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馬度

就像入睡或無眠的燈花,細心的人,當聽見靈魂的輕唱曼舞。
以前,我們鄉(xiāng)下的中學都上早、晚自習的課。我所上過的那所聯(lián)中,就在漫野當中,晚上放學,回家的路上,黑燈瞎火的,有輪毛月亮就算是個亮了。我們男生所怕的是冬天失腳掉進河里面,而女生所怕的遠不止這些了。比如有一大片墳地,白天走過都有些讓人頭皮發(fā)麻,而夜晚你說你手里沒個手電筒,女生就可能失掉男女有別的大防,硬是跟在傻小子后面。我們狂跑,她們跟不上就嗚嗚地哭起來了。雖然看不見那淚,但可豐富地去想象,那也就是黑暗中白白的串串珍珠了,把我們腳跟拴住了。
一個莊子,從小學上到中學的男女生,畢竟不多,再上到初三和高三那就有點兒硬把人逼向青梅竹馬的意思了。女娃子能上到初三的,一班六七十人也就只那么幾個“紅顏禍水”。芍藥是我們大李莊子的,長得水靈靈的像個城里少女那樣白皙,外號叫白雪公主,成績最好,所以排名第二的毛豆也有些怯的。我知道那小子,如若班主任次次排“座次”他是第一,他是肯定要“不恥下問”的。
晚上九點放學,而畢業(yè)班,弄不好招惹上那位數(shù)學老師的壞脾氣,十點還不讓走呢。芍藥有個手電筒,那是她自己落單必要時亮一下子的;和我們同行,一路上除過河照照,過墳地時也盡量節(jié)省電池。家里能讓上學,一家人就吃飯不見油腥子了,哪還能再買電池,天天一路上像開著路燈似的啊。有一次有團鬼火在墳地里跳來跳去,芍藥嚇得掉了手電,抓住了毛豆的手。我說不怕哩,每人的頭上、兩肩都點燃著三只燈盞,使幽靈、鬼魂不敢上前。鬼火那是墳地的燈盞,可見鬼也是會發(fā)光的,會發(fā)光的東西就不可怕。誰能說說螢火蟲的惡來呢。
晚自習的路上仍然風平浪靜,事情出在早自習的路上了。上學的路一早一晚都是在黑暗之中。晚自習那是日落之后的黑;早自習,特別是在冬天,那就是黎明前的暗無天日了,連個弦月也難遇上。凌晨是每人都從自己的家里趕往學校,就像蜜蜂從四面八方的田野回巢一樣,同路的機會不是太大。那是一個上個大霧的清晨,我是睡過頭,晚了;而毛豆他們又起得太早,到了學校都沒見陳芍藥。成績前幾名的同學心里不免暗暗高興,缺了一堂課說不定成績就可能下滑到自己的身后呢。可到了中午課還沒有來,就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預感在心里提溜了。果然下午她姐找到學校——還以為她在學校呢。
到哪里去了呢?她家和我們班的同學都四處尋找,天黑了還不知去向;夜深了,還是沒有消息。在漆黑的夜晚,我們打著手電筒沿著河岸尋找,掉進河里的陰影像條蛇盤在每人心間,但誰都不說,誰都想望透這漆黑了的水面。黑暗里隱藏了多少生死的秘密呵。
第二天上游的河流漂來芍藥,和衣服里的遺書。她在半路上遭受強暴!之后沿著河岸漫走,在手電光下寫了這封信,信上指出兇手的名字,信很長,女同學們看后放聲大哭。
她身挎的書包里的手電還亮著,發(fā)著微弱的紅光。
總有人穿不過這大地上黑暗。總有人必須得走過這黑暗。
毛豆上到了高二,大腦就缺項了,瘋不瘋傻不傻的,失蹤于1993 年,再也沒有看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