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雙乳山漢墓出土玉覆面探究

摘要：西漢濟北王劉寬墓中出土的玉覆面，堪稱漢代工藝美術的杰作。該玉覆面不僅展現了漢代工匠高超的雕刻技藝和非凡的創造力，更蘊含著漢代人獨特的觀念追求。它是我國葬玉文化的杰出代表，用上等玉料為尸身“防腐”，祈愿“長生不老”，同時映射出漢代人對死后美好歸宿的向往，是通往來世理想世界的重生象征。在材質選擇和結構設計上，該玉覆面均體現出漢代工匠的高度智慧，他們不僅追求質地精美和工藝精湛，而且創造性地采用貼合實物的分體拼接結構，大大提高了制作的精確度。

關鍵詞：雙乳山漢墓；玉覆面；工藝特點；研究價值

一、雙乳山漢墓及墓主人劉寬

（一）墓葬發掘概況

雙乳山漢墓位于山東省濟南市長清區歸德鎮雙乳山的山頂上，是一座規模宏大的王侯級豎穴巖坑木槨墓。1995年，濟南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單位組成聯合考古隊對該墓進行了系統性發掘。

雙乳山漢墓的墓道呈“甲”字形，長約60、深22米，墓道兩側有多個陪葬墓室和儲藏室。主體墓室位于中線處，面積達600平方米。經過仔細地勘察和清理，墓室中部發現一座完好無損的木槨磚室，室內有玉器、陶器等隨葬品。最重要的發現是一件玉覆面（見圖），它由18塊精雕細琢的玉片組成，包括額部、頤部、鼻部、頷部和耳部等，與墓主面容完全貼合。其中，鼻部透雕的云雷紋更是獨樹一幟，極為罕見。

除玉覆面外，考古隊還發掘出土了大量珍貴的陪葬品，包括銅鏡、玉枕、陶器等2000余件。經專家考證，并結合出土文物年代及墓葬規制，確認此墓為西漢濟北國最后一任國王劉寬的陵墓。這一發現后被評為1996年全國十大考古發現，為研究西漢貴族陪葬制度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二）墓主人劉寬生平

劉寬，漢高祖劉邦玄孫、淮南厲王劉長曾孫、濟北貞王劉勃之孫、濟北式王劉胡之子。劉寬自幼便被立為太子，后嗣位成為濟北國國王。不過他為人放蕩無度，行為令人發指。西漢后元二年（前87），他受到朝廷的嚴懲，被革職廢國。劉寬后自殺身亡，濟北國也就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二、玉覆面概述

（一）面部各部分組成

雙乳山漢墓出土的這件玉覆面由18塊分體玉片巧妙組合而成，全面刻畫了墓主人面部的各個部位，其工藝之精細考究，可謂空前絕后。

首先是額部，由3塊玉片拼接而成，形制飽滿，與墓主人額頭形狀貼合無間。

接著是眼眶部分，用2塊玉片勾勒出眼眶的輪廓，生動傳神。

最為精華的部分當屬鼻部，由3塊玉片組成，包括鼻梁、鼻翼和鼻尖。其中，鼻梁部分由一整塊精心雕鏤的玉片塑造而成，形態栩栩如生，與真人鼻型毫無二致。

繼而是口部，由2塊玉片拼合，呈口形，可見制作者對人體結構了如指掌。兩側的頤部則由3塊玉片模擬出腮幫子的豐滿形狀，立體感十足。

下頜輪廓則由1塊玉片刻畫而出，勾勒出頦部的修長曲線。最后是耳部，分別由2塊玉片雕刻出左右兩只耳朵的形狀，細致入微。

通過這18塊玉片的巧妙拼合，墓主人整個面部的輪廓、起伏、細節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現，可謂栩栩如生。這種分體式的結構設計，不僅展現了制作者高超的雕刻技藝、對人體結構的深入觀察，更使得玉覆面能夠貼合墓主人的實際面容，達到“為其像”的至高境界。其用料考究、工藝精湛，是當之無愧的藝術瑰寶。

（二）與墓主人面容貼合

除了分體式結構設計外，這件玉覆面與墓主人面容的貼合度堪稱驚人，充分體現出漢代匠人極高的用心和巧思。

細觀每一塊玉片的側面，都開有細小的孔眼，孔眼遍布玉片四周，這些精細的孔眼便是將所有分體玉片串聯成一體的關鍵所在。當時匠人們使用細繩或絲線，一一穿過玉片側面的孔眼，將它們緊緊地束縛在一起。通過這種串珠般的方式，整件玉覆面就能夠緊密貼合在墓主人的真實面容之上，無論是臉型的輪廓或是五官的位置都能做到高度吻合，避免留有空隙而破壞整體造型。值得一提的是，鼻罩部分下緣外卷沿上也特意開有一排對應的雙孔，以方便與側面的玉片進行連接。這種巧奪天工的設計，充分體現了漢代匠人的非凡創造力和對細節的高度重視。

總之，這種“孔眼穿線”的做法使得整件玉覆面就像是墓主人臉上的“第二層皮膚”，能夠完完全全地復制其生前的面容，達到“復生”的視覺效果，實屬一種創新而獨特的做法。正是由于這種與實物的高度貼合，才彰顯了玉覆面的非凡價值和藝術魅力。

（三）鼻部透雕云雷紋的獨特性

在這件玉覆面精美絕倫的造型中，鼻部的設計無疑是最令人矚目的部分。它不僅展現了匠人極高的雕刻技藝，更融入了別具一格的藝術元素，彰顯了當時匠人的無限想象力。

整個鼻部由3塊玉片拼合而成，其中鼻梁部分是用一整塊玉石精心雕刻而成的。雖然體積不大，但匠人們將云雷紋樣透雕其上，精致異常。云雷紋由一圈圈的云氣紋構成，在鼻梁上徜徉盤旋，氣勢磅礴；其間又點綴著由彎彎曲曲的線條組成的閃電紋樣，仿佛在云間穿梭激蕩，動感十足。這種將大自然云雷現象淋漓盡致地呈現在鼻部之上的做法，實屬前所未有的創舉。整體來看，云氣紋的流暢體現了玉石的柔美質地，閃電紋則展現了利刀雕刻的剛勁線條，二者在視覺上形成了引人入勝的動靜結合之美。這種獨特的設計，不僅賦予了鼻部生動有力的氣息，更使整個面部煥發出一種不同凡響的藝術魅力。

在欣賞玉覆面的過程中，人們難免被這種精致之美所吸引，從中能夠感受到漢代匠人超凡的創造力和精湛的技藝，著實令人贊嘆不已。可以說，這種云雷紋的巧妙運用既是玉覆面的獨特魅力所在，也是漢代智慧的結晶，更是一種藝術表現力的崇高境界。

（四）用意推測

仔細研究這件玉覆面，我們不難發現它蘊含著漢代人獨特的理想觀念和審美追求。古人為何要耗費如此巨大的心血精心打造這件分體玉覆面，其中又蘊含著怎樣的文化內涵和用意呢？

漢代人普遍相信，隨葬玉器可以保持尸身的完整和不朽。因此，葬玉制度在當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包括玉衣、玉竅塞、玉枕、玉握等隨葬品無一例外。可以說，劉寬墓出土的這件玉覆面，正是當時葬玉文化的杰出代表。匠人們精雕細琢，用上等美玉制成，無疑是為了給墓主人提供尸身的“防腐劑”和“長生不老藥”。他們深信通過這種方式，墓主的容顏即使年代久遠，也能保持當年的風采，實現“身體不朽”的愿望。

另一方面，漢代人對于死后世界的想象和向往，同樣深深地投射在這件玉覆面上。當時的人們盼望逝者來世能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因此會盡量地將這種理想化的愿望通過實物加以再現。這件玉覆面精美的人像塑造、生動的表情神態，無不展現出這種對“重生美好生活”的向往。

由此我們可以推測，這件玉覆面不僅蘊含了漢代人的長生不老之夢，更是盼望死者重獲新生、走向來世理想境地的象征和寄托。它凝聚著當時社會對于死亡的終極思考，反映出獨特的文化觀念，是對生命價值的一種珍視與禮贊。

三、玉覆面工藝特點分析

（一）材質選擇

對于這件玉覆面使用的材質，匠人們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挑選和考量。整件玉覆面由上等美玉精雕細琢而成，可見當時對玉料質量的高度重視。

玉石作為一種天然礦物，品質的優劣直接決定它的紋理、硬度和顏色等特性。匠人們通過長期積累的經驗，能夠很好地辨識和選擇上乘的玉料。一般會優先挑選那些材質細膩、光澤瑩潤、色調均勻淡雅的上等美玉，這種玉料不僅雕琢效果出眾，而且能夠通過自身的天然紋理賦予作品一種出塵脫俗的靈氣。比如這件玉覆面鼻部的云雷紋，就恰恰利用了玉質的天然肌理，使得紋樣變得更加生動而有層次感。另一方面，美玉的硬度也是匠人們重視的一個指標。玉石硬度越高，在精雕細琢時越不易破損，對于細節的刻畫也就越容易把控，并直接影響到作品的最終成色。

（二）雕刻技法

這件玉覆面上布滿了錯綜復雜的線條和立體的造型，每一處細節都是經過匠人精雕細琢的，工藝精湛絕倫。

墓主人輪廓及面部五官的刻畫十分生動，體現了匠人們對人體結構的透徹理解。諸如眼眶、鼻梁、嘴唇等部位，線條流暢有力，雕塑感極強。在眉眼等部位，我們可以看到一些細致的陷線雕刻，這些薄如蟬翼的浮雕紋飾，勾勒出人物神態細微的變化，增添了生動立體的層次感。這種精細入微的雕刻工藝，對匠人們的手工耐力和精細度要求極高。最令人贊嘆的莫過于鼻梁那云雷紋的雕鏤，紋理雖簡潔，卻極為生動傳神，將大自然景象完美地呈現其上。這種利用玉質天然紋理的透雕技法，充分展現了匠人們高超的雕刻功力，將藝術想象力完美呈現，令人贊嘆不已。

（三）結構拼接

這件玉覆面的最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它采用18塊分體玉片的拼接式結構。這種結構設計巧妙地利用玉石的物理特性，使作品能更貼合實物，同時也方便制作和安放。

將玉覆面分為多塊玉片，大大降低了整件作品的雕刻難度。匠人只需對每一小塊進行單獨雕琢，而不必在一整塊玉石上雕出復雜的人像造型，這無疑極大提高了精確度。通過玉片拼接的方式，整件覆面便能貼合實際的人臉輪廓，避免出現空隙。此外，它還具有可調節性，可根據墓主的實際面容進行調整拼合，以達到最佳的貼合效果。這種拼接結構也便于作品的固定和安放，當時匠人在玉片側面鉆孔，再用細繩或絲線串聯，這樣便可將整件玉覆面牢牢地縛在墓主人遺體之上，避免移位和脫落。

采用分體式拼接結構是一種極為巧妙和創新的做法，充分體現了當時匠人們的智慧和工藝水平。這不僅提高了作品的質量和貼合度，也為后世傳承了寶貴的工藝經驗。

四、西漢貴族陪葬制度帶來的啟示

（一）玉器等級體現身份

在西漢時期，玉器作為一種珍貴的陪葬品，其級別和精美程度往往直接體現逝者的身份地位，從這件玉覆面即可見一斑。

這件精美絕倫的玉覆面出自濟北王劉寬墓中，便說明了劉寬作為國王的尊貴身份。一件制作工藝如此高雅、材質如此考究的玉器，其本身就蘊含著極高的身份象征。在西漢皇室成員和諸侯列侯的陪葬品中，玉器占有重要地位，而且不同的身份等級所能使用的玉器等級也有著嚴格的劃分。比如在帝王的隨葬品中，會出現玉衣、玉枕、全身玉飾等上等玉器，而王侯則相對簡陋一些，主要是玉冠、玉佩之類。這種通過玉器品級體現身份等級的做法，實際上是西漢貴族制度在隨葬禮俗上的一種具體體現。它不僅彰顯了當權者的威嚴地位，更是對森嚴的等級制度的一種堅持和傳承。

（二）透視宗法等級制度

西漢時期實行的宗法制是一種嚴格的等級制度，通過世系源流將全體臣民編織成一個龐大的宗親網絡，這種制度在當時玉器的使用等級上也有明確的體現。

以這件玉覆面為例，其精美絕倫的工藝和材質，除了彰顯劉寬王室身份的崇高地位外，更象征著他在整個宗法系統中的特殊位置。一方面，作為西漢開國皇帝劉邦的玄孫，劉寬不僅被冊封為王爵，更被賜予內屬列侯之尊號，在宗法等級中僅次于皇帝和諸侯王。因此，他的陪葬中能配置如此頂級的玉器，正說明了這種宗親關系對于其地位的認定。另一方面，玉覆面等玉器本身就承載著西漢宗法理念，如古人認為玉所具有的“堅貞”特性，正代表著他們對于宗法等級制度的忠貞精神。而將玉器安置于陪葬墓室之中，則具有維系先人血脈、承襲王統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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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房麗（1980—），女，漢族，山東長清人。大學本科，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博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