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華光閃爍

孫曉平

姑姑知道我胡亂涂鴉，勸說不改后，便托付在文聯上班的鄰居武華老師，幫忙看看我的文稿，給把把脈，若沒譜兒，趁早放手，該干啥干啥。

那天，我拿著《走進大自然》那本小書，去了文聯辦公室，優雅的武老師笑著問著，緊張的我聽著答著。武老師接過我手里的書，說難得我姑姑還保存著，她都找不到這本自印小書了，能不能還給她，送我正規出版的書。武華老師把《佛夢》遞給我，黑白紅黃組成的封面，有莫名的緊迫壓抑感，暗想：還是喜歡那本白色封面上飄著鮮亮綠葉印有一串腳印的自然小書。

因膽怯，我那潦草的詩稿，沒好意思掏出來，說忘了帶。武老師笑道，剛才接到電話要下鄉，哪天有時間再約，創作的道路很難，要有長久的信心和耐力。

彼時敏感的憤青，覺得武華老師和姑姑是一伙兒的，不也暗示我別寫了嗎？算了，還約什么約。無知的自己就那么輕易地失去了向老師請教的機會。

后來，我遇見了愛情，為了不辜負父母和姑姑對我終身大事的關懷，開始考慮人生“正經”事，把飄在云端的文學夢就此放飛了。

十年后的一天，我在報上看見武華老師的散文《一輪明月》改編成電影的消息，怦然心動，喜歡《城南舊事》中的插曲《送別》，欣賞李叔同的學識素養。由武華散文集改編的電影，演繹的正是從李叔同到弘一大師的心路歷程，特別想看。在我的要求下，姑姑撥通了武華家的電話。

擱筆后又蠢蠢欲動的自己揣著幾篇小文，去了武老師家。已經退休的武老師，戴上花鏡看我的小文，說還可以，當看到那篇名為《感悟人生》的小文時說：“人生那么長，你的題目太籠統，有些大，你才多大啊，對人生了解多少啊？”說話間，在那篇小文底端寫下“三十五歲感懷”。記得我當時請教怎么才能寫好散文。武老師答道，文無章法，想怎么寫就怎么寫，真誠是靈魂。

除了電影光盤，還借了散文《一輪明月》，武老師又給我兩盤佛教光盤。那時候的自己，在為面包奮斗的生計中忙碌，無心禮佛。一月后，我去還光盤和書，武華老師說書留下，光盤送給我了。回家后我寫了篇《〈一輪明月〉觀后感》，貼在博客里，因此結識了勾長吉老師。2012 年春節，勾老師寄來兩本《一個人的草原》，一本送給我，一本托我送給武老師并轉達問候，感謝當年對他的關照和指導。見面后武老師說沒想到退休這么多年，還有作者想著她，讓我表示謝意。還問我，你什么時候出本書？窘得自己語塞。愛好文學多年，卻沒寫出幾篇像樣的好文，要說那么多年都為面包奮斗了，也不是全部理由。

原來，武老師是民進會員，1988 年進京開會時，省民進組織分配她書寫民進老前輩傳記，由此她拜訪了中國佛教學會趙樸初會長，有了日后撰寫李叔同生平事跡的種因和善果。武老師說電影《一輪明月》播出后，佛教界認為宗教內容太少；文藝界議論說：宗教色彩太濃。武老師感喟道，一切有度。

2020 年3 月，我在站點偶遇武華老師，我們都欣喜同乘一班車的緣分。自然又說起出書的事情，我說準備在因疫情延長的假期里完成心愿。武老師說需要她作序嗎，我說太好了。

記得武老師說過她手頭就剩一本《一輪明月》，沒法送我。如此，網購一本想請武老師給小書寫序時簽名留念，老師約定的取稿時間是2020 年5 月24 日。

訝！這個日期好熟悉，查看武老師三十年前贈我的《佛夢》日期是：1990 年5 月24 日，驚到自己了，若沒文字記錄，真不知竟有如此奇妙的巧合。武華老師的兩本力作《佛夢》和《一輪明月》，跨越三十年，在同一個月份同一個日子，饋贈予我，真是不可思議！如老師所說，我們是有緣的。

年輕時，讀不懂《佛夢》，向往“ 鳥之夢”，從云端飄落后，才低頭耕耘屬于自己的《一畝心田》。

武華老師說喜歡我《一畝心田》的書名，何嘗不是“一畝福田”呢，生活的艱辛和福報都種在里面，有生命體驗和情感溫度，是人生的梳理和匯總。

她還說：“文字是寫給大眾的，更是寫給自己的，不要急功近利輕率為之，你骨子里的憂郁，精神上的孤寂，在書稿里有跡可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宿命，你不要像你姑姑那樣，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家庭瑣事和孩子身上，不管多大年齡了，都不放棄精神追求。我的話不要跟你姑姑講，她會說我假清高還拽著你。”

哈哈……武老師開懷大笑時，爽朗得像個孩子。

在《一輪明月》扉頁上，武華老師寫道：“水深不語，人穩不言。”看來武老師還是了解我的，從交談內容到序言及題字。我在心里說，謝謝老師，承蒙您最初的啟悟，如今的感召，讓我草根兒般的文學殘夢，歷經漫漫時光，萌芽吐蕊。

如穆濤先生在武老師散文集《佛夢》跋文中所寫：“生活中的武華真實自然，不低頭也不仰視，不做作也不敷衍。說自己想說的話，做自己要做的事。她那雙腳怎么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完全由她的心做支配。無所畏懼來自無所欲求。”

這也是我敬重武老師的緣由，不論為人為文還是學識修養人品魅力，武老師都是我學習的榜樣。

2022 年三八節，武老師發來三個音樂視頻作為節日禮物送給我，分別是：《天邊》《大悲咒》《放下》，她自彈自唱，喜悅自在。

和武華老師最后的交集停留在端午節那天，我發去一條祝福信息，沒收到回復，也沒覺不妥，我們聊天一直不很緊密，很隨意。我哪里知道接下來的十二天，會是老師生命的倒計時呢？

2022 年6 月15 日，武華老師仙逝，以另一種抵達彼岸的方式前往天國，向著佛夢，向著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