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梁師亮墓志》對于研究唐代醫官的身份來源及其入仕遷轉的途徑具有重要的意義。通過《梁師亮墓志》與《梁師暕墓志》互證,可以比較清晰地還原梁氏家族的世系關系。志主梁師亮先以東宮左春坊“別教醫生”的身份獲得出身,最終通過尚書省吏部的選拔考試。入則良醫,出則良吏,本應成為醫官的他最終卻選擇放棄醫官一職而走上了另一條入仕道路,反映出唐代對醫者入仕之途的限制。此外,根據墓志等資料發現,唐代醫官的來源主要有醫學生考試通過者、醫舉及第者、民間醫術優長者、為幕府辟署者以及流外入流、進獻仙草等。
關鍵詞:《梁師亮墓志》;《梁師暕墓志》;醫官;來源
中圖分類號:K242;K206;K852;G256;K877.4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0300(2024)01003108
收稿日期:20230813
基金項目:陜西師范大學研究生“念海史學”探索項目“唐京西北藩鎮與地方政局變遷研究”(NH-Y-02)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牛建州,男,甘肅通渭人,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生,主要從事隋唐史及醫療社會史的研究。
近年來,隨著考古發掘的不斷發展,使得隋唐史的研究愈來愈向更深層次發展,特別是出土墓志,已經成為隋唐史研究不可或缺的新史料,為我們補史證史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出土于陜西西安白塔寺附近的《大周故珍州榮德縣丞梁君墓志銘(并序)》(以下簡稱《梁師亮墓志》),志石已裂為多塊,現殘存五塊,形狀不規則,志蓋佚,殘高55 cm,寬71 cm,共29行,因殘損,行文字現存28字,楷書書寫,書法端雅。舊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館[1]。墓志為萬歲通天二年(697)刻,作者和撰者皆不載。錄文見《唐代墓志匯編》萬歲通天017號[2]899-900。關于此方墓志,已有學者做過簡單的勾勒疏證,如樊波通過墓志所載志主的葬地考證志主家族信仰三階教[3]。除此之外,筆者認為這方墓志對于研究唐代醫官的來源及入仕遷轉途徑也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今筆者不揣淺陋,以求教于方家。為后行文方便,先將墓志全文重新點校于下:
大周故珍州榮德縣丞梁君墓志銘并序
君諱師亮,字永徽,安定烏式人也。若夫河汾潯涘,大啟濫觴之源;豳雍林坰,勃興拳石之址。則有武威太守,軒冕赫奕于鄉亭;并州刺史,旌棨偏闐于門巷。大父殊,隨任右監門錄事;顯考金柱,唐奉義郎;并行高州壤,道蔑王侯,楊雄非證之書,我家時習;方朔易農之仕,吾人所尚。君珠藪夜光,玉田朝彩,張仲孝友,早為立身之具,夫子溫良,持作揚名之本。未嘗嘆于闇室,何謝古人;初不忤于虛舟,自符先達。棲遲禮讓,擯落驕奢,弋釣丘墳,耕耘道藝。詞包吐鳳,傲三變而英峙;字抱回鸞,雄一臺而介立。聲馳日下,辯振云間。后進欽其領袖,時輩宗其瑚璉。起家任唐朝左春坊別教醫生。摳衣鶴禁,函丈龍樓,究農皇之草經,研葛洪之藥錄。術兼元化,可以滌疲痾;學該仲景,因而升上第。屬龍庭月滿,鹿塞塵靜,命將出師,千金之費逾廣;飛蒭挽粟,萬里之糧宜繼。君戶庭不出,鞍甲匪疲,遙同轉輪之勤,遂獲茂功之賞。永隆二年,以運糧勛蒙授上柱國。繼而欽明饜代,宮車晏出,守文承歷,園陵繕修,紀市功成,實憑子來之力;谷林務畢,仍覃發衷之旨。垂拱二年,以乾陵當作功別敕放選,釋褐調補隱陵署丞。解巾從宦,智效聿宣;結綬當官,干能斯著。秩滿,俄而上延朝譴,授珍州榮德縣丞。貳職千擔,贊務一同,蠻陬乂寧,平人是賴。終使悠悠墨綬,方宏上艾之風;泛泛銅章,行閳中牟之花。隨牒云滿,解印言歸,吹蠱余災,纏破少城之地;游魂永逝,崩摧武山之石,以萬歲通天元年七月二日終于益州屬縣,春秋卌有七。嗚呼哀哉!即以萬歲通天二年三月六日葬于雍州城南終南山至相寺楩梓谷信行禪師塔院之東,陪先瑩也。嗣子齊望,嬰號越月,孺慕彌年,悲懷袖之靡依,慨舟壑之潛連。黃墟九地,始殷荒蠻之情;玄夜三泉,終藉鐫題之事。乃為銘曰:
東京后族,北地邦君,七侯馳譽,三主揚芬。瑞掩金冊,容繁寶罇,覆諸隆盛,曾何足云。祖考余慶,英髦間出,嘯傲參玄,乘凌喻日。溫恭宅性,廉白成質,譚思漆書,儲精綠帙。鴻陸初漸,龍門早升,聲敷寢廟,智孝園陵。天朝我黜,縣道為丞,勣凝邊徼,化協黎蒸。還涂未極,生涯遽巳,瞑目他鄉,歸骸故里。新封暫棨,賓御慘而野云愁;舊龍長扃,松櫝昏而山霧起。碑闕兮交映,陵谷兮潛徙,所悲螻蟻之埏,銷淪天涯之紀。
一、入為良醫,出則良吏
梁師亮及其祖父梁殊、父親梁(金)柱、嗣子梁齊望諸史無載。此方墓志成為了我們研究他及其家族的關鍵性資料。
(一)生于良吏之家
志文稱梁師亮字永徽,安定烏式人也。安定郡為漢武帝時期設置,《漢書·地理志》云:“安定郡,武帝元鼎三年(前114)置,……縣二十一:烏氏,烏水出西,北入河。都廬山在西。莽曰烏亭。”[4]至唐高祖武德元年(618),秦王李世民西征薛舉,“會舉死,平舉子仁杲,遂改安定郡為涇州。”[5]安定烏氏縣地在今甘肅平涼涇川。隋唐以前,梁姓皆以安定為其郡望。按《元和姓纂》載梁姓云:“嬴姓,伯益之后,秦仲有功,周平王封其少子康于夏陽,是為梁伯。后為秦所滅,子孫以國為氏。晉有梁益耳、梁弘、梁由靡,并其后也。安定烏式,漢初以豪族自河東徙烏式。”[6]按此則梁氏來源于嬴姓,因勤王有功封為梁伯,屬于以國為氏。自漢初遷到安定之后,安定梁氏曾顯赫一時,先后有七人被封為侯,二人為大將軍,三人為皇后,即“東京后族,北地邦君,七侯馳譽,三主揚芬”。安定梁氏前后興盛時間將近三百年。如梁統曾在更始至建武年間擔任酒泉、武威太守,又梁習在魏曾累官至并州刺史,正如墓志所言“則有武威太守,軒冕赫奕于鄉亭;并州刺史,旌棨偏闐于門巷”。到志主梁師亮時期,家族已經開始沒落,并未有在朝廷擔任高官者。
此外據《古至石華》所載《大唐故朝議郎行澤王府主簿上柱國梁君(師暕)并夫人唐氏墓志銘(并序)》(以下簡稱《梁師暕墓志》,該墓志也已出土,志長、寬均為71 cm)的內容使得我們可以對梁師亮的家族世系作一個簡單的考證梳理。墓志云:
君諱寺,字師暕,雍州藍田人也。……由安定而宅京兆,其如萬氏昆季,列于三方;有類林家昭穆,光乎十德。……曾祖遵,周秦州清水縣令,遽賒相用,勞逸兼資,重泉之罄載昌,單父之琴斯洽。祖殊,隨監門錄事參軍,德以潤身,學以從政,八屯由其式序,五校于是克隆。父柱,皇朝奉議郎、騎都尉……夫人晉昌唐氏,名惠兒。[7]229-230
根據兩方墓志的記載梁師亮曾祖名遵,曾經擔任過北周清水縣令。祖父梁殊曾擔任隋朝右監門錄事參軍一職。父親梁(金)柱的名字兩方墓志有所不同,懷疑應屬漏記或多記,此外墓志載梁柱的官職為奉議郎、騎都尉。按“奉義郎”應為“奉議郎”,《唐六典》記載,“隋文帝置通議郎,皇朝改焉”[8]31,從六品上,為散官職。騎都尉為勛官名。由《梁師暕墓志》可知志主梁師暕乃是梁師亮的兄長。志主梁師暕的仕宦經歷也頗為簡單,咸亨四年(673)以散官文林郎入仕,永隆二年(681)授勛官上柱國,垂拱元年(685)授朝議郎行澤王府主簿。澤王即唐高宗李治第三子李上金。按《唐六典》云親王府:“主簿一人,從六品上。”[8]730師暕于“垂拱四年(688)十月五日,終于長安懷德里第,春秋卌有一”[7]231。可知梁師暕生于貞觀二十二年(648)。梁師暕夫婦二人最后合葬于楩梓谷,與梁師亮一致。據此我們可以勾勒出梁師亮家族一個簡單的世系關系網絡:
(二)筑基良醫之術
《國語·晉語》曰:“上醫醫國,其次醫人,故醫官也。”[9]漢代的賈誼也曾言:“吾聞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醫之中。”[10]唐代名臣韓愈甚至說道:“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馀為妍,卓犖為杰,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11]53韓愈直接將“醫師之良”類比于“宰相之方”,可見人們對于成為良吏或良醫的態度和選擇,而志主梁師亮的一生正是這一記載的現實寫照。
墓志記載志主梁師亮的起家官是左春坊別教醫生。左春坊為太子東宮官署,主要負責皇太子等東宮療疾診疾之事。但傳統史料記載東宮左春坊藥藏局并沒有“別教醫生”一職,且整個中央官方醫學都沒有記載唐代有別教醫生。按太醫署設有太醫署醫學生,因此效仿太醫署的藥藏局出現醫學生也就不足為怪了。但因“別教醫生”一職唯此一例,因此梁師亮墓志謂其為“別教醫生”記載究竟為何,具體的規制因史料記載不詳,所以無法作出具體考證,但可以確定的是志主起家時的身份為東宮醫學生。所以墓志之后才會接著寫志主與醫學有關的內容。
墓志記載梁師亮“究農皇之草經,研葛洪之藥錄。術兼元化,可以滌疲痾;學該仲景,因而升上第。”按“農皇之草經”指相傳為“神農氏”所著《神農本草經》一書,是現如今所知最早的中藥學著作。《神農本草經》除記載大量中藥之外,最大的貢獻是將藥物分為上、中、下三品:
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補虛羸者,本中經。……下藥一百二十種為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本下經。[12]
上書有關藥品分類的思想影響巨大,后世醫書的上中下三品劃分法基本基于此書而來。根據學者研究,《神農本草經》所載上中下三品劃分法對應天、人、地,功能分別對應不老延年、遏病補虛羸、愈疾。即可知此時在《神農本草經》的思想中長生、成仙的觀念已經出現[13]。
“葛洪之藥錄”指東晉道教理論家和醫學家葛洪所著《抱樸子》和《肘后備急方》等書,《抱樸子》一書分內外兩篇。內篇講道教神仙導引養生之術,外篇述時政得失、人事臧否等事。《肘后備急方》是當時的一部臨床急救手冊。這也與墓志所言志主“楊雄非證之書,我家時習”相互契合。“元化”指東漢末期名醫華佗,《后漢書》云:“華佗字元化,……曉養生之術,年且百歲而猶有壯容,時人以為仙。”相傳華佗曾作“五禽戲”,“亦以除疾,兼利蹄足,以當導引。體有不快,起作一禽之戲,怡而汗出,因以著粉,身體輕便而欲食。”參見(劉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卷82下《方術列傳下》,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736-2340頁。其中,有關華佗的研究參見于賡哲《被懷疑的華佗——中國古代外科手術的歷史軌跡》,收入《唐代疾病、醫療史初探》,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51-275頁。“仲景”即東漢名醫張仲景,著有《傷寒雜病論》一書,首次創立了“辯證醫治”原則,成為后世中醫臨床的基本準則。張仲景有“醫圣”之稱,因曾官至長沙太守,所以墓志云“學該仲景,因而升上第”,又“鴻陸初漸,龍門早升”可知梁師亮在左春坊別教醫生學習完成之后,通過考試正式獲得出身。本應成為一名良醫的他,卻選擇在此時放棄,轉而走上尋求成為良吏的道路。
(三)追求良吏之路
墓志記載志主梁師亮在“永隆二年,以運糧勛蒙授上柱國”。上柱國,勛官。該年突厥入寇;河南河北水患,詔赴江、淮就食。志主和其兄長都因指揮資助轉運糧食之功授勛上柱國,這應該與突厥入寇原、慶等州一事有關參見劉昫《舊唐書》卷5《高宗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7頁記載:“(永隆)二年春正月,突厥寇原、慶等州。”。后“垂拱二年,以乾陵當作功別敕放選,釋褐調補隱陵署丞。”
隱陵即隱太子建成之陵,《唐六典》云:“隱、章、懿德、節愍、惠莊、惠文、惠宣七太子陵署:各令一人,從八品下;丞一人,從九品下。太子陵令、丞皆掌陵園守衛。”[8]401
梁師亮以醫學生身份起家登第,按照唐制科舉考試通過之后還需要“守選”,時間從三年至十一年之間不等關于“守選”的年限和分類研究,可參見王勛成《唐代銓選與文學》,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51-63頁。,但是梁師亮卻因資助修建乾陵有功,別敕放選,不用再“守選”,得以直接釋褐獲得從九品下的隱陵署丞一職。自此得以“解巾從宦,智效聿宣;結綬當官,干能斯著”,從而獲得第一個正式的職事官職,可以說是其追求良吏之路的第一步。
在擔任署丞期滿之后又任榮德縣丞,即墓志所云“秩滿,俄而上延朝譴,授珍州榮德縣丞”。唐代的任官周期一般“以四考為滿”[14]1436,且按唐制五品以下官員在任官期滿也需要“守選”若干年之后才能正式授官轉任。梁師亮最后終于珍州榮德縣丞任上。榮德縣應為中下縣,縣丞為正九品上[8]752,符合唐代官吏遷轉過程。
關于榮德縣的記載,史書有異。按杜佑《通典》記載珍州:“古蠻夷之地,大唐貞觀七年,置珍州,或為夜郎郡。領縣四:營德、夜郎、麗皋、樂源。”[15]4889《舊唐書·地理志》云:“珍州,下,貞觀十六年置,天寶元年改為夜郎郡。乾元元年,復為珍州。領縣三。即夜郎、麗皋、樂源三縣。”[16]1629《新唐書·地理志》云:“貞觀十六年開山洞置珍州,并置夜郎、麗皋、樂源三縣。”[17]1076《通典》謂屬珍州的為營德縣而非榮德縣,查兩《唐書》等史籍發現,唐代珍州并未設置榮德縣。但根據梁師亮墓志以及《大唐薛王友行榮德縣丞杜君故妻博陵崔氏墓志銘》云:“粵以永徽二年,適薛王友、行珍州榮德縣丞杜詢。”[18]杜詢也曾在榮德縣任職,因墓志所載為當時之事,可信度較高,可知永徽年間珍州確實存在榮德縣。故可證杜佑《通典》所載“營德縣”應為“榮德縣”之字形訛。之后的史書無榮德縣記載是因為珍州的治所在榮德縣,史書一般只記州名而省略治所之名,即《新唐書》曰“并”之義。故文獻中經常省略榮德縣。[19]
關于珍州的設置時間記載也有不同,《新唐書》等記載為貞觀十六年,而《通典》則置于貞觀七年。根據《舊唐書》“珍州”下屬夜郎縣云:“貞觀十七年,置于舊亳州城,以縣界有隆珍山,因名珍州”[16]1629。可知珍州的名稱由其界內的隆珍山而來,與珍州臨近的溱州也為貞觀十六年開山洞時設置。因此珍州的設置時間應與溱州臨近或同時。據此推斷兩《唐書》記載的時間極有可能就是設置珍州之時。而《通典》所記貞觀七年可能是將貞觀十七年設置夜郎縣的時間嫁接到了天寶元年之后改名的“夜郎郡”,又在后世傳抄過程中漏掉“十”字所致。綜上所述,可知唐王朝在貞觀十六年設置珍州,治所在榮德縣,領縣四:榮德、夜郎、麗皋、樂源,天寶元年更名為夜郎郡,乾元元年復為珍州。
墓志說到志主梁師亮于武周“萬歲通天元年七月二日終于益州屬縣,春秋卌有七”,則可知梁師亮生于高宗永徽元年。梁師亮在榮德縣去世之后,“葬于雍州城南終南山至相寺楩梓谷信行禪師塔院之東”,按至相寺,又名國清寺,位于終南山天子峪內,是隋文帝開皇年間高僧靜淵所建,為我國佛教華嚴宗的祖庭。《續高僧傳·普安傳》云周武滅佛之際,普安“棲隱于終南山之楩梓谷西坡,深林自庇……又引靜淵法師同止林野,披釋幽奧,資承玄理”[20]1152。后靜淵“屏跡終南,置寺結徒,……今之至相寺是也”[20]383。樊波認為葬于“城南終南山至相寺楩梓谷信行禪師塔院之東,陪先瑩也”與其家族信仰,即三階教信仰有關[3],按已有相關研究,茲不贅述。
縱觀梁師亮的一生,放棄成為技術性醫官的機會,而選擇成為行政性官員,這是因為唐人對于醫者等職業的蔑視,以至于對醫者的仕進之路也多有限制。如《新唐書·選舉制》云:“凡醫術,不過尚藥奉御。”[17]1174尚藥奉御為正五品下,即以醫術入仕為官者,最高只能做到正五品。由此不難想象為何梁師亮以醫學生的身份獲得出身,最后卻并沒走上醫宦之路。主要原因可能與自己以后的晉升道路受限有關,盡管最終他依然只是帝國的一個邊疆小吏,但是從他的職業生涯當中不難發現成為良醫良吏之路的艱難。
二、從墓志等看唐代醫官的來源
如前所述,梁師亮的起家身份是東宮左春坊醫學生,且通過醫學生的身份參加考試并登第。但根據墓志可知其曾祖梁遵、祖父梁殊和父親梁(金)柱都并非醫者,因此梁師亮學醫并不是家學。唐代醫學家傳或是師徒傳授是醫學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禮記·曲禮》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參見 (東漢)鄭玄注,王鍔點校《禮記注》卷2《曲禮》,中華書局2021年版,第53頁。關于“醫不三世”的解釋,歷來眾說紛紜,按孔疏引舊說:“三世者,一曰《黃帝針灸》,二曰《神農本草》,三曰《素女脈訣》,又云《天子脈訣》。”參見陳邦賢《中國醫學史》,河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頁。講述的便是家學的重要性。如許胤宗、蔣孝章家族都是唐代著名的醫學世家,這些人都曾擔任過唐代醫官,并且聲名卓著。這是因為隋唐以前,醫學的秘傳性質非常嚴重。醫學傳授神秘而嚴肅,講究非其人不傳,只有德才兼備以及極具天分的子弟才可以傳授。如長桑君之于扁鵲,公乘陽慶之于淳于意等皆是如此。但是隋唐之際太醫署的設立,對醫學知識的傳授起到了重大的影響,習醫者可以通過成為太醫署醫學生、針生等,進入官方醫學校學習醫術,再進入官方醫學系統成為醫官[21]。
唐代中央官方醫療機構主要有三,分別是如梁師亮所在的東宮左春坊藥藏局,以及太常寺下屬太醫署和殿中省下屬尚藥局。藥藏局設“藥藏郎、丞。藥藏郎掌合齊醫藥之事;丞為之貳。凡皇太子有疾,命侍醫入診候以議方藥。……如尚藥局之職”[9]667。此外藥藏局還有“書令史、書吏、侍醫、典藥、堂固、藥僮”[8]675。《舊唐書·百官志》記載藥藏局屬官有“藥藏郎、丞,侍醫典藥、藥童、掌故,藥藏郎掌和劑醫藥”[16]1908。太常寺下屬太醫署相當于全國最高醫療行政以及教育機構。太醫署設“令、丞、醫監、醫正、醫師、醫工、醫生、典學”,其中“太醫令,掌諸醫療之法,丞為之貳。其屬有四,曰醫師、針師、按摩師、咒禁師,皆有博士以教之,其考試、登用如國子監之法”。此外還有“醫博士一人,正八品上;助教一人,從九品上。醫博士掌以醫術教授諸生習《本草》《甲乙脈經》,分而為業:一曰體療,二曰瘡腫,三曰少小,四曰耳目口齒,五曰角法。”[9]408-409殿中省尚藥局主要負責皇帝的醫藥事務,官職主要設有“奉御、直長、侍御醫、主藥、藥童、司醫、醫佐、按摩師、咒禁師、合口脂匠”。其中“尚藥奉御掌合和御藥及診候之事;直長為之貳。凡藥有上、中、下之三品。……司醫、醫佐掌分療眾疾。主藥、藥童掌刮、削、搗、篩。按摩師、咒禁師所掌如太醫之職。”[8]324-325除中央官方醫療機構之外,唐代地方各州一級單位也均設有醫療機構,掌事者是醫學(藥)博士貞觀三年置醫藥博士及學生。開元元年改醫藥博士為醫學博士,諸州置助教。見(宋)王應麟《玉海》卷11《唐醫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069頁.。《唐六典》載:“醫學博士以百藥救療平人有疾者。”[8]750《舊唐書·職官志》載:“京兆、河南、太原等府……醫藥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學生二十人……下州,醫學博士一人,從九品下。學生十人。”[16]1915-1919主要負責地方民眾的醫療事務。
唐代醫療機構除以上之外,還有獸醫系統、軍隊醫療機構、官辦病坊等。中央醫療機構的設置初衷主要是為皇室及官僚機構服務,平時并不負責平民之救治。地方醫療機構雖然掌境內巡療,但由于其編制小,水平低,因此對蕓蕓眾生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22]。
無論在哪一機構,首先都要獲得出身才能成為醫官,而結合墓志以及傳世史料分析,可以發現唐代的醫官來源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醫學生考試通過者
唐代中央設有太醫署負責醫藥政令的制定發布和醫學生的教育。根據《天圣令》復原《唐醫疾令》可知唐代醫學生的選拔方式為:“諸醫,……選補醫學,先取家傳其業,次取庶人攻習其術者為之。”即選補醫學生的時候,首先取家傳醫學者,其次再取庶人自學成醫者。志主梁師亮正屬于后者。進入官方醫學教育系統之后,醫學生要學習“《甲乙》《脈經》《本草》,兼習《張仲景》《小品》《集驗》等方。針學習《素問》《黃帝針經》《明堂》《脈訣》,兼習《流注》《偃測》等圖,《赤烏神針》等經”。這么做的原因是:“諸醫、針學,先讀《本草》《脈訣》《明堂》。讀《本草》者,即令識藥形,知藥性;讀《明堂》者,即令驗圖識其孔穴;讀《脈訣》者,即令遞相診候,使知四時浮、沉、澀、滑之狀。次讀《素問》《黃帝針經》《甲乙》《脈經》,皆使精熟。其兼習之業,各令明達。”[23]409在規定年限內學成之后便可參加尚書省的統一結業考試,所試內容據復原《唐醫疾令》規定與所學內容基本相似:“諸醫、針生以業成申送尚書省者,所司覆試策,各十三條。醫生試《甲乙》四條,《本草》《脈經》各三條。……其兼習之業,醫、針各三條。問答法式及考等高下,并準試國子監學生例。得第者,醫生從九品上敘,針生降一等。不第者,退還本學。經雖不第,而明于諸方,量堪療疾者,仍聽于醫師、針師內比較,優者為師,次者為工。即不第人少,補闕不足,量于見任及以理解醫、針生內,簡堪療疾者兼補。”[23]410尚書省考試通過者,便可獲得從九品上的品階成為正式的醫官,不通過者則退回太醫署重新學習,或者選擇退而求其次成為官方醫師或醫工。此外也可以從因正當理由暫時休學的醫學生當中選拔醫術精深者補為醫官。
醫學生除了這種通過尚書省考試成為醫官之外,如果在每年年終考試中成績灼然且超過現任醫官者,也可以補替現任醫官的職位。如《唐醫疾令》規定:“諸醫、針生,博士一月一試,太醫令、丞一季一試,太常卿、丞年終總試。(其考試法式,一準國子監學生例。)若業術灼然,過于見任官,即聽補替。其在學九年業無成者,退還本色。”[23]317這種優勝劣汰的用人機制能夠保證現任醫官的醫術水平,確保治病效率。此種先成為官方醫學生再通過選拔考試成為正式的醫官是唐代醫官的主要來源途徑。
(二)醫舉及第者
唐代醫舉何時設立,史無明文,但根據相關史料可知最晚在永徽年間便已出現,到肅宗時地位和明經科、明法科相同。《唐會要·醫術》云:
乾元元年二月五日制:“自今已后,有以醫術入仕者,同明經例處分。”至三年正月十日,右金吾長史王淑奏:“醫術請同明法選人,自今已后,各試醫經方術策十道:《本草》二道、《脈經》二道、《素問》十道、張仲景《傷寒論》二道,諸雜經方義二道,通七以上留,已下放。”[14]1805
即精通醫術者也可以同明經、明法一樣直接參加科舉考試,考試內容為試策十道,通七道者便可獲得出身,進而成為朝廷醫官。如《唐故藥奉御吳府君(本立)墓志》云:“父嗣,皇朝朝議郎行太醫令。……(本立)介象仙才,先知藥性;葛洪達士,早擅醫方。永徽元年,醫舉及第,尋授太醫監,俄轉令,又入太子藥藏監。神龍二年,(本立)制授殿中尚藥奉御。”[24]從墓志可知吳本立從其父輩就已經開始習醫并擔任醫官,吳本立本人也以醫舉入仕,乃是家傳醫學的代表。他也因醫術高超先后擔任過中央太醫署太醫監、令,太子藥藏局藥藏監,再到最后擔任醫官的最高級別尚藥奉御。他的為官經歷可以明顯地反映出唐代醫官的遷轉途徑。另《大唐故護軍奉醫大夫陸公(敬道)墓志銘并序》云陸敬道先以明經科登第,釋褐洛州參軍,后又因“家好黃老,習慕松喬,枕藉采耳之書,沉研救療之術,聲脈色氣之候,藥石砭艾之方”得以轉任太醫令、奉醫直長(尚藥直長)、奉醫大夫(尚藥奉御)等職[25]。墓志記載陸敬道深諳岐黃、俞跗醫術,師學古代醫和、長桑君等人,不僅醫術精湛,道學造詣也頗深。但他卻選擇參加明經考試獲得出身,并擔任洛州參軍一職,后又轉任郊社署令。之所以如此或許也與醫者之途受限有關。只是最后他又憑借精湛的醫術轉而擔任中央醫官。因此墓志用大量篇幅稱贊陸敬道的高超醫術以及他所取得的影響。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從墓志“家好黃老……”的記載可知陸敬道也有一定的家學傳統,并且他的兒子陸元贍也子承父業,官至太醫丞,是為家傳其業者。因此陸敬道這種由相入醫的經歷與梁師亮正好是兩個極端。
(三)民間醫術優長者
據《唐醫疾令》唐5條云:“諸教習《素問》《黃帝針經》《甲乙》,博士皆案文講說,如講五經之法。私有精達此三部者,皆送尚書省,于流內比校。”[23]410這條令文規定如果民間醫生中有精通《素問》《黃帝針經》《針灸甲乙經》三經者,與現任醫學博士比較,法術優長者可以擔任太醫署醫學博士、助教之職。另:“諸有私自學習、解醫療者,若醫官闕人,召赴醫官院,令尚藥奉御簡試所業,答義三十道,本院(副?)使、副等糊名覆校,義業灼然者錄奏,聽旨補充。”[23]409即民間醫術高超者也可以令殿中省尚藥局長官尚藥奉御直接負責考其課業三十道,成績卓然者可聽旨補充。這種考試相當于科舉考試中的“科目選”考試。屬于臨時性的特別招聘考試。如《大唐故游擊將軍上柱國蕭府君墓志銘并序》載:“公志氣縱橫,風情倜儻。圯橋取履,早見兵書;竹林逢猨,偏知劍術。故得勇爵登朝,材官入選,起家授上(尚)藥奉御,轉遷左衛翊府游擊將軍。”[2]1142墓志對于志主蕭貞亮是否醫術灼然優長并未明言,但其起家之官就可直接超授正五品下的尚藥奉御。據此推測,擅長醫術者或許也可以通過征調超授尚藥奉御成為中央醫官。
民間醫術精湛者更多的是替補為地方醫官,開元年間唐令規定:“諸州醫博士、助教、于所管戶內及停家職資內取醫術優長者為之。(軍內者仍令出軍。)若管內無人,次比近州有處兼取。皆州司試練,知其必堪,然后銓補,補訖申省。”[23]411地方的醫博士和助教除從停家職資內選拔之外,還可以從所管戶內選擇醫術優長者,通過州郡的考核之后正式擔任,最后報尚書省銓補即可。至貞元十二年(796),朝廷又重申:“自今以后,諸州府應闕醫博士,宜令長史各自訪求選試,取人藝術優長堪效用者,具以名聞。已出身人及前資官便與正授,其未出身且令權知。四考后,州司奏與正授。余準恒式,吏部更不須選集。”[15]915條件較開元年間更加寬松,由此可見地方醫官的短缺在當時已相當嚴重。
(四)幕府辟署者
唐代入仕途徑除了參加科舉考試和門蔭入仕之外,也可以通過辟署的方式進入官場,從而成為朝廷正式官員。特別是中后期,隨著藩鎮勢力的增強,這種方式成為一些士人快速獲得出身的捷徑。白居易對此說道:“今之俊乂,先辟于征鎮,次升于朝廷,故幕府之選,下臺閣一等,異日入而為大夫公卿者十八九焉。”[26]《大周故朝散大夫行左春坊藥藏郎上柱國張君(金才)墓志銘》載張金才“識妙五禽,精該四獻,長桑神道,譽隱家庭”[2]895,即志主本身精研扁鵲和長桑君的醫術,但是他并未選擇以醫舉等途徑入仕,而是先被辟為沛王府參軍,待守喪服闕之后才因其高超醫術先轉上(尚)藥醫佐,再除左春坊藥藏郎成為中央醫官。
除以上方式之外還有以醫師、醫工等入流成為醫官者。如前所述,在太醫署學習的醫學生未通過尚書省考試者可以選擇成為醫師或醫工,成為中央或者州郡等地方的醫人。這些醫人也可以憑借工作年限進入醫官系統,獲得出身。如《唐會要》記載對于在地方從事十年以上的醫學生給予散官之職:“天寶二年十一月敕:諸州醫學生等,宜隨貢舉人例,申省補署,十年與散官。恐年歲深久,檢勘無憑,仍同流外例附甲。”[14]1625如此便多少給予了他們入流的機會。還有因進獻“仙草”得為醫官者:“貞元二年(786)九月,山人鄧思齊獻威靈仙草,出商州,能愈眾疾,上于禁中試用有效,令編附《本草》,授思齊太醫丞。”[14]1806
三、結語
綜上所述,梁師亮以醫學生身份入仕,最終卻放棄醫官身份,這反映出了唐人對于醫者身份的態度。韓愈《師說》中所謂“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齒相師”[11]48正是對這一現象的準確描述。通過對《梁師亮墓志》和《梁師暕墓志》內容的考釋,補充了史書記載之闕,為考察梁師亮以及梁氏家族的世系提供了第一手珍貴的資料。而且對于研究醫官入仕遷轉的途徑有著極高的史料價值和參考佐證。但是由于缺乏足夠多的傳世文獻和墓志資料,使得筆者難以完整地還原梁氏家族的世系情況,因此只能期待于將來更多新材料的出現,以幫助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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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于風軍]
Outstanding Doctor or Prominent Politician: On the Source of Medical
Officials in the Tang Dynasty from The Epitaph of LIANG Shiliang
NIU Jianzhou
(College of History and Civilizatio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Abstract: The Epitaph of LIANG Shiliang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study of the identity and the source of medical officials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specific route of their transferring into officialdom. Through the mutual evidence found in The Epitaph of LIANG Shiliang and
The Epitaph of LIANG Shijian, one can clearly restore the lineage of the Liang’s family. Liang Shiliang, the subject of the first epitaph, was first recruited as the “bie-jiao medico” (or quasi medico) in Zuochunfang, a medical institution, of the East Palace—or the crown prince’s palace, and eventually passed the imperial selection examination administered by the Official Division of Shangshusheng, or the Ministry of General Administration. From a quasi-medico to a prominent politician, he, who was supposed to be an excellent royal medical officer, eventually gave up the post and embarked on his political journey of being an official, which reflects the restrictions put on medical practitioners’ entering the officialdom during the Tang Dynasty. In addition, according to the epitaph and other materials, the sources of royal medical officers in the Tang Dynasty mainly included students who have passed medical examinations, medical practitioners drafted during the imperial selection examinations, folk medical practitioners among the civilians, retainers recommended by their powerful masters, and those who poured in and offered immortal herbs, etc. .
Key words: The Epitaph of LIANG Shiliang; The Epitaph of LIANG Shijian; medical officer; sour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