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洪偉 劉禎周
摘要:福斯特對資本主義批判的核心理論關切在于資本邏輯的反生態性。他通過重構馬克思的物質變換斷裂理論闡述了在自由競爭時代資本邏輯對生態可持續發展的斷裂,回應了馬克思是否為生態學家的爭論。他認為,馬克思生態學的最大優勢在于通透的關于資本邏輯的分析,自己則堅定地繼承和發揚了馬克思關于資本生態維度批判的相關內容。福斯特認為物質變換斷裂作為生態維度批判的核心理論,并在剖析當代生態問題時沿用其分析框架,戳穿資本主義生態方案的謊言,以此闡明超越資本邏輯的生態革命的政治主張。盡管福斯特對馬克思的生態思想進行了挖掘和重構,但離馬克思自己本真仍有差距。“回到馬克思”,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才能客觀評價福斯特對資本邏輯生態批判的理論貢獻和理論局限,弄清福斯特和馬克思資本邏輯生態批判思想的關系。
關鍵詞:資本邏輯;生態批判;福斯特;生態學馬克思主義
中圖分類號:D73/7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2-0029-06
Capital and Ecology are Fundamentally Opposing Poles
—Fosters Ecological Critique of Capital Logic
Ji HongweiLiu Zhenzhou
(School of Marxism,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Beijing 10088)
Abstract: The core theoretical concern of Fosters critique of capitalism lies in the anti-ecological nature of capital logic. By reconstructing Marxs theory of metabolic rift, he expounds on the rupture of ecological sustainability caused by capital logic in the era of free competition, thus responding to the debate on whether Marx was an ecologist. He believes that the greatest advantage of Marxs ecology lies in its penetrating analysis of capital logic, and he steadfastly inherits and develops Marxs criticism of the ecological dimension of capital. He considers the metabolic rift as the core theory of his ecological critique of capital logic and applies this analytical framework to the analysis of contemporary ecological issues, exposing the lies of capitalist ecological solutions, and thereby elucidating the political proposition of an ecological revolution beyond capital logic. Although Foster has explored and reconstructed Marxs ecological thought there is still a gap from Marxs original perspective. “Returning to Marx” can objectively evaluate Fosters theoretical contributions and limitations to the ecological critique of capital logic from the standpoint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clarif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ster and Marxs ecological critique of capital logic.
Keywords: capital logic; ecological critique; Foster; Ecological Marxism
福斯特作為美國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在建構自身的理論時是以自然和社會的有機聯系為前提和內容的,他與奧康納分別沿著不同的邏輯理路開啟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態視域,對資本主義展開生態批判,希冀引導生態運動轉向社會主義變革道路,最終實現人與自然的雙重解放。與阿格爾相比,福斯特和奧康納將生態學馬克思主義從經驗層面引向體系化和精致化的理論建構[1]。目前,學界鮮有將福斯特對資本邏輯的生態批判與馬克思對資本批判的生態維度結合探討,從而弄清福斯特與馬克思思想間的關系。除此之外,為避免抽象地理論探討,應進一步研究福斯特這一理論關切所采用的具體命題和核心概念,使得理論研究更加扎實,令人信服。
一、資本邏輯是生態危機的根源
福斯特對資本邏輯批判的核心觀點就是將其視為生態危機的根源。這種把資本邏輯生態可持續發展斷裂的觀念源自于馬克思。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通過對勞動價值論和剩余價值論的分析,闡述了在“踏輪磨房”生產方式下以資本主義市場——商品經濟原則主導的追求源源不斷的剩余價值的資本邏輯。在這一邏輯的運行下,資本常常忽視自然的真正價值,僅將其視為加速積累的手段,幾近瘋狂地對自然進行掠奪,幾乎不去計較由此產生的生態后果。福斯特十分認同馬克思關于“資本是造成持續性不可挽回的生態破壞”的具體闡述,并首次提出“馬克思的生態學”,承認馬克思對生態學的獨特貢獻。植根于資本主義存在和運行的內在邏輯剖析,深刻地揭示了生態問題的本質——社會問題與矛盾的突出反映。他將馬克思物質變換斷裂理論當作以政治經濟學批判更大生態維度的展開,對其進行內在挖掘與重構。馬克思運用“物質變換”概念描述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這種物質變換通過人類具體的勞動組織形式而表現出來。“物質變換斷裂”理論描述了資本主義工業化的農業對土地的掠奪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生態環境的污染與破壞,表達了資本主義社會中人類對其生存基礎的自然條件的異化,揭示了資本主義內部價值擴張和積累邏輯對人與自然可持續發展的破壞。就像李比希那樣,馬克思尖銳指出,資本主義的城鄉分離是以食物纖維形式從土壤中移走,這種長距離貿易使這些養料成分無法回歸于土壤,造成土壤構成成分疏離,產生了人類與土壤之間的物質變換斷裂,其對應物就是城市的污染問題和排污問題的不合理,進而在殖民掠奪中發展為全球問題[2]193。在資本邏輯的運行下,資本家生產的目標是追求利潤。“對物質變換斷裂的分析與對資本增殖(把自然當作免費饋贈)在生態方面的破壞的分析——產生了羅德戴爾悖論——被結合起來了。”[2]131由此引起的兩極分化——一極是財富的無限增長,另一極是異化的、被剝削的、沒有尊嚴的生存。這種生存是對大多數人的否定,最終這種扭曲和抑制社會勞動發展的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敲響了。
福斯特主張,馬克思的生態學提供了一種從資本邏輯探尋生態問題的獨特視角。他將馬克思的“物質變換斷裂”理論作為當代環境問題的分析框架。如前所述,自由資本主義時期商品使用價值逐步隱退,銷售商品獲得利潤成為資本主義生產的最終目的。這種非理性重復性生產使自然服從于資本積累的需要,而到了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營銷產生了結構性影響,生產者的注意力集中在需求市場的產生,不再是執著于生產效率的提升。“商品的首要意義在于它能為公司帶來交換價值”[3],由此生產特定的資本主義使用價值。資本主義生產不斷擴張,產生了巨大生產剩余的利用問題,經濟增長越來越依賴于浪費。資本主義秩序徹底地限制或顛倒了在必需品方面的需求。在衣食住行、良好的生存環境等物質必需品和就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發展的精神必需品等方面造成人為短缺,從而催生出對非必需品的強勁欲求,導致了對資源和環境的過度消耗。資本逾越了環境可持續性的關鍵閾值,從而造成不必要或不可挽回的生態破壞甚至導致生態危機。所有這一切都以更多利潤以及收入和財富的兩極分化為目的。
二、資本邏輯下生態方案的謊言
當今處于新舊環境問題交替時期,生態問題層層疊加。馬克思、恩格斯所揭示的人與土地間物質變換斷裂而造成的土壤肥力下降、排泄物污染、有毒物質排放等舊問題尚未得到妥善解決;一些新問題,如全球氣候變暖、物種滅絕、流行病疾病等逐步凸顯。福斯特通過界定生態危機的時間尺度,闡述生態遭受威脅與人類改造地球快速增長速率相關,且表現出由人為環境破壞轉換為生態危機的趨勢。這些生態問題愈發具有全球化特征,影響人類的續存問題,反映出人類保護環境的不力[4]。截至目前,資本主義解決環境問題主要采取自然資本化和技術改良兩種不同的邏輯思路。福斯特基于資本的生態批判視角,戳穿了利潤至上原則下生態方案的謊言。
(一)置于市場—商品邏輯重構自然的烏托邦神話
采用市場—商品的資本原則對待自然,將自然資本化是環境經濟學面臨全球環境問題的解決方案。他們將環境退化的問題歸責于環境未完全融入市場體系中、進而忽視供求關系的調節作用。他們對待生態問題的處理方案是要將環境抽象降格為商品。福斯特引用卡爾·波拉尼在《偉大的變革》中關于人與土地關系的論述批判了這種經濟簡化論的烏托邦性:自然在很大程度上不是私有財產,不能成為在市場上交易的商品;環境的特殊性也不能使消費者根據自我意愿建立起市場,需要國家從整體上進行配置調節。理性地講,自然可以被看作生產條件,但卻不能納入商品經濟的循環之中。他指出,生態可持續性遭到破壞的真正原因是運行資本邏輯的社會經濟體制——企圖用市場——商品原則構建整體社會乃至整個人類生態。這種企圖表現為三個相互交織的矛盾。第一個矛盾是自然的經濟簡化論會割裂人與自然間的歷史性聯系。馬克思早在分析資本主義社會時就曾指出,自然在這種社會制度下不再是自為的力量,而是淪落為有用物,服從于人們的需要。環境經濟學家自然資本化的解決方案在福斯特看來,本質上不過是以前資本主義對待自然方式的繼續。第二個矛盾是自然的經濟簡化論僅承認市場價值,從而忽視了自然真正的內在價值。福斯特引用了康德的話對市場價值與內在價值進行了區分,指出了自然內在價值不可簡化為市場價值——自然的價值并不僅與人們的需求喜好相關,也不能用于成本效益分析,試圖用金錢度量不可度量的自然是十分荒謬的。第三個矛盾是自然的經濟簡化論會造成物質性結果與資本主義的發展動力矛盾。短時間內,自然的商品化定價可以緩解環境污染和資源耗竭,但是從長遠來看,最終會破壞生產生活條件,加劇所有的矛盾。究其原因是資本追逐利潤的發展動力會沖破一切自然阻礙,忽視對生態系統的負面影響。福斯特列舉了鳴禽類瀕臨滅絕、森林生態系統遭到破壞的例子,進一步揭示了資本與生態在本質上是相沖突的。在這里,福斯特強調了資本邏輯代表著自我擴張的價值體系,將自然置于市場—商品的原則下運行,本質上并不是為了真正解決生態問題,而是作為消費品或生產資料服從于資本的需要,即為了追逐利潤而將自然從社會中異化出去。因而,自然資本化具有濃烈的烏托邦色彩。
(二)置于積累邏輯下技術良性改進的謊言
在發達的資本主義經濟中,解決環境問題通常還會采用技術良性改進的思路,這種方法一度被奉行為標準答案。福斯特經過深刻分析指出,資產階級通過減少單位生產的能源消耗或者選擇危害較小的替代技術,降低資本主義生產對環境的影響。福斯特認為,這種措施背后實際蘊含了一種觀點:只要技術良性改進能夠清除最嚴重的污染物,那么生產的自然限制就應該得到解禁。
那么,技術真的可以解除資本主義的環境危機嗎?福斯特對此的回答是否定的。“杰文斯悖論”提出,能效提高幾乎總是會增加能源的絕對使用量,效率的改進會大幅度提高生產規模。福斯特認為,杰文斯悖論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對資本主義效率悖論的運用。資本在不斷擴大的生產規模中產生出越來越多廢棄物,這成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環境退化的絕對的普遍規律”[5]。值得注意的是,現階段推銷已經滲透到生產本身,對生產進行控制,在創造產品的同時,還創造了需求的能力。人們的真實需求遭到了異化,導致大量浪費,嚴重損害了生態系統。在資本主義生產與消費體系下彌漫著不計后果地濫用人類與自然資源的現象。技術改進只能在資本允許的范圍內。在資本主義制度下,能為資本帶來更多價值增殖的技術往往能獲得改進的機會,而不是那種單純為人類生活和地球永續發展帶來最大利益的技術。由此,福斯特得到結論,資本主義生產伴隨著技術的使用,所造成的環境問題并不能在資本主義范圍內通過技術來解決。技術并不是導致生態退化的原罪,而是促進技術資本主義使用的經濟制度——以追求利潤為目的不斷地自我價值擴張。
三、超越資本邏輯的生態革命
在此基礎上,福斯特根據康芒納的四條反生態法則概括出資本主義制度反生態性的內在邏輯。
一是事物間僅有的永恒的是金錢關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人與自然之間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抽象地簡化為金錢關系,自然被異化、碎片化為交換價值。只要有市場,資本就肆無忌憚地掠奪自然,進行生產與銷售,絲毫不顧及會產生什么生態后果。二是資本主義生產不再是一個系統循環,而變成了從資源地到廢物堆的直線式。資本主義經濟只關注生產是否能帶來利潤,而不再關注產品被合理地使用后產生的廢物。這些廢物由于空間阻隔或產品性質非自然性很難再進入到循環利用中,破壞了可持續循環的生態法則。三是市場規則統帥一切。自然中的物質,如食物等都被手段化了,成為資本攫取利潤的工具。食物的作用在于為人類提供營養供其生存。然而,在資本主義經濟體制下,市場規則主宰食物,使其成為賺取利潤的工具。食物的包裝、貯藏等因能帶來更多的利潤皆優先于其營養價值。四是資本主義的生產未將其使用自然資源的“生態成本”算入經濟的等式之中。資本主義生產將自然當作資本的免費饋贈。正是由于資本的毫不付出,使其讓自然資源最大程度上被開放利用,以便不斷進行資本積累,獲得更多的利潤。在這里,福斯特借用了康芒納“沒有免費的午餐”法則,論述資本主義無節制的生產將會帶來嚴重不可挽回的生態破壞。
資本與生態本質上是相對抗的。基于資本邏輯下自然資本化與技術的良性改進都未能從根本解決生態問題。福斯特主張,從環境問題產生根源的社會關系方面入手,提出解決生態破壞新的思路和方法——社會正義與環境正義的聯盟,將生態革命置于更大范圍社會革命中。他指出,以往的解決辦法都是基于資本主義立場的生態方案,沒有抓住環境危機根源于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本質,表現出解決辦法的不徹底性與荒謬性。事實上,環境危機就是社會問題的突出表現,是社會矛盾的反映。福斯特認為,資本主義堅持快速經濟增長,由此增加對自然資源的使用本質是為了資本積累而不是為了保護環境,這也體現了資本與自然的沖突。要想解決這種沖突,必須正面抨擊資本積累制度,反對資本的邏輯,通過生產重建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以恢復人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可持續性。也就是說,福斯特堅信生態革命必須通過階級力量實現。那么,如何理解這股革命力量呢?福斯特主張將具有共同理論基礎和物質群眾基礎的階級運動和環境運動聯合在一起,直指全球化的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的矛盾、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與不發達國家之間的矛盾。他通過重讀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詳盡分析了資本主義與生態,指出目前地球正處于“人類世”時代——這是一個人類活動對地球影響加速的時代,資本主義追求短期利益的發展本身是不可控的。為了滿足人類生存發展需要和環境的可持續性就需要基于人類后代利益考量進行長遠規劃的社會制度。可見,恩格斯的分析關注了無產階級自身的整體生存環境和基本生活條件,隱含著環境無產階級的概念[6]。福斯特進一步進行闡述,環境無產階級產生于地球的資本化——資本對大自然的征用,他們受經濟危機和生態危機的雙重交迫,因而具有進行革命的徹底性與堅決性,成為實現生態社會主義推動力,對資本進行諸多限制。
四、唯物史觀視野下福斯特資本邏輯生態批判思想的透視
(一)基于馬克思生態唯物主義的批判立場,彰顯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生態維度
福斯特認為,馬克思本身就是一位優秀的生態學家。他追溯馬克思唯物主義的生態學背景,發現馬克思受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的影響,對舊唯物主義自然觀的理論改造與超越,完成實踐唯物主義自然觀的創構,確立一種關于自然和歷史辯證關系的唯物主義理解。這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自然觀及其現實實踐方式的生態后果的批判之間具有不可分割的內在性關聯。這種內在聯系具體體現在他對資本邏輯實現無限增殖的本質及其所導致生態后果的分析中,也體現在他對人與自然界的關系和人與人的關系內在關聯的分析中[7]。可見,馬克思的生態學蘊含著從生態角度批判資本主義的立場,提出了一種將自然問題歸結為社會問題的生態唯物主義,從而揭露資本主義追逐利潤的生產方式對無產階級與自然的雙重掠奪,使我們更好地把握了在社會與自然之間辯證交往中的矛盾。馬克思的生態學提供了一種從資本邏輯探尋生態問題的獨特視角。
福斯特指出,馬克思所處時代“踏輪磨房”生產方式導致了資本主義的物質變換斷裂,造成了對資源過度消耗和環境的污染破壞。在這里,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指向了物質交換分析,開啟了對資本邏輯批判的生態維度。福斯特繼承了馬克思的這一方法,將馬克思生態學唯物主義視作一種批判立場,對壟斷資本主義時期的環境破壞與生態危機進行剖析。他闡明了當下自然和社會之間的物質變換斷裂現象仍舊存在且更為普遍的現實。伴隨全球商品貿易的發展,物質變換斷裂成為全球性問題。在整個生態帝國主義的過程中,強權資本主義國家掠奪其他國家的生態資源,從而觸發全球性的氣候變暖、世界海洋污染等問題。這是資本積累不受任何限制內在指數式擴張的結果,加劇了全球的生態危機。可見,福斯特與馬克思一樣,將全球性環境問題和生態危機歸咎于追求源源不斷價值增殖的資本邏輯,對生態問題的批判最終落腳在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批判,從而彰顯了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生態維度。因而,他對那些基于利潤和積累邏輯正常運轉的資本主義生態方案進行了批判,指出解決全球性生態危機需要徹底改變自然與人類社會的物質變換關系,號召全人類在符合自然規律的生態原則基礎上重建人類世界。
(二)從生態維度揭示資本邏輯的歷史性,客觀估量了生態革命的長期性
福斯特遵循了馬克思對資本邏輯歷史性的判斷,進一步從生態維度進行佐證。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是資本運行的社會制度保障,同其他社會制度一樣終將被更加先進的社會制度所代替,這是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客觀歷史進程。他分析了資本邏輯運行所造成社會矛盾——尤其是資本主義基本矛盾,說明了資本主義必然被超越資本邏輯的社會主義所代替。他認為,生產資料的私有制使資本家為了獲得更多的剩余價值,可以自主決定生產什么、生產多少、何時生產等。而生產社會化程度的不斷提高客觀上要求生產資料和勞動產品由全社會共同占有和支配,以保證社會化生產所要求的比例關系得以實現。這就形成生產社會化與生產資料資本主義私人占有間的矛盾,阻礙了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導致世界經濟發展失衡,甚至經濟危機。此外,資本不斷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本質也會加強對工人的剝削和壓迫,造成財富占有兩極分化的嚴重后果。值得注意的是,馬克思也有從生態維度展開資本邏輯批判的分析,其“物質變換斷裂”就是這種視野的具體體現,但他對生態可持續斷裂的分析是其對經濟矛盾的補充分析,更加側重自然物缺乏對生產展開的影響和對工人生活環境的影響,以此從生態維度佐證了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矛盾,資本邏輯對生產力發展的阻礙,凸顯了資本的歷史局限性。誠然,在馬克思那個時代生態問題并不是人們關注重點問題。福斯特繼承了馬克思對資本邏輯的生態批判,并根據當下壟斷資本主義發展的現狀,將生態危機的根源歸結為資本邏輯,戳穿了資本主義生態方案的謊言,試圖以人們關注的生態危機為契機,發動更大范圍的社會變革推翻資本的統治。可見,福斯特對資本邏輯的生態批判堅持了資本的歷史性,從生態維度深入佐證了資本邏輯的暫時性。
盡管福斯特清楚資本邏輯必將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但他也明白這需要經歷一個長期的過程。他從環境問題產生根源的社會關系方面入手,提出解決生態破壞新的思路和方法——社會正義與環境正義的聯盟,將生態革命置于全球性更大范圍社會革命中,即生態革命的實現必須依靠階級力量,單純靠受資本控制的環境運動是無法解決生態破壞問題的。這就需要打破“一切照舊”的模式,福斯特多次運用“漫長的生態革命”來表明他對這一進程的時間估量,“這場革命必將伴隨著勝利和失敗以及持續的努力奮斗,它會長達數個世紀。”[8]這與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社會形態代替資本主義社會形態預想的歷史進程的長期性與曲折性十分一致。可以說,福斯特對超越資本邏輯生態革命考量具有客觀性和合理性。
(三)過度強調資本與生態的對抗性,遮蔽資本邏輯的二重性
福斯特繼承了馬克思對資本生態維度的批判,得出資本邏輯與生態本質相抗的結論,貫穿在他近三十年的研究成果中。他持續深耕,從不同的視角多維論證這一觀點,成果不斷涌現。在其最新的專著《掠奪自然——資本主義與生態裂縫》(The Robbery of Nature-Capitalism and the Ecological Rift)中,更加鮮明地總結了他多年的研究成果。他借用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解釋了資本主義商品生產如何掠奪人類社會和一般生命的自然和社會再生產條件,從而產生了全球性生態裂痕[9]。而原本在生態學馬克思主義領域持有重要影響力的阿格爾、奧康納等人已經發生了明顯的研究轉向,只有福斯特能始終如一地堅持自己觀點,并愈發堅定:資本追逐價值增殖的邏輯不僅會破壞生產條件而且會危害生命自身。這種生態破壞的不可控災難正在逐步覆蓋全球[10]。福斯特從經濟本源維度進行生態批判的深刻性毋庸置疑,正是這種批判使得他本人對資本推動生產力發展、創造新文明的積極作用很少關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馬克思資本作用二重性的思想,具有明顯的理論局限。
那么馬克思是如何界定資本的二重性呢?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不僅對資本積累邏輯所造成的剝削和壓迫進行了尖銳的批判,更是肯定了資本在歷史中起到的革命作用。擁有資本的資產階級“無情地斬斷了人們束縛于天然尊長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羈絆”[11]403-405,對生產工具、生產關系進而對全部社會關系進行革命以便長期生存下去。為擴大產品銷路需要,資產階級建立了全球性聯系,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將“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11]404。資產階級運用資本的邏輯對生產力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它在不到百年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11]405。
可見,馬克思對資本的肯定主要集中在對生產發展的創造力和促進文明進步上。然而,福斯特相對片面地強調資本邏輯的反生態性,著重關注資本對人與自然雙重的剝削與壓迫,在一定程度上資本的二重性內在對立起來。事實上,二者存在微妙的內在的互動關系。資本邏輯的本質就是最大化地追求利潤,在實現這一目標的過程中,必然會傾向于改進技術,優化生產,在生產發展中解放愚昧,從而利于社會文明進步。
顯然,福斯特資本邏輯反生態性批判繼承了馬克思的資本批判思想,尤其是馬克思對資本生態維度的批判思想。但是卻沒有真正領會馬克思關于資本二重性的論述,馬克思的高明之處就在于用歷史的觀點辯證地考量資本的作用,既肯定資本在創造文明方面的積極作用,又批判資本對人的束縛和壓迫。福斯特對資本邏輯的深刻生態批判,并未客觀地看待資本邏輯運行,具有一定的理論缺陷。
五、結束語
福斯特對資本邏輯展開尖銳的生態批判,他主張資本邏輯是造成生態危機的本質根源,資本主義所給予的生態方案無法徹底解決當前全球性環境問題,進而論證了資本邏輯與生態的對立。他提出的超越資本邏輯生態革命需要在更大范圍社會革命的范圍內實現,客觀衡量了生態革命的艱巨性和漫長性。我們應基于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下,客觀評價福斯特的思想,并將研究的落腳點置于借鏡式中國解讀。一方面需要批判性借鑒,為我國生態文明建設提供參考;另一方面需要增強理論自信,明晰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的原創性貢獻——即對資本邏輯的修正與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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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作者簡介:紀洪偉(1998—),男,漢族,山東德州人,單位為中國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生態學馬克思主義。
劉禎周(1997—),男,漢族,山東淄博人,單位為中國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生態學馬克思主義。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