24］860-861在西方資本主義的殖民運動中，世界諸多國家和民族遭受了西方殖民統治的殘酷暴行。“當我們把目光從資產階級文明的故鄉轉向殖民地的時候，資產階級文明的極端偽善和它的野蠻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現在我們面前，它在故鄉還裝出一副體面的樣子，而在殖民地它就絲毫不加掩飾了。”［42］

（二）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全球理念：合作共贏

中華民族文化中“天下”的觀念頗具特色、源遠流長，在初民社會時期，中國已出現了“天下”的思想。遠古時候的先民將宇宙視為“天圓地方”的時空體系，人類生活的空間是“地”，“地”在“天”的下方，由于只有一個“天”，因而全部的人們都生活在一個“天”之下，可謂“天下”。“天下”涵括了當時人們所能想象的全部自然地域和地理空間，是“九州”“四海”和“四方”。中華民族的先賢智者們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內，在與周圍各部落、部族和民族交往時，既能意識到自身和其他民族的不同，又能認識到不同民族可以形成共同的價值理念，那是一種全體人類都應遵循的“大道”。在三皇五帝的堯舜時代，即有“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追求不同民族和國家應當和睦友愛、和諧共處。《禮記》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當大道得以施行時，天下即為全體人類所共同擁有。北宋張載的《西銘》有云：“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這句話主張，生活在“天下”的全體人類，應以同胞兄弟的身份對待彼此，那些深陷困境的人們亦應得到其他人的援助而安頓生活。

馬克思和恩格斯批判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進行世界范圍內的資本和市場擴張時采取的殖民主義殘暴侵略與統治的方式。西方國家率先獲得科學技術和生產工具的進步，領先于世界其他國家開啟了工業化進程。但在此過程中，西方國家以技術和經濟上的領先優勢作為武器，用堅船利炮打開其他國家的國門，并使其成為西方國家原材料生產和商品傾銷的基地，不尊重發展中國家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的獨立性和獨特性，壓迫和剝削殖民地國家和人民，使殖民地國家長期陷入嚴重的落后和衰敗之中。西方中心主義的殖民政策不僅給殖民地國家造成了深重的災難和痛苦，而且對西方國家自身而言亦是不利的。“從愛爾蘭歷史的例子中就可以看到，如果一個民族奴役其他民族，那對它自己來說該是多么的不幸。”［43］“一個民族當它還在壓迫其他民族的時候，是不可能獲得自由的。因此，只要波蘭沒有從德國人的壓迫下解放出來，德國就不可能獲得解放。”［20］696在各個國家和民族的關系中，奴役與被奴役的雙方皆不可能獲得和平與解放。

（三）中國式現代化的全球視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國式現代化的全球視野突破西方中心主義的樊籠，尊重各個國家和民族的獨立性與獨特性，尊重世界諸多國家、民族、文明的多樣性。每個國家和民族都有自身發展的歷史與文化傳承，在千百年適應生態環境與發展社會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形成了獨特的文明形態，是全體人類共同的物質與精神文明財富。《禮記》有云：“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宇宙天地之大，能容納萬物共同生長而不相互危害，多樣的文化和文明能夠自洽運行而不相互矛盾，天地之大道能化育萬物而和諧共存。各個國家和民族尤其是經濟與政治影響力強大的國家和民族，應當尊重世界其他國家和民族的發展獨立性。“要保障國際和平，首先就必須消除一切可以避免的民族摩擦，每個民族都必須獲得獨立，在自己的家里當家做主。這樣，隨著商業、農業和工業的發展，從而隨著資產階級社會勢力的增長，民族意識也就到處發揚，被分割、被壓迫的各民族都要求統一和獨立。”［21］463-464奴役和剝削不可能實現世界和平與發展。

中國式現代化的全球視野核心體現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為世界各個國家、民族、文明的共同現代化提供中國方案。近十年來，伴隨新興科學和技術的進步，全球工業化和信息化轉型加速，將世界各國經濟與社會發展所需的資金、資源、人才和市場等緊緊聯系在一起，世界各國呈現緊密聯結、相互嵌合的網絡結構。在網絡狀的全球經濟與社會結構中，世界全體人民享有共同的經濟與社會利益，這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物質基礎。互聯網絡和移動設備的興起和普及，使世界各國人民的互聯和互動、溝通和交流更加便捷可及，不同民族的文化和文明有更多交互和分享的機會和平臺。和平與發展、公平與正義、民主與自由，愈來愈成為世界各國人民認同的價值理念，這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本原則和基石。當今時代，伴隨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與進步，全球性的經濟與社會交往愈加頻繁，世界范圍內的風險在不斷累積和擴張，戰爭與和平、絕對貧困、生態失衡、環境污染、國際恐怖主義、跨國犯罪等問題嚴重威脅著人類共同的家園。“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要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44］

七、結語

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現代化進程持續加速。改革開放40余年獲得了巨大的經濟與社會發展成就，國家綜合實力得到極大提升，國際社會影響力顯著增強。中國的現代化發展既需借鑒西方發達國家在現代化歷程中積累的具有客觀規律性的有益經驗，更要防范和警惕西方國家現代化遭遇的分化與分裂危機。西方國家的資本主義現代化道路，在一定歷史時期內給西方國家帶來快速的經濟增長與社會發展，但其資本主義制度的本質屬性，決定其是一種以分化為價值取向的現代化。西方資本主義在國家與社會各個領域呈現劇烈分化的特征：經濟貧富懸殊，政治利益對抗，社會原子化趨勢，自然生態與人類社會割裂，極端的西方中心主義等，引致國家與社會、國際關系領域等出現深刻的分化與分裂。中國式現代化突破西方資本主義分化與分裂的迷思，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中國式現代化是以團結為核心價值理念、增進團結的現代化，創造出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整合形態。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整合實踐主要表現在：政治文明上堅持人民本位的整體團結，物質文明上堅持共同富裕的目標，社會文明上構建共享共有的共同治理體系，生態文明上倡導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全球文明上倡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現代化發展進程中，依然面臨諸多分化的風險：信息時代中個體主義的濫觴，共同體建構的邊界與沖突，全球化背景下外部矛盾和危險的涌入等，都可能給我國現代化進程的整合造成嚴峻挑戰。面對分化與分裂的風險，中國必須緊緊把握團結的核心價值理念，以團結為指引創造新的人類文明形態，為世界各國的現代化道路提供中國方案與新發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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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龔靜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