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凸

認識老吳已有七年多時間了。
2016 年深秋時節的一個凌晨,一直有睡懶覺習慣的我,那天竟莫名其妙地起了一個大早:四點來鐘就起床了,趕著去宣城鰲峰路上的市府大院晨練,其實也就是慢跑運動。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一邁上鰲峰路向西,便聽見不遠處清楚地傳來“呼啦、呼啦、呼啦……”,而且一陣比一陣緊促,這是誰呢?這么早就來掃地了?難道這些清潔工每天都是這么趕早勞動的?
當我來到他身邊時(確切地說當時真看不清對方是男是女),他就像是久居在荒島上的孤獨者遇見了天外來客一樣,那么主動、那么熱情地與我搭訕起來。原來,他不是清潔工,是趕早替老伴幫忙的。他說老伴最近身體不太好,又舍不得辭去這份臨時工,自己只好趕早過來頂崗。他還說他姓吳,就是宣城城北近郊的失地農民,一直在做搬家工。雖然路燈很亮,我還是看不清老吳的臉,可他那大卷浪一樣的頭發是那么顯眼,尤其是他在說自己是一名搬家工時,聲音里透著無比的自信,眼睛也炯炯發光起來,并如數家珍地列舉起他所搬家的大公司或大單位的名稱。見我要走,他立即掏出上衣口袋里小磚頭一樣的老年機,非要撥打一下我的手機號碼,說以后若有什么搬家之類的活兒一定要聯系他,他會全心全意地服務好的,而且價格實惠……我口上一連聲地說著好好好,可心里卻在想,這老吳,什么人啊,見誰都熟?像那蜘蛛網一樣纏人!
2017 年7 月,本人有幸,被任命為一家省報駐宣城記者站的站長。一天,接過前任的鑰匙打開記者站的房門后發現,除了一張還算氣派的辦公桌椅外,沒有來訪客人的半條板凳,于是,決定將兒子家那件大搖籃一樣的舊沙發搬來。由此我想到了滿頭卷發的老吳,就連忙掏出手機,好快,一撥便通。因為也不是什么“大買賣”嘛,所以雙方也沒講搬運費是多少。沒想到沙發搬進辦公室后,老吳的要價超出了我的想象。這個老吳,口是心非,一個唯利是圖的家伙。結果,弄得我們彼此都不愉快。此后,好幾次在大街上遇見他,我想躲,可他哩,居然一點兒自知之明也沒有,老遠就朝我打招呼,我也只好對他笑笑。這老吳,真能裝忘事。
2019 年初,宣城市首次成立了一家文學組織,我再一次,有幸當選為這個官辦協會的“掌門人”。雖然我熱愛文學、酷愛散文,但自己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這是一副沉重的擔子,我倍感壓力,不敢沽名釣譽。于是乎,便撲下身子,帶領全市熱愛散文寫作的朋友們,在這片文學的田園里辛勤地耕耘。到了7 月份,感覺一心不可二用,我便有些不舍地辭去了記者站的職務。面對記者站那些我私人的書籍需要搬走,我竟然還是想到了那“奸猾”的老吳。還是那樣,他的手機一撥就通:“哪位?需要搬家嗎?”怎么回事?不是存了我的手機號碼嗎。這一次,我是吸取經驗教訓了,先談價后搬運。可一見面老吳就說,不就是搬點兒書報刊嘛,好說好說。“好說,你就說嘛!”我執意讓他說出運費,可老吳的神態有些詭異,就是不肯明說。這個老滑頭,不知道又會喊出什么高價……等全部的家當搬進五樓的協會辦公室后,老吳滿臉的堆笑出來了,我想著怎樣對付他不合理的要價。“算了。一堆書,本身就不值什么錢,就當為同姓的宗親幫忙啦!”咦?我沒聽錯吧?這老吳怎么啦?盡管我掏出一張紅色大幣堅持給他,滿臉細汗的老吳卻堅決不收,然后一轉身就走了。目送老吳在樓道里漸漸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胸是那么的狹小,莫名的自責感便油然而生。
這樣吧,下次有機會一定彌補他。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到了2023 年9 月的一天,我的第二本散文集《歲月心旅》從四川走物流來了。物流只負責到一樓,我可沒那種大力氣搬到五樓。對,找老吳!我再一次撥通了他的電話,這次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呵呵,一定是重新存了我的手機號碼了。很快,蓬頭但不垢面的老吳來到了我的面前,因為他是“守株待兔”般蹲在離我辦公室不過三百米的街頭。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根竹扁擔,扁擔上還繞著一對蛇皮袋。看著整整的18 箱新書,老吳豎起大拇指說,你也夠辛苦的,寫了這么多書呀?我笑笑說,狗屁文章,一文不值,只是愛好而已。這次老吳主動說價了,我是滿口答應,還準備著多給他50 塊。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可爬樓梯卻恰恰相反,更何況還是負重呢。18 箱,那得需要爬上9 次的五樓啊,而且每次兩箱的重量都在70 公斤左右。一趟、兩趟、三趟……老吳的喘氣聲一次比一次急促。每次看見老吳吃力地擔著兩箱書重重地停在我辦公室門前時,恍惚間,仿佛又見父親“雙搶”農忙季節那一擔沉沉稻谷壓肩的情景。唉,老吳,多么的不容易。
老吳能吃苦,也有點兒倔,搬運的費用他堅持自己的要價。這次我想多付點兒,他說什么也不要。當我雙手遞上一瓶礦泉水后,他立馬擰開,仰著脖子一口氣喝完,我再拿一瓶給他,他卻連連擺手,夾著那根發黑的扁擔,拿著他的搬運費走了。
第二天,我上班路過他蹲點的街口,沒看見老吳。一連兩天,也不見他的蹤影。莫非他為我挑書閃了腰?第四天上午,遠遠地就看見了老吳,他戴著一頂紅色的安全帽,站在那輛平板車旁,與同伴們開心地說著什么。我特意繞過去,原來,這幾天他是去市里一家大單位搬桌椅了。看見我,他連忙說:“現在我們有五六個人在一起干了,如果知道有人搬家什么的,你幫我介紹介紹,我一定給你好處費的……”我笑笑,表示愿意,至于他說的“好處費”嘛,我當然還是笑笑,但忍不住補了他一句:“說什么呢?你這老吳!”
后來,我們特熟了,就問他,你這滿頭的卷發是怎么回事?他樂呵呵地說,你是第一百零八個問我的人了。這是天生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嗨,什么邏輯啊?這老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