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穎
[摘 要] 超人類主義和后人類主義是兩個相關的哲學運動,在某種程度上超人類主義為邁向后人類主義提供了思維和方法。《超人類》是美國科幻小說名篇,首先,按照歷史、社會、人文思想的發展,斯特金梳理了超人類主義發展的合理性;其次,結合人格和道德概念,論證說明身體、科技進步與精神進步攜手并進的必要性;最后,用“完形體”概念強調在未來發展中融結的重要性。
[關 鍵 詞] 超人類主義;《超人類》;融結;完善
在后人類時代,人類將不再受制于自然,相反他們會成為自然的控制者。“超人類主義加速創新,改變我們的生存方式:人工智能和技術完善了我們的思想和身體,使我們變得更好,盡管并無本質區別。與后人類擺脫血肉之軀不同,在這里,肉體被凈化,以滿足人類理性的期望。”[1]
本文擬在之前學者討論的基礎上,選取美國著名科幻作家西奧多·斯特金(Theodore Sturgeon, 1918—1985)于1953年出版的小說《超人類》,梳理反思超人類主義在實際運用中的表現。
一、回望:人類范式的演變
“超人類主義中的 ‘人文主義 提醒我們,這種哲學源于啟蒙時期的人文主義。啟蒙人文主義傾向于將教育和文化完善作為改善人類狀況的手段,而超人類主義則利用理性、先進技術和科學來創造性地改造人性。”[2]作為一個具有高度適應性的物種,人類在不斷地進化。從自然系統驅動的進化到人類社會競爭產生的推動力,從而實現自我命運的覺醒高潮。
(一)停滯與保守的教育
人類經歷過無知和落后的階段,隨著知識理性的出現,人類開始被教育規劃,向“完善”靠攏。《超人類》中,凱先生是一個“好父親”,他為女兒艾莉西亞和伊芙琳營造了一個無比純凈的環境。他們獨居在山丘上林木深處的一座大宅里,拒絕與外界溝通與來往。封閉的圈子形成了他們生活的整個世界,小女兒伊芙琳無法主動接收外來的教育和信息,她只能聽從父親和姐姐的安排,按照父親的意思行事。“他們沒教過她閱讀,只教了她如何傾聽和服從。她也沒有學會質疑,只知道接受。”[3]在近乎專制的苛刻教育下,凱先生命令女兒們擺脫身體所帶來的低級想法,完全向往著高級的、智慧的、純潔的精神。
個體發生學是系統發生學的簡要概括。我們已經指出,在進化過程中,從非人類的祖先進化到人類,有一個質的飛躍,這個飛躍使非人類的祖先一變而為擁有語言、推理及情感的整體的人,這個整體人無法再分化成各個簡單的部件進行解析;這個飛躍的過程到底如何,至今仍然是個謎。從胚胎發育成嬰兒、成長為未成年人、再逐漸成年,這個過程也有相似的飛躍:最初只是一組有機的分子,它們漸漸擁有意識、理性、做出道德選擇的能力及主觀的情感;但這一飛躍是如何實現的,我們同樣一無所知。[4]
與凱先生的保守教育不同,“他就是一只野獸,在人世間低人一等。但多數時候,他是一只遠離人世的野獸,他屬于樹林。在林子里,他就像一只真正的野獸般從容。他像野獸那樣獵殺,既不是為了快感,也不是出于仇恨。他像野獸那樣進食,不挑剔,且吃得適量(前提是能找到吃的),從不過飽。他像野獸那樣入眠,既睡得香,又睡不死。他的睡眠習慣與人類相反,人類是為了逃離現實而入眠,野獸則隨時準備醒來進入現實”[3]。普拉德先生和太太是傻子的“啟蒙者”,在農場生活的五年,傻子被迫接受著外界的影響,他一直沒能學會聽懂話音,而是直接接收和篩選其他人的想法,賦予想法以語言的形式(語言交流產生思考)。起初他的意識與內在的它還沒有建立聯系,但是在接收了伊芙琳的召喚后,它開始嘗試使用推理能力解決問題。內心的感應為他指出了前進的方向,在純粹的下意識反應中,身體似乎總是率先醒悟,比意識先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傻子和伊芙琳安靜地體驗著對方的生命,在愛的召喚下,以極大的代價摧毀了凱先生的專制教育。
(二)唯理與種族的偏見
1620年,一群英國的清教徒乘“五月花”號船前往美洲的弗吉尼亞殖民地,但途中遇到風浪,最終停在了馬薩諸塞州的普利茅斯港。為了在這個并非英王特許的地方順利殖民,殖民者制定了《五月花號公約》,他們“不以英國為中心,而是以殖民地本身為中心,這就是美國獨立精神的源泉”[5]。早期來到殖民地生活,開拓這片新大陸的人,有貴族、官僚移民、異教徒、窮人、罪犯、黑奴等,他們大多屬于邊緣被排擠的人物,迫于無奈,最終選擇來到這個“理想之國”。
凱先生和伊芙琳去世后,艾莉西亞(凱小姐)經歷了長時間的調整和適應后,遇到了傻子/龍之后的完形體,并展開了對他們三年的改造。“她對于什么是‘對有一種奇怪的見解,對于什么是‘錯的看法更是錯得離譜。但是她堅持自己的想法,想要讓我們變好。當她無法辦到時,她會覺得那是她自己的失敗……”[3]雙胞胎布妮和貝妮是黑人女孩,凱小姐安排她們與女仆一起用餐。超人類主義者并不討厭身體。對身體的局限性不滿意并不一定意味著對身體的仇恨。相反,真正的超人類主義確實尋求使我們所有人改變和改善(按照我們自己的標準)。“根據早期的進化理論,他們得出結論認為,種族和族裔對人類特征具有強烈的不同影響,這極大地強化了西歐人對種族差異的非科學信念。盡管同樣依賴于新的進化科學,但超人主義者并沒有表現出種族主義或種族中心主義立場的傾向。事實上,超人類主義者得出的結論是,我們都是一樣的,都是由相同的基因力量驅動的,被同樣的選擇歷史困住了身體和心靈。”[6]為了尋求代表自我的東西和重建聯系的獨特紐帶,以凱小姐為代表的絕對理性主導的教育機器就必須被制止。
二、當下:人之為人的探索
“20世紀80年代,哲學家馬克斯·莫爾(他的名字是馬克斯·奧康納)正式確立了一種超人類主義學說,倡導‘極限原則,以不斷改善人類的狀況。”[6]科技的發展帶領人類進入了新的時代,為了獲得更強壯的身體和更淵博的認知,人類總是在不斷發明工具。斯特金對思維和身體進行了合理化處理,自由意志超越了身體的局限性。龍可以發射信號、提前感知;杰妮可以心靈感應;雙胞胎布妮和貝妮可以瞬移……超人類主義運動尋求通過技術手段來提高人類的智力、體力和感官,但是作品中先進的科技手段并沒有被優先呈現出來。就像杰妮理解的:“從我對人的了解來看,我覺得只有兩種人在不斷進步——喜愛深入思考,學習,并學以致用。一種人是出于真正的愛好,但絕大部分人是想證明自己。他們想變得更出色、更富有。他們想成名,掌握權力,受到尊敬。”[3]在一種微妙的處境下,人類存在著變異、變形與重新生成的無限可能性,“我們確實并沒有生而具有可執行的抽象的道德理念”[4]。
“在柏拉圖的《理想國》中,蘇格拉底說人的靈魂有三個部分:欲望、理性和thymos,其中thymos這個希臘詞通常被翻譯成激情。激情(thymos)是人的性格中驕傲的一面,它需要其他人承認他的價值觀和自尊。它不是一種可以通過物質和標的來滿足的欲望——大多數經濟學家將效用作為人的動力源泉——但它是一種主體間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地位的承認。”[4]完形體中蓋瑞與杰妮之間的矛盾,就是在高揚自我中心的情況下期冀獲得別人對他的承認。無論是人類還是超人類,他們都有生存的需求,以及獲得被承認的渴望。人類下一步關鍵的進化方向是精神層面的,而不是身體層面的,不受控制的技術最終會敗給教育和人文。要想分清“實然”與“應然”間的轉換,就要進一步看清人類的價值觀念與社會感知間的聯系。“唯我論價值觀的持有者會為自己的行為辯護,但卻導致一個重度功能失調的社會,人們完全無法為了共同的目的進行合作。”[4]完形體也許可以在技術、生物或者認知等方面超越人類,但是在情感價值方面他們同樣無法擺脫人類目前所面臨的生存困境與道德選擇,群體沖突最終是由人類本性固有的存在優先順序的欲望、偏好等所驅動的。作為人類的希普,他的奮斗目標停留在“邀請我在軍官俱樂部彈鋼琴,讓他們親切地拍拍我的背,以及……在我進來時看著我。我要的就只有這些。當我發現,它不僅僅能消減磁場(已經可以讓我成名了),還能消減重力(可以改變地球的面貌),我能想到的只是把邀請我彈鋼琴的人換成總統,把拍我背的人換成了將軍。我要的東西并沒有變”[3]。
不斷地進化,終點究竟在哪里?“人類心理和認知能力的增強是超人類主義的核心特征之一,它不僅要求我們理解大腦是如何工作的或如何提高大腦能力的,而且還要對人類大腦進行逆向工程,并從本質上復制它的設計。”[6](庫茲韋爾,2002,32)超人類主義是一個相對來說的概念,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已經是“超人類”了。現階段,人類已經擁有了比之前所有一千年歷史還要先進發達的科技成果。在生物技術快速發展的今天,人與超人類共同管理社會等級結構、美好融洽地生活。“超人類主義摒棄超自然的東西(盡管超驗的音符在其中回蕩),相反,它強調我們通過理性、進步和存在本身的價值來發現意義和倫理。”[7]以未來科技發展為前提提高改善人體外部能力的同時,人性并不是一個靜態的、不變的東西,相反它會成為未來發展道路上的一個新挑戰。
三、未來:交流融結的趨勢
融合技術(converging technologies)概念的首次提出是在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和美國商務部(Department of Commerce)主辦的一次會議上。隨后,國家納米技術計劃(National Nanotechnology Initiative)的策劃者們又組織了一系列會議,將其作為主題。羅科(Roco)和班布里奇(Bainbridge )在關于人類存在的問題方面,首先提出了幾個簡單的觀點,例如人類的思維水平在意識、效率、創造力和準確性方面存在很大差異;身體和感官能力有限且容易受到意外或疾病影響而出現衰退;人類群體還會因為彼此溝通不暢,最終無法實現預期目標等。因此,他們認為融合技術是聚合了生物、物理、心理和社會要素的變革力量,將極大地改善心智與工具、個人與團隊之間的互動,提高人類的感官和身體能力。“我們對人類未來狀態的希望,可以歸結為這樣三個重要節點:即廢除各個國家之間的不平等,同一個民族內部平等的進步,最后是人類真正的完善化。”[8]人類增強的應用范式——完形體,與“弗蘭肯斯坦”式強硬地拼裝不同,完形體是巧妙自然地融結。杰妮說道:“我們是一個整體,一種新的人類。我們不是被發明出來的,我們是進化而來的。我們是下一個階段。”[3]
一些學者對人類增強的前景提出了以下警告。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聲稱這是世界上最危險的想法;比爾·麥基本(Bill McKibben)認為人類增強將破壞人類經驗的必要背景;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Sandel)提出增強會損害人類的尊嚴。對于超人類主義,馬克斯·莫爾(Max More)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為什么要超越我們自己和我們的人性?為什么要尋求成為后人類?為什么不接受人類的局限而放棄超越?……啟蒙運動和人文主義觀點向我們保證,進步是可能的,生命是一場偉大的冒險,理性、科學和善意可以讓我們擺脫過去的束縛……只有運用我們的智慧、決心和樂觀精神,才能突破人類的桎梏,達到更高的頂峰。……衰老和死亡是所有人類逃不過的難題……對于外星生物和其他超人類主義者來說,技術克服衰老和死亡是我們這個時代最迫切、最重要、最有價值的追求。有些人擔心,如果沒有衰老和死亡所產生的傳統生命階段,生命將失去意義……意義和價值需要不斷地創造和打破形式,這是一個自我超越的過程,而不是一種停滯不前的狀態。[6]
技術似乎預示著無限的可能性。帕倫斯指出,我們可以把自己看作是自我塑造的主體(創造者立場),也可以把自己看作是客體,是別人塑造的感激的接受者(感恩立場)。我們談論的不是技術本身如何可以成為偶像,而是我們如何使用技術來深刻地改變自己,讓我們以可能無法期望的方式去思考和感受。
四、結束語
人類發展的主導維度是由社會關系和制度構成的,而不是生物學和科學技術。“出于單純野心希望掌控人類本性,或在純粹意識形態假定的基礎上設定人類可以成為的樣子,這種沖動實在太司空見慣了。”[4]超人類主義之所以重要,并不是因為它的預測是真實的或創新的,而是因為它迫使我們反思在過去半個世紀的技術進步中的文化狀況。“猿猴在人的眼中是什么呢?乃是讓我們感到好笑或是感到痛苦的恥辱的對象。在超人類眼中,人也應當是這樣:一種好笑的東西或者是痛苦的恥辱。”[9]斯特金看到的并非只是單個的生物體,而是作為社會存在的活生生的人類,生物科技對推動社會向前發展固然重要,但作為價值觀主導的人性或者人的本質更是與未來發展的需求有著無限的相關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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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奧多·斯特金.超人類[M].張建光, 譯, 成都: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 2020: 7, 2-3, 127,217, 227, 225.
[4]弗朗西斯·福山.我們的后人類未來:生物技術革命的后果[M].黃李志,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176-177,143, 46,126,94.
[5] 文聘元.美國的故事:美國的歷史、文化與地理[M].上海: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3:5-6.
[6]Hava Tirosh-Samuelson, Kenneth L.Mossman. Building Better Humans?Refocusing the Debate on Transhumanism[M].Frankfurt am Main:Peter Lang GmbH,2011:207,31,42,403.
[7] Jacob Shatzer. Transhumanism and the Image of God[M]. Downer Grove,Illinois:InterVarsity Press,2019:40-41.
[8]孔多塞.人類精神進步史綱要[M].何兆武, 何冰,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39.
[9]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M].錢春綺, 譯,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07: 7.
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