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全人類共同價值”論斷的提出是遵從對人類文明規律性的把握,其本身是類本質的自覺與人類價值觀的趨同,也是目標追尋、價值意蘊與實現路徑的有機耦合。從歷史的視角對全人類共同價值進行考究,可以為全人類普遍性的價值認同的達成提供歷史依據,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世界之問”作出科學回應。全人類共同價值的達成需要摒棄“叢林法則”式的惡性競爭,倡導多元、多維與合作共贏的良性競爭,需要發揮其普遍性、共通性和匯融性的特性,在科學理性基礎上尋求最大公約數,在科學世界觀與方法論指導下不斷探尋其實現之路徑。
關鍵詞:全人類共同價值;類本質;文明沖突;合作共贏;人類命運共同體
中圖分類號:D820;G206文獻標識碼:A
DOI:10.12186/2024.03.002
文章編號:2096-9864(2024)03-0009-09
2015年習近平主席首次明確提出“全人類共同價值”[1],此后圍繞全人類共同價值的一系列新理念、新主張成為中國外交場合的重要論題。習近平主席關于“全人類共同價值”的論述是在遵從人類歷史發展規律的基點上提出的,反映了全人類普遍意義的價值共識,表明了其在歷史必然中應然出場的敘事緣由和堅持意識形態守正創新的敘事特征,是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一。對于“全人類共同價值”這一重大論斷的闡釋可以從理論內涵、邏輯關系、實踐路徑等不同視角進行,但不論是哪個視角都離不開它所屬的歷史關系。正如馬克思所強調的,“哪怕是最抽象的范疇,雖然正是由于它們的抽象而適用于一切時代,但是就這個抽象的規定本身來說,同樣是歷史關系的產物,而且只有對于這些關系并在這些關系之內才具有充分的意義”[2]。因此,對這個價值理念進行非歷史或超歷史的解讀都是不恰當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是歷史關系的產物,而且它也“只有對于這些關系并在這些關系之內才具有充分的意義”。本文擬分析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歷史演進、實踐旨歸與實現路徑,探討在當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背景下全人類共同價值何以可能,旨在給出某種闡釋的歷史理由,以期豐富全人類共同價值理論視角的解釋范疇。
一、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歷史演進:類本質的自覺與人類價值觀的趨同
人類的實踐活動是在類本質的認同中創造自己有價值的世界,這種類本質的認同是人類構建自己更高層次價值世界的基石,隨著人類實踐活動的不斷深入,人類社會不斷向前進步,作為普遍性價值認同的全人類共同價值逐漸達成。
1.從自發到類本質的自覺
人始終是生活在現實社會中的人,人的類本質的實現也必須是在現實的物質生產實踐中展開和生成的,所以人必須是處在一定社會關系中的現實的個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3]32馬克思從人的類本質考察人類社會的發展,也是在對類本質的認同中將人與動物區別開來。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馬克思主義博大精深,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為人類求解放。”[4]從發展的歷史脈絡看,不同族群的發展都沿著人類社會向前發展的慣性,遵從一些具有普遍性的原則。人類早期,無論是東方的還是西方的族群都遵從著樸素的自然規律認識外部世界,人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人自身作為主體的存在,這時人與自然的界限是模糊的,這與當時的生產力水平低下有關。由于人們認識和實踐的限度,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族群相互間也幾乎沒有交集,大多會以自我為中心,因此不同的國家產生了不同的文明形態。但是,每一種文明形態的演進都有一種內在的動力與方向,均按照人類發展的一般規律向前發展。
隨著人們對外界的不斷探求,各族群間的交集日益擴大,增進了相互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多民族融合的趨勢明顯,但這也具有明顯的區域性。在古代中國,農業文明逐漸在黃河流域醞釀產生,民族間的融合也在這個區域快速推進,逐漸形成了以中原為核心、以中原文化為主體、聯結周邊區域文化的格局。古希臘曾是一個個獨立的
以城市為中心連同周圍的小片鄉村區域構成的城邦,盡管城邦之間一般會采取閉關排外的政策,外邦人很難取得該城邦的公民資格,但城邦間的經貿是開放的,所以這些眾多的城邦間也逐漸形成了一體的文化認同。但在曾開創西方輝煌文明的古希臘人看來,人們應該追求普遍的知識,而這些知識不可能從研究變動不居的歷史中獲得,故他們不注重歷史在時間中的變化,而往往訴諸人與自然之外永恒不變的神。這也反映了在古代社會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中,人類處于劣勢地位,在認識世界中創造出異化于自己的神,反過來又受制于神,將人類的歷史與文化歸功于其恩賜。在古代中國也有類似的思想,無論在生活世界中還是在精神世界中都注重將對天的敬重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在古人的觀念中,天即神,如儒家的“敬天、畏天”思想、道家的“道法自然”,這些都體現在“天人合一”思想里面,無論從人與天的關系,還是從人對自身的認識來說,都是一種思想和行為的自覺。可見,每一種文明的演進都有一種內在的動力與方向,在人的活動中表現出對類本質的自覺和主動創造性,都按照人類發展的一般規律向前發展。
2.從被交往到一體化趨向
到了近代,隨著人類認識世界、改造世界實踐活動的不斷深入,人們相互間的交流交往更加頻繁,這個時代通常也被稱為“人的時代”。傳統文明向現代文明轉變、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哲學命題的提出是這個時代的重要標志。而作為主體特征的理性的覺醒,帶來的是科學的興起,這為人類社會一體化進程提供了技術基礎。特別是航海技術的成熟,拓寬了人們的視野,推進了地區的交流,增進了文明的交融。例如,在15世紀初,中國的鄭和率領龐大的船隊七次下西洋,曾抵達印度尼西亞、斯里蘭卡、印度等30多個國家和地區,完成了人類探索世界的偉大壯舉,促進了人類文明的交流;15、16世紀歐洲的探險家們在資本的驅動下開啟了“地理大發現”之旅,真正將世界聯系在一起,為人們認識世界整體提供了實踐基礎。
世界一體化進程是通過工業革命來強化的,“它首次開創了世界歷史,因為它使每個文明國家以及這些國家中的每一個人的需要的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因為它消滅了各國以往自然形成的閉關自守的狀態”[3]194。工業革命使得資本家需要盡可能多的原材料、勞動力和廣大的市場等,貪婪的本性使他們將全世界能夠納入的都納入他們的殖民版圖,地理大發現又將澳大利亞、南美洲、北美洲吞入“血盆大口”。這一時期,民族、國家間的交往不再停留在一般意義上的外交層面,而是在有意無意間、主動被動間被帶入了一種世界性或全球性的交往,且隨著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推進,這種掠奪式的交往被不斷增強。隨著社會大分工的加劇,這種趨勢越來越明顯,人類社會也從相對封閉單一到開放多元。盡管在階級社會里人的異化與被壓迫性突顯,但從人類社會發展的一般規律來看,人類社會一體化趨向不會改變。隨著生產力的發展,這種趨向會不斷加強,并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現實的人在這個共同體中實現自由全面的發展。
3.從歷史到世界歷史的轉變
在地域性、血緣性等影響下,人們往往在不斷區分“我們”與“他們”,不斷地自我劃界。在“我們”的概念下就包含著以自我為中心,而“他們”又以“他我”為中心,“我們”與“他們”往往會產生沖突,甚至戰爭。而隨著交往的深入,“我們”與“他們”的內涵和外延都在不斷發生變化,彼此交集不斷增大,逐漸形成了一個大的共同體。“各個相互影響的活動范圍在這個發展進程中越是擴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閉狀態由于日益完善的生產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間的分工消滅得越是徹底,歷史也就越是成為世界歷史。”[3]168人類社會不再是眾多單個的個體的自我發展,而是交叉進行,共同發展,人類社會歷史進程也由各自歷史向共同的世界歷史發展。
馬克思繼承并發展了黑格爾關于世界發展趨勢的學說,從唯物的、實踐的、歷史的視角解讀了“歷史向世界歷史轉變”的必然性,這既體現歷史發展的規律性特征,又說明了世界歷史一體化的趨勢和整體發展是多種因素造成的。人類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人類交往逐漸突破時空的局限,各民族國家之間逐漸由孤立封閉的歷史形成廣泛聯系的世界歷史,其中世界市場是其重要內在推動力。世界統一的市場會促使彼此間的密切交往,并朝跨國化發展,進而使相互間尋求最大公約數,擴大共識,形成彼此相互認同的共同價值。就歷史事實而言,人已經從總體上實現了從“人的依賴關系”轉化為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且向著“自由人聯合體”不斷邁進。馬克思關于人的全面發展與人的解放的學說,表達的是一種本體論的追求:把人從一切非人的或異化的狀態下解放出來。而人的解放并不是某種狀態,而是一個過程,是一個使現存世界革命化的過程。在經濟全球化的今天,這一過程使國家和地區在全球范圍內以經濟為媒介融為一體:一方面,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歷史潮流不可阻擋;另一方面,和平赤字、發展赤字、安全赤字、治理赤字愈發加重,全球不確定性加劇,解決這些問題客觀上需要加強合作,秉持全人類共同價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
二、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實踐旨歸:從沖突分裂到合作共贏
全人類共同價值形成的實踐伴隨著文明沖突。文明沖突是指不同文明間的接觸與碰撞,是文化整體間的對抗,會促使一種文化形態向另一種文化形態飛躍,文明沖突不是簡單的文化交流、傳播、融合,而往往是相互摩擦與磨合的過程,它需要一方或者雙方放棄原有的文化形態,轉而接受一些新的、相異的,甚至相悖的文化形態。這既有雙方對等的文化博弈,也有一種非自愿的、被迫的接受。但文明沖突的前、中、后期都伴隨著文化的傳播、文明的交融,這促進了人類文明與共同價值認同。
在人類社會發展的不同時期都有不同的文化形態,但不同的文化形態間不是割裂的,而是一種繼承與創新的關系。“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3]669甚至在社會轉型、戰爭沖突、社會更替等社會出現激烈的文化沖突時,文化間仍然會相互吸納和融合,但新的文化認同需要經歷時間的檢驗,這期間依然會伴隨著持久的沖突與摩擦。
1.人類文明沖突的階段性特征和價值認同
在人類社會早期,生產力水平極其低下,人們認識和改造自然的能力極其有限,自然力量的強大與人類的弱小之間的矛盾在此時尤為突出和明顯,這時的人們還是“半動物”的,還沒有真正將自己與自己的生命活動分開。但隨著實踐的不斷深入,人們已不再是僅僅本能地適應自然,而是在不斷嘗試著改造周邊生存的環境,也就是說,人們不僅以生命活動的方式存在,而且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活動,并根據自己的意識與意志進行生命活動。人類社會從原始社會發展到奴隸社會,人類文明從野蠻時代進入所謂的文明時代,但這時建立起來的文明社會只是對于統治階級奴隸主而言的,而對于多數的奴隸來說是沒有民主、自由可言的,如古希臘城邦所倡導的自由、民主,也只是對于少數的奴隸主階級而言的。所以,奴隸社會是少數人的富裕與多數人的貧困、少數人的自由與多數人的不自由、少數人的民主與多數人的枷鎖、少數人的文明與多數人的野蠻共存的社會。隨著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新型生產工具的出現,生產關系也在發生變化,“奴隸主-奴隸”變為“地主-農民”。與此同時,新的社會矛盾也伴隨出現,統治階級往往借助于宗教來麻痹被統治階級,如西方的天主教、新教,中國古代的“儒道釋”等,這一時期也形成了相對穩定的信仰、規范和價值認同,但這也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每種文化都在不斷流動改變。
人類從封建社會進入資本主義社會,實現了社會的巨大飛躍,人類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也同時付出了沉重的歷史代價。資本主義社會不斷發展進步的歷史,也是人的價值遭受新型貶損的歷史,為了獲得最大的利益,盡管它總是打著文明的旗號,但是帶給了人們新的壓榨與剝削。這里面既有對工人、農民的剝削,也包括對落后民族、落后地區的剝奪,為了獲得最大利益、最多的剩余價值,資本家們不惜一切手段,甚至發動戰爭,將人類帶向苦難的邊緣。盡管說,隨著社會向前發展,自由、平等、博愛等基本價值觀得到廣泛認同,在資本主義社會關系下人獲得了相對獨立和自由,但也造成了人的嚴重異化。現實中,資本主義思想家們所鼓吹的自由、平等、博愛等價值理想與資本主義階級統治的現實發生尖銳的矛盾,要想確保平等,就得限制那些有特權的人,而要人人能自由,也就必然影響所有人的平等,資產階級所倡導的價值觀只能屬于資產階級,而對于無產階級來說,這些都是“存在中的無”。在資產階級主導的階級社會里,在“人的依賴關系”的歷史形態中,個人依附于群體,個人不具有獨立性,只不過是“一定的狹隘人群的附屬物”。在資本至上的資本主義社會,“物”是價值核心,追逐利益是基本遵循,服務資產階級特殊利益才是“普世價值”的真正目的,其實質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鼓吹和推行的強迫性價值觀念和話語體系,充分反映了西方國家文化霸權主義和新殖民主義的野心[5]。
2.“叢林法則”下的惡性競爭與價值趨向
“叢林法則”本是對自然界動植物生存規則的形象指稱,作為動植物生存之道的“叢林法則”包含著豐富的內容,不僅包括競爭規則,還包括了相互依存關系、扶助關系。因為自然界是多樣性的,所以其生存規則也是多樣性的。但實際上,人們往往將“叢林法則”簡單化,將其僅僅理解為“你死我活”的生存法則,一些人還將達爾文所說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生物進化原理隨意擴大應用到經濟、社會、政治、歷史等領域中,使之成為一種信條。
從歷史發展的整體看,“叢林法則”所倡導的競爭是人類社會向前發展的必需手段,特別是近代資本主義所提倡的自由競爭。其中對物質的追求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有其合理性,是人類社會進步發展的表現,但當它超出一定的限度時,就會導致人類發展系統的失衡,包括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自身的異化。過度的競爭或者競爭的極端化、片面化,導致發展手段與目的的顛倒、發展目的和價值觀念的缺失,人必須服從于“物”,即發展只有“事實觀念”而無“價值觀念”,進而導致社會的分裂與對抗,具體表現為對自然的征服、對同類的掠奪、對資源和能源的浪費與消耗,以及對生態環境的污染與破壞等,這些成了人類發展問題和困難的源頭。例如,資本家們只講利益,不講道德,寧可把多余的牛奶倒到河里也不發給窮人;資本主義為了原始積累和尋求市場,發動戰爭,對殖民地人民進行血腥的掠奪與鎮壓等。這一方面促使資本快速積累,不斷滿足他們的物質欲望,推動了資本主義的快速發展;另一方面卻使受殖民地區的民眾陷入悲觀主義和道德虛無主義,對弱勢國家與地區造成重大的傷害與損失。
對“競爭-進化”理論的過度崇尚,極端的、無限度的競爭,一味地按照“叢林法則”式的競爭,導致人類社會發展進程的無限度惡性循環:人與人之間的惡性競爭——掠奪、沖突、戰爭,人類的相互殘殺;人與自然的惡性競爭——自然的“報復”,生態的惡化。這些擠壓了全人類共同價值的認同空間,使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傳播與弘揚遭遇瓶頸。但從歷史發展視角看,人類社會一體化趨勢不會改變,人類整體發展理念的形成、可持續發展的時代要求,使合作式發展理念彰顯,共同價值成為普遍共識,無度的惡性競爭快速消亡,但這個過程不是短暫的、一帆風順的。
3.文明沖突中的分裂與交融
文化沖突蘊含著分裂的力量,也同時孕育著統一的力量。從時間和空間的維度看,文化沖突可分為縱向的與橫向的。縱向的文化沖突是不同時代主流價值觀的相遇與對抗。舊的價值理念的解體與新的價值觀的產生是同步進行的,但該過程不會一帆風順,往往會經過多次反復才能完成。一種價值觀形成以后,一般會經歷一個長時期的穩定期,在此期間,文化與經濟、社會和諧統一,人們會對現有價值有一種自發的或自覺的認同,這種認同有助于形成共同價值取向,進而為社會發展與進步提供內在的凝聚力。而價值沖突會打破這種穩定性,動搖過去判斷是非理所當然的標準和安身立命的根基,異質文化不斷侵入并開始占據重要地位,人們有點不知所措,出現了認同危機,如亨廷頓所說:“90年代爆發了全球的認同危機,人們看到,幾乎在每一個地方,人們都在問我們是誰?我們屬于哪兒?以及誰跟我們不是一伙?”[6]特別是在社會轉型期往往會出現價值認同危機,而要擺脫這種危機有賴于價值觀沖突的博弈與對抗。然而在價值沖突期,傳統價值文化往往會表現出對新文化的奮勇抗衡。例如,每次人類社會轉型期,人們都要被迫改變原有習慣,開始時都自覺不自覺有一種內心的抵抗,但隨著社會的發展,舊的價值表現出越來越多的不適應性,這時就不得不做出調整,要么不斷改變自己,自覺與價值認同相適應,要么被新的價值觀強行推倒。
橫向的文化沖突是不同地區或民族間的價值觀碰撞與對抗。一是發達國家(民族)對落后國家(民族)的入侵,強大的一方通過戰爭、侵占等方式將自己的價值理念強加給弱勢一方,而弱勢一方又不甘心被對方吞噬而進行反抗,如近代西方列強對亞非拉地區的殖民擴張。二是發展水平相當的國家(民族)間的博弈,兩種并行發展的不同文化,隨交通、通信的發展而開始碰撞,雙方勢均力敵,受到對方威脅,但又彼此無法征服對方,都在努力維護自身的存在,形成僵持與對峙。三是落后國家(民族)對先進國家(民族)征服的“復歸”,如征服過印度的阿拉伯人、莫臥兒人,征服過南宋的蒙古人等都反過來被先進文明所征服。由此導致的復歸現象恰恰是在多樣性中證實了歷史的統一性,在復雜性中證實了歷史的規律性。價值共識不是脫離各個民族的價值而獨立存在的抽象共識,而是在人類文明進步中、在各民族文化交流中逐步形成的對某些基本價值的認可[7]。文明沖突中的分裂與交融必然包含著價值觀的相互借鑒、相互吸收,在取長補短中不斷地豐富價值觀的時代內涵。人類社會向前發展,全球化時代到來,特別是馬克思所說的“世界歷史”的形成,“叢林法則”式競爭必然會被多元的、多方面的合作發展所取代。這種合作式發展并不是不要競爭,而是倡導在合作前提下的良性競爭,以多元、多維為特征。這正成為發展的大趨勢,成為共同的價值追求。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提出及其踐行強調各種制度、各種文化之間的包容共處、求同存異,以超越“零和博弈”的思維來彰顯合作共贏的精神實質[8]。
三、實現路徑的耦合:普遍性、共通性和匯融性的統一
從唯物史觀視角出發,全人類共同價值符合全人類共同利益的理性選擇,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基石,承載著推進人類文明實現創造性發展的美好愿景。但要真正達成全人類普遍的價值共識并非易事,特別是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的背景下,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開,這需要發揮其普遍性、共通性和匯融性的特性,在科學理性基礎上尋求最大公約數,在科學方法論指導下不斷探索其實現之路徑。
1.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普遍性:總體把握和整體推進
一個個歷史事件、一段段歷史過程組成了歷史發展的整體,社會歷史規律的客觀性和人類活動的能動性是統一的。人們在對歷史進行考察時,如果只局限于某一個短暫的歷史階段或者某一個歷史事件,那么就會將歷史歸為偶然性的存在,否認其必然性。當然,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性,并不意味著其沒有偶然性,歷史的必然性中貫穿著偶然性,歷史的偶然性中包含著必然性,二者相互依存、相互補充,不存在純粹的歷史必然性或者純粹的歷史偶然性。離開社會歷史必然性談偶然性就會陷入非決定論和歷史唯心主義,而離開社會歷史偶然性談必然性也會陷入機械決定論和宿命論。人類社會歷史發展必然性規律并沒有否定人們在現實中進行選擇的主動性和可能性,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規律不具有直接的現實性,不是既成事實,而是一種趨勢。人們創造歷史的過程是利益訴求驅動下的價值創造過程,每個個體的需要、動機都融入到價值創造之中。從歷史的連續性來看,歷史是人們自己創造的,人們按照自身的價值取向創造自己的歷史。人類在社會實踐中不斷體現自身的能動性和創造性。因此,在看待和處理當今世界問題時必須加強系統思維,整體把握、全局謀劃,從人類發展大勢、人類的整體利益出發,通過聯合國等國際組織深化對話交流,避免單打獨斗,超越單一民族國家特殊利益和意識形態歧見,有利于實現每個人自由全面發展和全人類解放的普遍價值[9]。當然,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形成與認同也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人類社會的不斷進步、文明間的不斷交融,從全人類的視角看待全人類的問題,樹立起普遍認同的價值理念。
2.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共通性:有的放矢和交互主體性
在社會歷史領域,價值是人類社會的組織秩序與組織觀念、規則的統一。關于價值的哲學思考會深化人們對真、善、美相互關系的理解,也會引導人們合理地對待社會價值導向與個人價值取向。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總離不開對真、善、美的追求,這就使得人類社會形成統一的價值尺度或價值標準成為可能,并成為內在的共同價值趨向。在歷史哲學領域,一直存在著性善論與性惡論的爭論,正是人們在對私利的追逐中推動了歷史的進步,但他們又都把歷史的動力歸為“天意”“外在無形的力量”,而不是人類自身的實踐活動。但不管是性善論,還是性惡論,都應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有的放矢,追求共同價值認同。與此同時,唯物辯證法還告訴我們,要全面地看問題,不要“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中,人們往往以自我為中心,試圖將自己的價值取向向外推廣,甚至想方設法強加給他人,但他人也會將自己的價值變成更廣泛的社會價值,這就會造成價值沖突,進而可能導致戰爭。但戰爭又不能平息價值沖突,這就促使人們反思:僅僅從自身利益和需要出發的價值觀是不是具有普遍性和持續性?這需要人們在交往中尋求共同的價值認同以形成正常的社會秩序與道德秩序,各個國家(民族)間也只有通過尋求價值認同不斷推進相互理解、相互包容,進而尋找彼此之間的共同利益和價值觀的共通性,這些共通性不斷匯聚就會形成共同的價值取向。習近平主席強調:“人類文明多樣性賦予這個世界姹紫嫣紅的色彩,多樣帶來交流,交流孕育融合,融合產生進步。”[10]盡管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形成了無數的文化形態,也有眾多的價值取向,但整個人類社會歷史發展有一種內在“超時空”的規律和一種永恒的價值追求,這是代表了人類歷史前進方向和根本利益的價值導向。
3.全人類共同價值的匯融性:求同存異和促其飛躍
世界是統一性與多樣性的統一,要在多樣性中尋求統一性。價值觀的特點一般是通過對不同理念、不同事物的選擇與取舍而顯示出其價值偏好的。因此,不同文化間的價值認同會因個體的內容關聯與他者之間的歸屬和分界問題在不同時代遇到重重阻力。中西方價值觀是在兩個不同的文明形態下產生的,因此兩種價值形態有很大的差異。例如,西方文明的道德原則是個人先于集體,個人有權根據自己的價值利益觀行事,個人的自由高于集體的利益,個人的權利要求也是政府的責任與義務,這種文明形態往往忽視個人對社會的責任。而在中國傳統文明形態里,有一種以“他者”優先為特征的倫理,而非突出個體,強調對“他者”的義務和尊重。這兩種文明形態的耦合需要樹立求同存異的思維方式,文化的多元性和差異性是人類歷史的一個重要特點,而在這種文化之下也有著一種重要的共通性就是人類價值訴求的匯融性,這種匯融性超越政治文化的邊界通過價值認同表現出來,既充分包容價值理解的多樣性,又尊重價值實現路徑的多元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倫理價值觀不僅對中國,也對東亞、南亞等很多地區產生了深遠影響。相比較而言,西方價值觀是在西方文化浸染下,經過了長久的相互碰撞與交融后,形成了相對穩定的價值體系。從價值層面講,西方的自由、平等、民主等價值具有現實的普遍性,中華文明中的仁愛、和諧、天下、責任等價值也同樣具有現實的普遍性,這兩種普遍性之間也具有共通性,這種共通性為價值的匯融打通了渠道,成為全人類共同價值構建的基石。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構建是多種文化交融的過程,正如習近平主席所說:“各國歷史、文化、制度、發展水平不盡相同,但各國人民都追求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11]“推進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不是以一種文明代替另一種文明,而是不同社會制度、不同意識形態、不同歷史文化、不同發展水平的國家在國際事務中利益共生、權利共享、責任共擔,形成共建美好世界的最大公約數。”[12]中國創造的人類文明新形態既有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又有中國傳統價值取向,還積極吸收了西方價值理念中的民主權利、公平正義、法治意識等合理內核,是契合習近平主席提出的“全人類共同價值”理念的,具有示范與引領作用,是具有普遍性的價值認同。
綜上所述,習近平主席提出的“全人類共同價值”是基于世界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符合人類社會發展潮流,具有深刻的理論和實踐價值。在全球化的今天,人類社會向前、向上的發展態勢不會改變,全人類共同價值的認同與踐行亦如此,以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為理論基點,從人類歷史發展的普遍性規律和人類社會的整體利益出發,那么,一致性、持久性的全人類共同價值認同是可以而且能夠達到的。盡管當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全人類面臨著越來越多需要共同努力才能解決的問題與挑戰,但一些國家逆時代潮流秉持“零和博弈”的思維方式和戰略方法,奉行單邊主義、霸凌主義,把價值的道義性、公平性置之腦后,這既背離他們所宣揚的“普世價值”,更是遠離了全人類共同價值趨向,失道寡助,必將被歷史所淘汰。全人類共同價值是在人類總體性社會實踐中創造的,又經過億萬次實踐的重復、驗證而獲得了其公理性,對于具體時代具體國家和個人來說,都具有普遍約束力[13],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其必將在越來越廣泛的領域顯示出其現實性,也必將越來越廣泛地成為國際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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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毛麗娜 聶海杰]
收稿日期:2024-01-11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18CMZ034)
作者簡介:王鵬(1983—),男,河南省太康縣人,東莞市行政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