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安全視域下語言沖突分析框架構建

主持人導語： 近年來，隨著總體國家安全觀的正式提出，國家語言安全研究正日益成為語言政策與規劃研究的新問題。傳統語言安全研究多聚焦于語言資源自身的安全問題，并未關注到語言與總體國家安全各領域的深層次內在聯系。語言問題處理不當，不僅會引起語言沖突等政治問題，同時也會引發教育領域的文化安全隱患。此外，從國家安全與發展角度看，網絡空間的語言安全治理以及國家話語安全和中文的國際話語權問題，都是國家語言安全研究亟待拓展的新領域。上述研究都是當前語言規劃與國家安全密切相關的新課題，期待更多的學界同仁關注并參與討論。

提 要： 國家語言安全是總體國家安全觀視域下亟待深入研究的新領域。識別與分析語言沖突，對預防和化解國家語言安全風險和隱患而言意義重大，是當前國家語言安全研究的重要問題之一。然而，現有研究大多局限于闡釋性理論的發展，在分析框架方面相對單一，而且尚未將語言沖突置于語言安全框架內構建具有操作性分析工具。為此，本文以語言安全為視角，在明確界定語言沖突概念的基礎之上，構建語言沖突分析框架。在語言安全視域下，語言沖突產生于語言問題安全化，是語言不安全的一種劇烈表現形式。語言沖突的形成包括感知威脅、應對威脅以及產生對抗等具體環節，呈現出從語言安全演化為語言不安全的動態過程，而包容性的語言政策有助于緩解語言沖突，使語言從不安全回歸安全的理想狀態。本框架的構建為語言沖突案例分析提供了有力的理論工具，有助于更深入了解影響語言安全的因素以及語言安全變化的動態過程，從而使語言規劃能夠更好地服務于總體國家安全觀下國家語言安全能力建設。

關鍵詞： 語言安全；語言沖突；分析框架；語言規劃；總體國家安全觀

中圖分類號：H002"""" 文獻標識碼：A"""nbsp; 文章編號：1000-0100（2024）02-0001-7

DOI編碼： 10.16263/j.cnki.23-1071/h.2024.02.001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for Language Confli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Security

Shen Qi Peng Yongchao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National language security is an emerging field that demands thorough investigation under the holistic view of national security. Identifying and analyzing language conflict is of significant importance in preventing and resolving potential dangers and risks posed to national language security， constituting a crucial aspect of research in this area. However， most of the existing studies are confined to the development of explanatory theories， characterized by the lack of attention on analytical framework. Besides， these studies have not yet integrated language conflict into the broader scope of language security or developed operational analytical tools.In this light， this paper adopts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security and constructs an analytical framework after clarifying the concept of language conflict. From the viewpoint of language security， language conflict emerges as a result of the securitization of language issues， representing an intense manifestation of language insecurity. The formation of language conflict involves various stages： perception of threats， response to these threats， and escalation into confrontation， which is a dynamic process illustrating the transition from language security to insecurity， and inclusive language policies significantly contribute to alleviating language conflict， facilitating the return of the ideal situation of language from insecurity to security."The construction of this framework provides a robust theoretical tool for the analysis of language conflict cases， aiding in a deeper understanding of the factors influencing language security and the dynamic process of changes of language security status， which， in turn， promotes language planning to better serve th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language capabilities under the holistic view of national security.

Key words： language security; language conflict; analytical framework; language planning; holistic view of national security

1 引言

隨著各國社會經濟發展與人口流動速度的加快，全球多語社會的語言接觸愈發頻繁，由此導致的語言沖突也日益增多（沈騎" 2021）。極端語言沖突不僅會阻礙語言發展，還會傷害民族關系，產生嚴重的語言安全問題，進而對國家安全造成威脅（同上" 2020）。我國目前處于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關鍵時期，良好的語言安全環境是保障社會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前提（沈騎等" 2023）。因此，在總體國家安全觀視域下，識別和分析語言沖突，對于預防和化解國家語言安全風險和隱患，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國內學界對于語言沖突研究起步較晚，理論發展較為有限。何俊芳與周慶生（2010）以社會沖突理論為基礎，探討了語言沖突的概念界定、分類、產生條件、根本原因以及功能等理論問題。李丹（2022）提出一個包含語言沖突的類型、結構、維度和功能的分析框架。彭佩蘭（2022）以語言沖突的發生機制、動因機制、作用機制3者互動關系為基礎構建了一個較為細致的分析框架。然而，以上語言沖突分析框架過于關注宏觀層面的社會因素，實用性欠佳，而且未從語言安全的角度探討相關理論，在研究視角上有較大局限性。

在國際學界，語言沖突的理論體系化程度較強，視角相對多樣（見表1）。首先，“語言接觸說”把語言沖突置于接觸語言學（Contact Linguistics）的背景下，并將其視作語言接觸的表現之一。奈爾德（Nelde 1997）認為，語言沖突是語言接觸導致的語言社區之間的對立狀態。其次，“語言政治說”認為語言沖突是政治矛盾的表現形式之一，并以政治學理論為基礎闡釋其發生機制和社會影響（Williams 1984，Fishman 1989）。該視角下的語言沖突研究有2個主要關注點：早期研究中的權力爭奪（Das Gupta 1970），以及最近的語言權利問題（May 2005；Davies， Dubinsky 2018）。杜瓦（Dua 1996）將語言成為政治工具的根源總結為兩個方面：語言“是什么”和語言“有什么”，并認為語言沖突指的是語言政治問題所導致的權力斗爭。 最后，“社會沖突說”則考察不同社會場域中的語言沖突，認為語言沖突產生的原因主要是少數群體對于語言身份（linguistic identity）丟失以及邊緣化（marginalization）的恐懼（Kumar， Jain 2013）。可見，目前國際領域的語言沖突理論發展過于關注闡釋性理論，而忽略分析框架的建構，并且同樣未能將語言沖突置于語言安全的框架之下。

綜上所述，目前語言沖突理論進展呈現出總體不平衡的態勢，即闡釋性理論較為豐富，但分析框架相對單一且過于關注宏觀層面，而且國內外學者均未從語言安全的角度對語言沖突進行深入探討，缺乏可供實際分析的理論工具。為此，本文嘗試以語言安全相關理論為基礎，構建一個較為完整的語言沖突分析框架，從而為防范和化解此類現象、保障語言安全提供理論支撐。

2 語言沖突的概念界定

語言沖突是一種復雜的社會語言現象，但通過表1不難發現，不同學科往往只關注這一現象在本領域視角下的具體表現形式，未能完整概括這一現象的特點。因此，界定語言沖突同樣需要跨學科的視角，而不能僅局限于某一特定領域。

盡管不同學科對語言沖突的界定方式不同，但都承認語言沖突并非自然發生，也并非自發地由隱性矛盾演變為顯性對抗。事實上，在語言沖突的形成過程中，人為因素對于語言行為的干預和影響是不可或缺的環節（Calvet 1987）。這一人為干預過程即為語言規劃（Cooper 1989），但語言沖突中的人為干預往往并不符合語言實際，難以滿足語言需求，最終形成雙方或多方之間的矛盾。因此，語言沖突實際上是不科學的語言規劃或不當的語言政策所導致的社會矛盾。

在語言規劃中，起引領性作用的是規劃的取向或動機。它不僅體現語言規劃對于“語言”的認識，更決定著以此為導向的規劃活動能否取得預期成果，以及是否符合語言現狀和社會需求。阿格（Ager 1999）將語言規劃的動機劃分為語言身份、語言形象以及語言安全，其中語言安全不僅是語言規劃的重要動機之一，同時也與其他兩種動機緊密相關。由此可見，在語言規劃中，安全是一個重要目標，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語言規劃的具體走向。具體而言，語言安全規劃有3種規范性價值觀：語言問題安全觀、語言權利安全觀和語言資源安全觀（沈騎" 2022：111-120）。其中，語言問題安全觀將語言差異視作一種“安全隱患”，并認為語言和貧困等深層社會問題之間聯系密切（周慶生" 2010，沈騎 2022）。因此，以問題觀為規范性價值觀的語言安全規劃就傾向于采取安全化的方式“解決”語言多樣性這一“問題”，例如限制性的語言政策等（Haslinger" 2022）。而且，在安全化的框架之下，任何可能危及語言“純潔性”的因素都可能被理解為對語言群體及其成員的存在性威脅（MeddaWindischer，" Carlà 2022）。因此，長遠來看，將語言多樣性錯誤地貼上“安全隱患”的安全化取向，不僅不會解決所謂的“語言問題”，反而會造成語言關系緊張，加深語言不安全的程度，并容易導致語言沖突（沈騎" 2022：112）。

綜上所述，在語言安全視域下，語言沖突本質上是語言問題安全化的產物。同時結合不同學科對于語言沖突群體性的一致看法，本文認為，語言沖突指語言問題安全化所導致的集體層面的嚴重語言不安全現象。

通過對語言沖突的界定可以看出，語言安全、語言問題安全化和語言沖突3者之間聯系緊密。首先，語言安全指“語言文字及其使用能夠滿足國家、社會穩定、發展的需要，不出現影響國家、社會安全的語言問題”（陳章太" 2009：6）。這一概念強調的是一種目標結果，即語言和語言有關的社會結構處于一種安全、不受威脅的狀態。其次，語言問題安全化本質上是語言問題觀在語言安全規劃中的體現（沈騎" 2022：112），它是一種通過將語言問題上升為安全議題，并允許通過非常規手段處理這些問題的政治行為（Haslinger" 2022），其目的是為了實現語言安全。然而，由于這一取向錯誤地將語言多樣性視為“安全問題”，所以語言問題安全化往往難以維護語言安全，反而會加深語言不安全現象。 最后，語言沖突的出現意味著群體間已經開始對語言及其深層結構展開爭奪與對抗，最終可能導致特定語言或與之有關的結構，例如語言身份等的限制、邊緣化甚至完全消失。因此，語言沖突的出現意味著語言已經處于極為不安全的狀態，是語言不安全的一種劇烈表現形式。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將語言安全、語言問題安全化和語言沖突3者之間的關系總結如下：語言安全是一種語言安全規劃希望達到的理想狀態，但語言問題安全化卻只能使語言從安全進入不安全，最終達到語言沖突這一較為極端的語言不安全狀態。

3 語言安全視域下的語言沖突分析框架

通過語言安全、語言問題安全化和語言沖突之間的關系不難發現，在語言沖突的形成過程中，語言問題安全化是核心環節。Liddicoat（2008）總結了以安全為取向的語言規劃活動（見表2）。

通過表2可以發現，以安全為取向的語言規劃主要有安全環境、沖突預防以及沖突管控，每一類規劃活動下又有若干細分類別，并且不同規劃活動的重點也不盡相同。

首先是“安全環境”，這是一個相對特殊的分類，因為它既不屬于沖突預防也不屬于沖突管控，而是旨在為具體的政策執行提供依據。具體而言，“安全環境”分類下的語言規劃活動“決定著安全議題的制定以及對威脅的反應”（Liddicoat 2008：131），因此它既可以合理化“沖突預防”分類下語言規劃活動，也可以合理化“沖突管控”的措施。不難發現，此時群體已經感知到潛在的威脅，并開始著手通過創建政策執行環境的方式為可能發生的沖突作出準備。

在“安全環境”為具體的安全政策提供必要政策前提之后，群體對安全問題的干預將會進入下一階段。首先是“沖突預防”，它的目的在于防止感知到的敵對群體對本群體造成實際損失，其關注點是避免沖突的誘發因素（同上）。在這一階段中，群體所應對的情況主要以潛在的沖突為主，通過先發制人的手段避免顯性沖突（同上）。其次是“沖突管控”，這一取向下的重點為強調實用性的通訊（Liddicoat" 2008），這一轉變意味著沖突已經發生或正在進行中，即沖突已經從隱性對抗演變為雙方或多方之間的顯性對抗，其形式之一即為語言沖突。

最后，語言規劃同樣能夠起到預防沖突的作用。但其重點不應該是語言本身，而是在于如何通過語言規劃加強溝通（同上：147）。然而以安全為取向的語言規劃過于關注語言的表象作用而非語言的主體間性和人際性、其象征價值及其所構建的意識形態等深層結構（Liddicoat" 2008）。語言規劃因此須要建立起有效的溝通渠道，而不是將語言差異視為沖突的來源或者將語言作為沖突的手段。

綜上所述，安全取向下的語言規劃以感知到語言安全威脅為前提，其內容包括感知威脅后具體的應對措施、對抗過程中的沖突管控以及語言安全問題的解決方案。以此為依據，本文嘗試構建語言沖突分析框架（見圖1）。

3.1 語言沖突的感知威脅

對語言沖突而言，群體感知到語言安全威脅是整個過程的起始階段。這一階段有兩個重點：語言安全的指涉對象以及“威脅”的構建與感知。首先，在語言安全的指涉對象方面，法國社會語言學家卡爾韋（Calvet" 1999）總結了語言（不）安全的3種形式：語言形式（不）安全、語言身份（不）安全和語言地位（不）安全，并通過將語言（不）安全拓展至語言地位層面進而將這一問題上升至集體高度。結合語言沖突的群體性特點可以發現，語言（不）安全中的語言沖突主要涉及集體層面的語言地位（不）安全，例如：比利時法語和荷蘭語之間的爭端主要涉及各語言群體（Janssens" 2015）；對美國的語言沖突而言，英語所帶來的壓迫同樣關乎德裔及西裔等少數族裔（潘月洲" 沈騎" 2014）。

其次，“威脅”的構建與感知對于語言沖突的產生同樣至關重要。“威脅”往往指存在性威脅，一方面它被認為是真實存在的，另一方面它也被認為會影響到群體的存續，因此這一“威脅”的存在為使用超常規手段提供了必要前提。不過這一過程并非中立的客觀識別，而是在以話語構建的世界觀基礎之上進行的主觀判斷（Liddicoat" 2008）。例如，在前巴基斯坦自治領的孟加拉語運動中，當局不斷強化烏爾都語地位，孟加拉人因此感受到針對自身語言的存在性威脅，進而采取安全化措施，最終導致了嚴重的語言沖突（Khan 1990）。

綜上所述，在語言沖突的分析框架中，感知威脅是重要的起始階段，它以集體層面的語言地位（不）安全為指涉對象，通過主觀構建的存在性威脅為后續以超常規手段處理安全問題提供了基礎。

3.2 語言沖突的應對威脅

當群體感知到存在性威脅之后，語言沖突過程會進入第二個階段，即應對威脅。這一階段的產生意味著群體已經著手采取行動應對前一個環節中感知到的“威脅”，但直到目前為止，沖突仍是隱性，不過具體應對措施的執行則為隱性沖突的顯性化提供了可能。

雖然語言差異是語言沖突的直觀表象，但其核心卻在于與語言有關的深層結構上的差異。由此可以判斷，在這個環節中群體采取的應對措施往往與身份認同有關。結合表2中安全取向下語言規劃的具體內容，可以發現，與身份認同有關的規劃活動主要是“通過話語創建群體身份”以及“同化潛在敵對群體”。其中，前者強調通過語言規劃的手段創造或加強某一群體的獨特性從而提高內部凝聚力。 譬如，南斯拉夫解體后，塞爾維亞與克羅地亞分別采取措施以凸顯各自語言的獨特性，以此應對安全問題（Liddicoat" 2008，DjordjeviAc＇G1"" 2022）。后者則側重于大規模推廣通用語，以“通過消除威脅群體的顯著身份標記的方式消除威脅，從而使其融入主流”（Liddicoat" 2008：140）。例如，緬甸政府一直采取強力措施推廣緬語教育，以此同化境內眾多少數民族，這一以安全化為取向的語言規劃極大地惡化了緬族與克倫族（Karen）（South，" Lall" 2016）以及羅興亞人（Rohingya）之間的關系（Kingston，" Hanson" 2022）。

綜上所述，對于感知到“威脅”的群體而言，“應對威脅”這一環節至關重要，因為它的存在意味著群體開始采取超常規手段執行具體的語言問題安全化措施，這些措施既是對上一個環節的回應，也是產生對抗的必要前提。

3.3 語言沖突的對抗產生

在群體采取具體的安全化措施之后，語言沖突往往進入下一個階段，即產生對抗。這一環節是整個語言沖突中的“高潮”，因為在多重因素的影響下，隱性的對抗最終外顯為群體間的顯性沖突，并使語言進入嚴重的不安全狀態。

具體而言，語言問題安全化的邏輯是以超常規手段處理語言問題來保障語言安全，但因為它通過人為方式構建出能夠產生威脅的“敵人”，所以這一類的語言政策往往極具針對性（Liddicoat" 2008；Haslinger" 2022；MeddaWindischer，" Carlà 2022）。因此，在安全化措施的執行過程中往往會試圖壓制牽涉其中的其他群體，而這些群體同樣會將這些具體的措施視作對自身語言地位安全的存在性威脅，并同樣采取語言問題安全化的規劃取向。如此一來，牽涉其中的不同群體便會陷入一種“安全困境”（security dilemma），即其中一方以安全為取向的語言規劃被其他社區誤解為對自身語言存續的威脅，因此，同樣采取以安全為取向的語言規劃以確保自身的語言安全（Roe" 2002），并最終在安全化程度不斷提高的過程中形成顯性對抗。例如，由于歷史等原因，印度政府一直希望通過強制推行印地語來確保該群體的語言安全，但這一措施卻激起大量非印地語族群的語言不安全感，這使得雙方語言問題安全化程度不斷提高，最終導致長期且嚴重的語言沖突（Das Gupta 1970）。

在整個語言沖突的形成過程中，產生對抗是最后環節，在這個環節中，由于雙方出于安全目的，語言規劃不僅未能達成既定目標，反而嚴重加深語言不安全的程度，最終達到一種激烈的表現形式，即語言沖突。

3.4 語言沖突的解決方案

語言安全不僅是語言本身的安全，更是社會層面的安全。因此，以構建“威脅”為起點的語言問題安全化取向注定難以達成保障語言安全的目標。相反，由于它通常主動尋求對抗，因此語言問題安全化常常是語言不安全、甚至是嚴重語言沖突的來源。例如，瑞士曾將羅曼什語（Romansh）列為一門獨立語言而非意大利語的方言之一，以避免它與當時法西斯黨執政下的意大利產生關聯（Liddicoat 2008），然而這一基于國家安全所制定的語言政策隨后卻引發一系列政治矛盾。 由此可見，以安全化為取向的語言規劃并不能真正確保語言安全。相反，對預防沖突以及維護語言安全而言，語言規劃應秉承包容共存的原則（Ulasiuk" et al." 2018；Haslinger" 2022；MeddaWindischer，" Carlà 2022）， 堅持非安全化的合作思維，而非安全化的對抗思維（Rotta， Balan 2022），通過包容性的語言政策降低甚至避免對抗的可能（Ulasiuk" et al." 2018）。這一取向能夠起到語言問題“去安全化”的作用，從而使語言從沖突中的不安全狀態重新回到理想的安全狀態。

不過，絕大多數語言沖突案例往往缺乏語言問題去安全化的過程。也就是說，在面對語言沖突時，多數群體的應對策略僅僅是提高語言問題安全化的程度，希望通過更高規格的安全措施確保語言安全。可以預見的是，這一選擇并不能保障語言安全，反而會加劇對抗性語言問題安全化，并導致更嚴重的語言沖突。例如，1952年發生于前巴基斯坦自治領的孟加拉語運動就是當局不斷強化烏爾都語地位的結果（Khan 1990）。

綜上所述，本文通過安全取向下的語言規劃構建了一個較為完整的語言沖突分析框架。在這一框架中，語言沖突的產生本質上是語言從安全進入不安全的動態過程，而語言問題的安全化在其中起到核心作用。包容性的語言政策對語言多樣性的包容常被視為潛在沖突的可能，但實際上語言多樣性與語言沖突之間并無直接關聯（MeddaWindischer，" Carlà 2022），因此尊重多樣性反而會促進語言安全。相反，將這一多樣性視為安全隱患的規劃取向才是導致語言不安全的主要原因。

4 結束語

語言沖突將對語言安全和國家安全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因此識別與分析語言沖突對防范和化解國家語言安全風險或隱患存在重要意義。為此，本文首先明確語言沖突的界定標準，隨后以語言安全相關理論為基礎構建分析框架。在語言安全視域下，語言沖突源自語言問題安全觀，這一價值取向將語言多樣性視為“安全隱患”，并傾向于采取安全化措施解決“語言問題”。然而，該取向并不符合語言實際，因此并不能維護語言安全，反而會加深語言不安全程度，最終導致語言沖突。

可見，語言沖突的形成本質上是語言從安全狀態經由語言問題安全化進入不安全狀態的動態過程，其主要環節包括感知威脅、應對威脅以及對抗性語言問題安全化，而解決語言沖突、保障語言安全需要采取包容性的語言政策。該理論框架的建構對我國語言安全能力建設具有以下啟示：首先，語言安全規劃應以語言資源安全觀為取向，尊重語言多樣性，從而創造和諧語言生活，避免語言沖突；其次，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指引，語言沖突研究應更多地關注這一現象與更廣闊的語言安全以及國家安全之間的聯系，同樣，語言安全研究也應當更加深入地探討語言沖突這一語言不安全現象的具體表現形式。以語言安全為視角構建語言沖突分析框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它不僅可為語言沖突案例分析提供操作性較強的理論工具，而且也能為總體國家安全觀視域下的國家語言安全維護與建設做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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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 "陳慶斌】

本文系國家語委重點科研項目“語言安全關鍵問題研究”（ZDI145 - 11）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電子郵箱：qishen@tongji.edu.cn（沈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