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現代中藥商業秘密保護的悖論與調和

摘 " "要：在現代中藥產業迅猛發展過程中，運用商業秘密保護現代中藥商業信息是權利人布局知識產權策略的常見手段，該制度具有保護范圍廣、保護方式自由、保護成本低廉等優勢。但商業秘密保護與公共利益、國家安全存在沖突可能性，主要表現為與公共利益要求的信息披露、公民健康權和知情權相悖；與國家秘密的保護主體和權利屬性相悖。可從平衡現代中藥權利人與社會公眾兩方主體利益角度出發，細化信息披露規定，向特定主體披露特定信息并視條件給予一定經濟補償；被授予國家秘密的現代中藥企業可以在解密后轉化為商業秘密保護等，以期正確調和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關系。

關鍵詞：現代中藥；商業秘密；信息披露；國家秘密

中圖分類號：D 923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2096-9783（2024）03?0020?07

中藥是中華文明長河中璀璨奪目的瑰寶，在“新冠肺炎”抗疫阻擊戰中，中藥憑借“三藥三方”的顯著臨床療效而備受海內外矚目，成為踐行“守正創新”理念的生動寫照。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在重要會議上指出，“加快推進中醫藥現代化”“推動傳統中醫藥和現代科學相結合”；《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也強調國家鼓勵開發現代中藥，完善現代中藥體系1。

中藥世代相傳的做法實際是運用商業秘密的重要體現。商業秘密相較運用專利權保護現代中藥而言，具有客體無形性、權利私有性、內容獨占性等知識產權共性特征，又具有秘密性和不要求新穎性等與專利權不同之處。現代中藥雖能滿足專利權保護要件，研發人員或單位也習慣于運用商業秘密予以保護。商業秘密保護的秘密性契合權利人的傳統保護觀念，但與公共利益領域提倡的信息披露、公民健康權與知情權等內在法理相悖，與國家秘密的保護主體和權利屬性相悖，需妥善調和利益各方關系，適度實行信息披露，正確處理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沖突問題，以便促進現代中藥產業的蓬勃發展。

一、現代中藥商業秘密保護的正當性

在市場競爭中商業秘密作為市場主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1]。現代中藥商業秘密保護的正當性集中體現在最大程度地保護現代中藥權利人獲得或者可能獲得的經濟利益。現代中藥商業秘密權利人以客觀隱秘狀態滿足秘密性要件，以自身意愿靈活采取保護措施滿足保密性要件，以帶來經濟利益滿足價值性要件。將商業秘密保護應用在廣泛類型的現代中藥之中，低成本的保護形式換回高額的利益回報，是商業秘密保護制度經久不衰的原因。

（一）現代中藥易滿足商業秘密的秘密性要件

商業秘密是無法被公示的無形財產[2]。現代中藥若想以商業秘密形式保護，首要前提是權利人從未將中藥技術信息或經營信息等內容向公眾公開。秘密性反映的是現代中藥商業信息未在公開渠道披露且不屬于公有領域的常識，在保護期限內一直處于不為公眾所知的客觀隱秘狀態。有觀點認為商業秘密的秘密性要件和專利權的新穎性要件近似[3]。事實并非如此，秘密性要件對應是否公開，新穎性對應是否為現有技術。現有技術是中藥領域技術人員知悉，而公開是公眾已知悉中藥信息。商業秘密所保護的恰好是現代中藥創新領域的某些技術人員內部掌握的技術信息，說明秘密性要件與新穎性要件無本質聯系，新穎性不應作為商業秘密的基本構成要件。

二者的區別還在于商業秘密的秘密性要件不針對現代中藥內涵，是對現代中藥的外在表現形式的要求，而專利權包括新穎性在內的三要件均是對現代中藥的內在要求。因此，在現代中藥采取保護之初，其本身的創新程度決定權利人應當運用何種保護方式。若評估后本身的創新程度無法達到專利權保護要件，那么選擇商業秘密更為適宜。商業秘密保護制度能夠囊括范圍更廣的現代中藥，要件設置的門檻較低，現代中藥商業信息更容易受到保護。

（二）現代中藥易滿足商業秘密的保密性要件

商業秘密的秘密性需要依靠保密手段予以維持，權利人可以自由選擇保密的內容、手段、期限。首先，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的保密內容自由。權利人在對現代中藥進行保護時，可以以秘密形式多次修改內容，不斷更新現代中藥的配方、完善制劑技術、優化組分結構和改進藥效。突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隨時隨地將更新后的商業信息作為權利保護客體。其次，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的保密手段自由。權利人可以自由選擇保護形式，只要維持現代中藥的秘密性，任何不違反法律的保密措施均可以采取。“法不禁止皆可為”，能夠被認定為合理的保密措施多種多樣，現代中藥權利人可以視商業規模和經濟能力，選擇適合自身發展階段的保密措施。例如，在企業內部宣傳商業秘密對于現代中藥保護的重要性、減少知悉現代中藥核心技術的人員、與研發人員簽訂競業限制協議、和授權許可中藥企業約定保密條款、設置進入現代中藥研發實驗室的權限等。最后，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的保密期限自由。現代中藥適用商業秘密的保護期限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權利人的意愿和保密程度。只要保密措施完備、無侵權事由發生，商業秘密可以永久得到保護。倘若權利人不想再運用商業秘密保護某項現代中藥或者現代中藥再無經濟價值，商業秘密保護效力立即停止。

（三）現代中藥易滿足商業秘密的價值性要件

現代中藥的商業價值是權利人實施保護措施的動因。權利人創造研發現代中藥最終目的是投入市場賺取利潤，以提高自己在中藥生產領域或經營銷售領域的優勢地位。如果現代中藥無法實現此目的，則權利人花費時間精力設置保密措施、建立保密章程將會毫無意義。立法保護、司法保障現代中藥商業信息，也是基于現代中藥的經濟價值，以免權利人濫用權利和導致市場無序競爭。商業秘密的保護要件與專利權的保護要件，僅有價值性和實用性相類似。商業秘密的價值性寬于專利權的實用性。滿足專利權要件能夠產生積極效果的現代中藥，一定可以進行商業化使用并帶來潛在或現實收益。反之，具有商業價值的現代中藥，并不一定產生積極效果，如失敗的中藥試驗數據等。

現代中藥在滿足商業秘密保護要件后，自動產生。既無需經過行政審查和登記備案等嚴苛繁雜的確權授權程序，又無需支付審查、備案或維持的費用，凸顯高效便捷、成本低廉的優勢。申請專利、注冊商標、著作權登記均需要繳納一定數額的錢款。以申請專利為例，一項現代中藥申請發明專利保護至少花費4 450元，授權后每年繳納的年費分年限遞增，發明專利的有效期為20年，一共需要繳納74 300元，此筆年費尚且沒有將滯納金、變更費、請求費計算在內。若超期繳納，一項現代中藥的發明專利年費總計近10萬元。相較之下，現代中藥權利人尤其是中小型現代中藥創新企業，出于降低成本穩定增效的目的會更傾向于作為商業秘密保護。

二、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信息披露之悖論

商業秘密的秘密性與知識產權最終實現知識傳播與共享的目的相悖。信息披露具有必要性。一是私權的享有不能以損害公共利益為條件，若權利人為保障自身權利導致現代中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被藥企大量生產，關鍵的中藥技術無法被最大程度利用，阻礙信息的流動，將違背立法保護的初衷。二是浪費研發資源，正因為權利人采取保密措施，讓公眾無從得知該項現代中藥商業信息內容，原本可以將有限的現代中藥研發人員分散在不同技術領域，卻造成除權利人之外的其他中藥企業從事不必要的重復研發，降低創新資源利用效率，導致人員配置的不合理化。

（一）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信息披露的沖突體現

現代中藥商業秘密權利人的私益與消費知情、公民健康所代表的公益之間不存在根本性的沖突，保障權利人的商業秘密權，促使權利人研發更具有商業價值的現代中藥，最終服務于消費者乃至全人類的生命健康。二者存在矛盾沖突的是制度設計的運行要求不同。公民選購直接關系自己身體健康的藥品時身份為消費者，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以下簡稱《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八條規定，消費者有權知悉現代中藥的主要成分、不良反應和功能主治。在現代中藥的銷售鏈條中消費者處于弱勢地位，中藥信息不對稱加重消費者選擇現代中藥的難度。《藥品說明書和標簽管理規定》第十一條規定，要列出全部中藥藥味。消費者有權知道現代中藥的主要成分，行政監管要求公開現代中藥的全部成分，該矛盾是商業秘密與信息披露沖突的主要體現。現代中藥的不良反應和功能主治所帶來的商業價值微弱，但全部藥味或活性成分的名稱、用量和配比是一項現代中藥的核心技術價值。若將其內容全部公之于眾，權利人的競爭優勢不復存在。為此有現代中藥創新企業采取將最核心的配方或工藝予以保留，只公開其他成分[4]。但是此種做法在保護商業秘密權的同時欠缺法律依據，既損害消費者的知情權，又違反關于藥品說明書的規范性規定。

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設立的基礎是保證中藥商業信息沒有對外泄露，健康權保障的構造是現代中藥信息披露與分享的請求權[5]。健康權在公民整個權利體系中居于最高位階[6]，包含積極屬性與消極屬性。現代中藥具體活性成分的披露屬于消極屬性的體現，是行政機關為監督現代中藥質量和保障公民自由選擇現代中藥種類所設置的要求。現代中藥具體成分的公開可以提高藥品信息的透明化，增強公眾對該藥品安全質量的信任，但同時將中藥全部成分信息披露給包括競爭對手在內的公眾，存在被他人惡意復制生產商業信息、減少市場份額的高度風險，以及使權利人陷入舉證困難、維權不能的窘境。

（二）現代中藥商業秘密利益平衡方式

權利人的個人利益、現實利益，代表現代中藥的發展革新，而全體公民的公共利益、長遠利益，代表藥品可及性與人類生命健康的維護，任何一方都不能被舍棄或忽略。專利權主要涉及現代中藥專利權人、同名同方藥申請人、社會公眾三方主體利益，商業秘密僅主要涉及現代中藥權利人和社會公眾兩方主體利益，相較專利權而言，商業秘密能夠較好實現利益平衡。在實現平衡的過程中，現代中藥的商業信息披露給誰、披露多少、如何披露成為關鍵。

方式之一是向特定主體披露。信息披露包含兩個維度：其一，現代中藥通過藥品說明書直接披露給公眾；其二，現代中藥將信息披露給國家行政機關，由行政機關通過信息公開的方式間接披露給公眾。直接披露的對象是公眾，間接披露的對象是行政機關。向公眾披露，僅披露《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所規定的消費者有權知悉的信息。若不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披露范圍，且披露與否不會影響公民的健康權和知情權，反而破壞商業秘密的秘密性，則現代中藥權利人有權不向公眾披露相關信息。當公眾要求現代中藥權利人披露時，其有權提出抗辯。

向行政機關披露，主要是向國家藥監局進行披露，國家藥監局需要履行審查監督藥品的職能，審核現代中藥權利人遞交材料的真實性，以及現代中藥的安全性、有效性。相關配方組成和試驗數據正是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的主要保護客體，但權利人不得以此為抗辯事由。一方面，國家藥監局不屬于商業秘密所劃定的公眾范圍，向其披露不喪失現代中藥權利人的商業秘密權。另一方面，法律賦予國家藥監局審查監督包含現代中藥在內的所有藥品的職責，向其披露具有正當性、強制性。當權利人向國家藥監局披露后，公眾是否有權要求藥監局信息公開，《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以下簡稱《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十五條作出指示，需要具體分析是否屬于對現代中藥權利人造成損害的商業秘密，并向公眾說明不予公開的原因。

方式之二是特定信息的披露。在直接披露中，應當僅向公眾披露現代中藥的產地、功能主治、服用方法、主要成分、不良反應、貯藏方法等對患者選擇用藥起到幫助作用的信息。尤其是公開現代中藥主要成分即可，不需要公開全部成分，更不需要公開成分配比與用量。如果披露現代中藥的核心信息，就喪失商業秘密保護的意義和價值。在間接披露中，公眾最終獲得的現代中藥相關信息也是以不侵害權利人商業秘密且不影響公民健康權和知情權為限度。現代中藥權利人僅有義務向國家藥監局披露最具經濟價值的商業秘密，以便審查現代中藥的上市許可資格。國家藥監局對于現代中藥權利人提交的商業秘密信息有保密義務，不得隨意披露給公眾，除非涉及重大公共利益。

方式之三是披露后的行政補償。我國法律規定藥品不得披露的例外2，參照此條款規定，應當認定現代中藥也適用不得披露的例外規定。法條中未規定藥品公開披露后對權利人給予行政補償。因此現代中藥公開披露，也不會明確給予權利人行政補償。這正是我國相關藥品管理法和商業秘密條款所欠缺的補償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對于藥品強制許可規定采取使用者支付使用費的補償方式。但若國家藥監局在權衡之下，認為確有必要公開牽涉重大公共利益的現代中藥商業秘密，選擇向公眾公開后，權利人無法主張獲得一定的經濟補償，法律僅要求公開的理由一定是充分合理的。

基于公共利益考量的現代中藥信息披露，本質上是政府做出的公益性行為，在沒有直接造成權利人重大經濟損失時，不給予行政補償具有合理性。可以仿照濕地生態保護補償制度、房屋征收補償制度等已確立的法律制度較成熟的行政補償條款3，規定國家對獲得上市許可的現代中藥權利人提交的未披露的商業信息，因公共利益需要可以披露，直接造成權利人重大經濟損失的，應當給予合理補償。

三、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之悖論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中醫藥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明確強調，加強中醫藥商業秘密及國家秘密保護。現代中藥本身具有公共屬性，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我國醫療健康水平，關系我國國民生命健康，屬于涉及社會重大利益的重點領域事項。對于牽涉國家安全利益，運用領先科學技術的特殊現代中藥，國家納入公權管轄的范圍，給予比普通商業秘密更加嚴格的保護。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內在關系往往出現模糊不清的現象。運用國家秘密保護的現代中藥，是否仍能運用商業秘密保護；作為商業秘密保護的現代中藥，是否仍能申請授予國家秘密保護。二者存在何種關聯，產生沖突如何紓解仍然值得探討。

（一）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內在聯系

欲言明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內在聯系，需先確定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的保護范圍。《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以下簡稱《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第四款將現代中藥商業秘密保護范圍按照信息特征劃分，分為現代中藥技術信息、現代中藥經營信息和其他現代中藥商業信息。然則，我國明文規定的分類方式無法明晰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內在關聯，宜用現代中藥商業信息價值的高低進行分類。價值性是商業秘密的重要構成要件和設立制度保護的根本動因。我國商業價值體現在兩個方面，現實或潛在的經濟價值，以及競爭優勢。現代中藥的經濟價值不僅表現在獲得明顯的經濟利益，避免經濟損失、降低研發或生產成本、縮短藥物研發過程、防止藥材資源的浪費也屬于其涵攝范圍。美國將實際或潛在的經濟優勢定義為獨立4和不僅僅是微不足道5。我國與美國對于商業價值的描述相似，美國的判定要素更具體。商業信息價值高低反映現代中藥凝結的智力勞動多與少，區分高價值現代中藥商業信息與低價值現代中藥商業信息，有助于現代中藥權利人采取與之相配更加合理的保密措施，也有助于法院在審理時依據現代中藥權利人提交證明商業價值的證據以及采取的保密程度認定是否屬于商業秘密。

通常情況下現代中藥技術信息相對經營信息而言，蘊含的商業價值更高。現代中藥技術信息的獲取存在難度，打破中藥研發的技術壁壘和技術瓶頸的創新成果一般可以滿足專利權的三項構成要件。但是，技術信息當中也有商業價值較低的類型，因為發明專利要求達到顯著進步，而商業秘密僅要求并非微不足道。對于專利和商業秘密可以重疊保護的部分現代中藥技術信息，其商業價值高，如現代中藥的配方、炮制工藝、試驗數據等；對于達到商業秘密保護卻在專利權保護范圍之外的部分現代中藥技術信息，其商業價值較低，如使藥的選擇類目、質量控制方法等。此外，經營信息中也有商業價值較高的類型，如客戶名單，雖然不能受到專利權保護，但在現代中藥競爭環境中占據重要的地位，是現代中藥創新企業營利的寶貴資源。現代中藥創新領域侵害商業秘密糾紛案中，客戶名單成為常見的案由，案件數量占比較大6。因此，區分高價值現代中藥商業信息與低價值現代中藥商業信息，可以依據權利人投入的研發經費、研發時間、人員配置、藥物療效、市場反響等要素綜合評定、動態調整。

確定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的保護范圍之后，再辨析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關系。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均屬于秘密的類型，符合秘密性、保密性要件。不同之處在于：一是秘密的權利屬性不同。現代中藥商業秘密屬于私權，保障的是民事主體利益，由權利人自行確認即可。現代中藥國家秘密屬于公權，保障的是國家整體的健康安全，需要經過法定程序審核確定。二是秘密的保護主體和強度不同。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由權利人作為權利主體，行政機關作為義務主體僅承擔不向他人非法披露的消極義務。國家秘密是由國家作為權利主體，承擔積極保護義務的主體為現代中藥創新企業，排除自然人7與國家共同擬定知悉范圍、保密措施，并且國家行政機關肩負每年定期監督管理的責任。三是秘密的保護期限不同。現代中藥商業秘密的理想化狀態為永久保護，但是因為不慎泄露、他人竊取、反向工程等諸多不確定因素，商業秘密的保護期限一般不會持續到永久，且保護期限的長短由現代中藥權利人自行決定。國家秘密的保密期限由國家保密機關確定密級，密級不同，保密期限不同。公開或延長由國家和現代中藥權利人共同決定。四是侵犯秘密承擔的法律后果不同。他人侵犯現代中藥商業秘密，主要承擔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刑事責任。其中刑事責任的主要法律依據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二百一十九條、第二百一十九條之一。他人侵犯現代中藥國家秘密，主要承擔行政責任、刑事責任。刑事責任的主要法律依據是《刑法》第一百一十條、第一百一十一條、第三百九十八條。

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內在關系是交叉還是并行，學者們持有不同看法。認為并行關系的學者提出，二者分屬不同的范疇和層次，不應混淆[7]。經有關國家機關確認后的國家秘密不是商業秘密[8]。認為交叉關系的學者提出，國家非專屬財產能成為商業秘密[9]。《中華人民共和國保守國家秘密法》（以下簡稱《保守國家秘密法》）第九條第四項和第五項規定的秘密事項可以是商業秘密[10]。理論上講，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并不沖突，存在交叉可能性。具體體現在國家秘密的保護范圍與商業秘密的保護范圍存在重疊。《意見》中明確對經依法認定屬于國家秘密的傳統中藥處方組成和生產工藝實行特殊保護。例如，福建省片仔癀、云南省云南白藥研制距今已上百年，其配方屬于國家絕密級別，仍不屬于公知公用的技術范疇，由國家保密機關和制藥企業共同承擔保密義務，使得其配方秘不示人。

國家秘密關系國家安全和利益，聚焦現代中藥權利人投入大量資金建設現代中藥試驗室、配備科研試驗人員，重點研發的中藥配方、加工工藝、制劑方法等商業信息。雖然，國家秘密不以具備經濟性為構成要件，商業秘密不以涉及國家安全或利益為構成要件。但是，現代中藥處于國家重點關注和大力扶持領域，開創傳統中藥現代化、生產標準化的新模式，其中不乏中華文化推陳出新的特有珍貴藥品。現代中藥的配方或工藝運用前沿技術，在關乎國民健康福祉和國家利益的基礎上，又進行規模化生產體現商業價值，會出現同時納入商業秘密和國家秘密的保護范圍的現象。由此可以看出，國家秘密主要集中于高價值現代中藥商業信息，尤其是高價值的技術信息之中。

（二）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的沖突解決方式

同一現代中藥在滿足《保守國家秘密法》第九條和《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九條規定時，會具有雙重屬性，此時商業秘密代表的私權和國家秘密代表的公權交叉，必然產生權利沖突問題。《國家秘密定密管理暫行規定》（以下簡稱《暫行規定》）第十九條第二款之規定給出合理解決方案，已經作為商業秘密保護的現代中藥不得再確定為國家秘密。如此規定的理由是，內在理論邏輯表明現代中藥可以滿足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要件，但一項客體由地位懸殊的不同法律主體行使勢必導致矛盾沖突，所以外在結構呈現為二者并行的表現形式。國家意志代表公共利益，商業秘密代表私主體利益，公權在權能效用上強于私權，當二者產生沖突時，公權應當優先置于第一順位，權利人選擇商業秘密已經破壞國家秘密保護的完整性。針對國家秘密，國家已現行頒布數十部法律法規8，在保密措施、責任落實、監督管理、泄密查處等方面制定詳細周密的規則，相較現代中藥創新企業自身訂立的保密制度而言，更加完善、嚴格、苛刻。尤其是在現代中藥技術信息形成之初時，國家秘密限定知悉范圍為最小，知悉人員確定具體，而商業秘密僅要求采取一定保密措施，知悉范圍或人數均沒有限制。若現代中藥創新企業已經作為商業秘密保護，再申請國家秘密申報，則在國家保密機關確定密級和事項之前，知悉范圍已經被不合理擴大且無法補救。

現代中藥授權確定為國家秘密的企業應當嚴格遵守和執行國家秘密規定，確定、變更、解除保密事項受法律規定的制約。商業秘密讓位于國家秘密的公共利益，本質上是國家動用力量保護現代中藥，設置現代中藥創新企業無法企及的規范準則。現代中藥創新企業對于成果的技術信息仍享有實際控制權和經營權，盈利全部歸屬于本企業，且憑借現代中藥國家秘密獲得的競爭優勢地位在保密期限內不會輕易被撼動。國家機關特權保護現代中藥技術秘密，為企業提供充分的信息安全保障和研發技術扶持。承擔保護國家秘密的現代中藥創新企業，會將被列為國家秘密的消息作為吸引優質客戶資源、擴大企業宣傳的營銷手段。現代中藥創新企業因“國家秘密”的引入不僅沒有損失反倒進一步獲益[11]。

國家設定的保密期限因密級不同分為10年至30年不等，且可以靈活調整，以及不確定期限僅確定解密條件的情形。依據《暫行規定》第三十二條、第三十六條規定，現代中藥在保密期限屆滿時，自行解密。解密后是否公開由原定密機關和現代中藥創新企業決定。這意味著，解密不等于公開，現代中藥創新企業在國家秘密保護到期后可以繼續運用商業秘密保護，完全不會破壞商業秘密要求的保密性和秘密性要件。《暫行規定》第十九條第二款指明現代中藥商業秘密與國家秘密沖突解決的最佳方式，現代中藥創新企業在核心技術秘密形成后，先向授權機關申請定密授權，確定為國家秘密后企業履行保密職責，解密后可以繼而轉化為商業秘密，使其保密狀態得以存續。

五、結語

隨著現代提取技術、現代精制純化技術、現代酶解技術、現代臨床分析檢測等科技方法的綜合應用，以及中藥質量管理規范的施行和完善，現代中藥產業規模逐漸擴大，產出的創新成果日益增多。加之我國對知識產權的重視和對中藥產業的大力扶持，促使創造現代中藥權利人提高對研發成果的知識產權投入。運用商業秘密保護制度是現代中藥權利人保障自身權利的重要體現。與此同時，商業秘密與公共利益之間如何平衡也是亙古不變、常談常新的話題。兼顧私權與公權，實現商業秘密與信息披露制度、國家秘密制度的動態平衡，有助于促進我國現代中藥新業態的健康發展，將中國經驗積極傳播推廣、中國智慧淋漓盡致發揮。

參考文獻：

[1] 俞風雷，張閣. 大數據知識產權法保護路徑研究——以商業秘密為視角[J]. 廣西社會科學，2020（1）：99?104.

[2] 董春華. 論藥品試驗數據的保護與公開——兼談中國藥品試驗數據保護模式的路徑選擇[J]. 科技與法律（中英文），2022（4）：20?114.

[3] 晏凌煜，尹臘梅. 淺析商業秘密之秘密性的司法鑒定[J]. 中國司法鑒定，2015（1）：8?12.

[4] 王艷翚，宋曉亭 .信息披露與中藥商業秘密保護[J]. 科技與法律，2016（5）：990?1004.

[5] 韓大元. 后疫情時代：重塑社會正義[J]. 中國法律評論，2020（5）：43?56.

[6] 梅揚. 論比例原則在緊急狀態下的特殊適用規則[J]. 人權，2021（4）：80?95.

[7] 高銘暄. 新型經濟犯罪研究[M]. 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2000：845.

[8] 孫國祥，魏昌東. 經濟刑法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541.

[9] 龍文懋. 信息財產商業秘密屬性與國家秘密屬性的重疊之探析[J]. 知識產權，2016（10）：71?74.

[10] 周銘川. 侵犯商業秘密罪研究[M]. 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228.

[11] 王艷翚. 中醫藥技術秘密保護路徑分析——商業秘密制度與國家秘密制度的選擇[J].河北法學，2016，34（3）：101?110.

Paradox and Reconciliation of Trade Secret Protection in Moder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Yu Fenglei， Yao Mengyuan

（School of Law，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China）

Abstract： In the process of rapid development of moder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industry， the use of trade secrets to protect the moder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business information is a common mean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strategy layout of the right holder， the system has a wide range of protection， protection of the freedom of the protection mode， the protection of the advantages of low cost. However， trade secret protection and public interest， national security， there is a possibility of conflict， mainly manifested in the public interest requirements of information disclosure， the right to health of citizens and the right to know; and state secrets of the protection of the subject and the rights of the attributes of the contradic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alancing the interests of the right holders of moder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and the public， we can refine the information disclosure requirements， disclose specific information to specific subjects and give certain economic compensation depending on the conditions; the moder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enterprises that have been granted state secrets can be converted into trade secrets after declassification， etc.， so as to correctly reconcil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moder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rade secrets and state secrets.

Keywords： moder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rade secret; information disclosure; state secr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