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初秋,我和她排隊等待入學考試的那一天,悶熱的走廊讓人有些眩暈,我盯著她頭上的發卡發呆,蝴蝶形狀的水鉆在燈光下折射出斑斕的色彩。她突然轉身,面上的關切闖入我的眸中。
她熱愛文學,喜歡在文字中記錄自己。她告訴我以后要做一個自由的人,想成為一名記者。談到未來時,她的眼睛總是明亮的,一如我初見她時璀璨的蝴蝶光芒。那時的我們,總是在夕陽下的操場上散步,她說什么,我都覺得她可以做到,而她的心中也充滿了熾熱的理想。我喜歡望著她頭上的蝴蝶發卡發呆,在她上枯燥的數學課解著難懂的題目時,在她研究馬克思筆下的理念時,在她奮筆疾書記錄腦中一閃而過的靈感時。那一刻,我覺得蝴蝶水鉆反射的光,遠比不上她靈魂深處迸發的柔情與堅定。
當高考錄取通知書拿在手里時,她向我訴說這一路的艱辛與痛苦。滾燙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只覺它好似要將我灼傷。隨后,我們去了不同的大學,她去了南方學她喜歡的文學,而我因為父母身體的原因,留在了這個從小長到大的城市。在朋友圈偶爾刷到她的近況,相比高中時,她更加精致漂亮。過節時她會回家,我也趁機約她出來小聚。她告訴我在新學校交到了新朋友,那個女孩和她一樣喜歡文學。一頓飯下來,我食之無味,她滔滔不絕。我們之間好似有了莫名的變化。
現實總是殘忍又清醒,那時的我們熱愛著平凡又俗氣的景和事,整日暢想著看不見的未來,總以為一切會沿著我們約定的方向發展??墒俏覀兌纪耍F實終歸是現實。工作之后,每天奔赴在趕地鐵的路上。手機上領導的催促,客戶的無理要求,壓迫得我喘不上氣。路過曾經的高中,我看見幾對正值青春的少女激動地闡述未來,飛揚的馬尾劃出完美的弧線,好似在描繪理想的畫卷。
我呆愣在原地,看到了曾經的我和她。
得知她現在在這所高中教書,我約見了她,她欣然答應。見面那天,我穿著帶有蝴蝶刺繡的棉麻長裙,認認真真化了精致的淡妝,記得她說我穿長裙好看,此后的幾年長裙幾乎塞滿了我的衣柜。這座城市剛下過雨,日落時分,遠遠的天邊出現絢麗的霞色,空氣里充滿了水洗過后的氣息。剛過校門口的十字路口,驀然聽到有人在叫我,我條件反射般轉過頭,恰好對上了她的目光。她還是依舊明媚陽光,眼神清澈明亮,那雙眼睛仿佛要將我看穿。我甚至害怕被她看透精致妝容下灰敗的神色,慌忙低頭裝著喝咖啡。我們都變了,意氣風發不再,向往憧憬不再。我們在咖啡館里聊到天黑,她說已經考得記者證,等有了積蓄和經驗就辭職去當記者。我笑著恭喜她,真的不負我所望,她變得很好很好。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我的近況,我盡量粉飾自己的生活,不讓她聽出來凄慘的一面。良久,她默不作聲,我才意識到她哭了。她說,總以為長大之后就會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就像曾經期望的那樣。我從沒忘記過自己,從沒忘記過年少時期寫下的夢想,可是現在我不得不被現實打敗,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我變得圓滑且世俗,圍繞在我身邊的只有名利和左右逢源。我們都沒有提及對方的大學生活,就好像這幾年的隔閡不存在一樣。但是我們都深知不會回到過去了,她需要的是與她有共同語言、能一起前進的好友,而不是我這樣深陷社會,被現實磨平棱角的高中故交。杯中咖啡一飲而盡,我們相視一笑,她朝南走,我朝北走。夜色深沉,我將頭倚靠在公交車窗上,回想這些年的一切,她在我的記憶中從未改變,是我懦弱不敢面對她,不敢接受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她始終是我的青春獨家記憶。
恍惚中,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身上的蝴蝶刺繡倒映在車窗上,過往的路燈將她照得忽明忽暗,好似下一秒就要飛出我的世界。一面是她光明的未來,一面是我污濁的現在。我知道終究沒辦法將她一直緊握在掌心里,我知道我或許應該嘗試尋找到過去的自己,但是我無能為力,只能被迫生活。
公交車到站的提示音響起,我又站在熟悉的出租屋門口。手機彈出客戶的消息,我摁下接聽鍵,隨后走向現實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