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賦（組詩）

商略

秋色賦

平野上的落日

飛過鐵路橋的野鳥

都是少年模樣

天空和林木

依然在水面投下

不安的影子

和冰涼的星星

我們的兩鬢

比蒲柳更敏感

后來我們在廚房練習染發

人和草木一樣

落葉總是來自高處

落向最低的，郊野的墓地

我們頂著不真的黑發

想著如何挽留

直到我們失去一切

重九日偕友謁陽明故居

車馬和云山

是他不忍取舍的往日

但沒有取舍，也算一個結果

人的疏懶不盡是壞事

小縣城的山林

不盡是聽松和聽泉的孤獨

還有成為故居的孤獨

仿造的舊樓閣

堆積新的光陰

后來，我不擔心了

那些仿古的，終會成為古物

在數百年后的人看來

我們，不過是行走的死者

西墻一叢細竹

在自己的疏影里

認出彼時場景

——透過翠綠幻影

和寂寞的風

格出人間空虛

那是屬于它的永恒時刻

就像我們在香樟樹下

等著一鉤彎月

從墻上升起

在陽明旅館

過客的塵土

落在小旅館的塑膠地毯

無限延伸的網眼之中

如果塵土有語言

每一粒他鄉

又如何彼此問候

今日的清淡

來自往年的窮交和旅食

等一鍋面條煮好

秋天有了新的傍晚

吃完面條，我們剝橘子

臨街的舊公寓

看不到念慈橋的晚照

在我們的過去和現在之間

隔著半輪明月

雖說相知何用早

十年也足夠了

懷抱即依然

算是好事，也不算好事

梧桐等待枯落

推窗有一些山林氣味

臨街的好處

是我們開窗以后

不能看到什么

卻能聽到很多

送育邦歸龍河

十年前

我們在縣城小咖啡館

聊著科克托

然后淋雨奔跑

十年以后

我們依然有這樣的體力

卻不得不在秋光中

直視自己的中年

我們吃下很多橘子

秋天的橘子

如此廉價，又如此甘甜

時間帶來的好處

是我們吃再多橘子

也不會上火

秋天的好處不一而足

比如江水平靜得

像一面湖水

落葉為縣城帶來

更多遼闊的藍

小地方的孤獨

只有夜晚才能體會

我們告別時

不只是驚心時間易逝

還有候車室外的桂花和鳥鳴

廣場雕塑的浮夸與永恒

還有你，過檢票口時

舉起雙手，安檢員掃描

履歷和潛在的危害——

嘀一聲，綠燈亮起

說明這十年

你的憂心忡忡

依然安全

回憶是無用之物

在大風雨里

總有一些窗玻璃是黑的

我總是夢見自己

坐于舊宅地板

頭上一只死去的壁鐘

它活著的時間

也曾是我的

在我們一生中

總要拋棄一兩個住過多年的地方

然后轉手賣掉

離開之前拉掉電閘

關掉水閥

不給它任何希望

讓它知道

愛和恨是時間的兩端

回憶是無用之物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