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愛的甜橙樹

[巴西] 若澤·毛羅·德瓦斯康塞洛斯　呂瓊

若澤·毛羅·德瓦斯康塞洛斯（1920－1984）是巴西極富傳奇色彩的作家。他自幼家境貧寒，有兄弟姐妹11 人，很小便被送至伯父家寄養。他5 歲開始自學認字，10 歲開始閱讀，22 歲開始寫作。他從事過多種工作，包括拳擊手、搬運工、漁夫、服務生、小學教師、模特兒、演員等，擁有艱辛卻又堅實的生活閱歷。1962 年發表的《我的獨木舟羅辛哈》奠定了他在文壇的地位，六年后出版帶有自傳性質的《我親愛的甜橙樹》，達到創作高峰——童年的記憶在作家腦海中魂牽夢繞42 年，最后在他48 歲時只用了12天時間一氣呵成，創作了這部傳世經典。迄今它已被譯成幾十種文字，在全球暢銷不衰。

我的名字叫澤澤，我最初的自立大概是從小時候哥哥托托卡訓練我獨自過馬路開始的。有一次我問哥哥五歲是“懂事的年齡”了吧，哥哥說“你還小，五歲怎么會是懂事的年齡”。可我不這樣看自己，鄰居埃德蒙多伯伯就說我比別的孩子提早到了“懂事的年齡”，夸獎我小小年紀就自己學會認識了許多字。我出生在巴西的一個小城，家庭成員有父母、哥哥、姐姐和弟弟，我知道父母是家庭的支柱，當然我不可能知道生活對父母的重壓。

爸爸丟掉工作已經快六個月了。由于爸爸失業，媽媽和姐姐只得晚上到一家工廠當鐘點工，每天要工作到深夜。也由于爸爸失業，我們已經交不起現有的房租了。終于有一天，媽媽宣布我們要搬家，搬到一個位置更偏遠、面積更狹小的“新家”。

搬家對于大人來說或許會帶來某種傷感，但這次搬家卻給了我意外的收獲。新家后院有甜橙樹——一棵神奇的、可以與我交流對話的甜橙樹。“你和誰都說話嗎？”“不，我只和你說話。一位仙女曾對我說過：‘你遇到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后，你就可以說話。”啊，這么說我是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于是，我們很快成為朋友，我給甜橙樹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明基諾。我沒有把明基諾會說話的事告訴最喜歡我的姐姐格洛莉亞，我要獨享這份屬于我的秘密。

打這以后，我把心里話都向明基諾傾訴，我說我心底有個小惡魔，有時它會讓我一天闖好幾次禍。我還說我討厭工廠，它像個大惡魔，每天早上把工人吸進去晚上再吐出來。其實我說的是氣話，我討厭的是工廠黑心的老板辭退了老實本分的爸爸。明基諾不僅聽懂了我的話，而且還啟發我說：“澤澤，聽說過什么叫‘思想嗎，它不斷在你腦中出現，說明你長大了喲！”哈，我有“思想”了，心里別提多高興呢，真得感謝明基諾的無所不知。

我放學后會把每天學校里的新聞與明基諾分享，也包括我無意中犯的錯誤。比如，我看到教室講臺一側擺放著一只空花瓶，便每天在里面插上幾枝鮮花。結果沒幾天鄰居塞爾吉奧到學校告了我的狀。原來我沒有錢買花，獻給老師的花是上學路上隨手在人家的花園中摘的。我紅著臉向鄰居道了歉，老師在批評我的同時，也肯定了我的善良，說“與人為善比世界上任何花朵都美麗”。

勇敢和淘氣的界限在哪里？想搞清它是要付出代價的。有一段時間，我和鎮上的小伙伴們最喜歡的游戲就是“扒車”。幾乎所有從鎮上經過的汽車都被孩子們像蝙蝠一樣扒過，只有一位人稱“老葡”的葡萄牙人開的那輛大塊頭的汽車例外。我挑戰了這個紀錄，扒車成功，但卻遭到老葡的一頓呵斥加屁板子：“一旦發生事故，這有多危險啊！”被他如此對待，我倍感羞恥，于是把老葡看作“仇人”，發誓長大后要給他一點兒苦頭吃。誰知世界就是這樣奇妙，沒多久我們之間卻成了交往過密的好朋友。一次我的腳被劃傷，一瘸一拐走在上學路上被老葡看到，他主動停車把我抱上車送到學校。此后老葡還幾次拉我去醫院為傷口換藥，見我忍住疼不掉淚直夸我是個勇敢的孩子。對，今后我要做勇敢的孩子，不做淘氣的孩子。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了明基諾。

俗話說，世事難料。不久之后兩個壞消息接踵而至，一個是老葡在一場車禍中被奪去了性命，一個是我們家因市政府道路拓寬需要搬遷并且甜橙樹也將被砍掉。我一下子被擊倒了，昏迷了幾天幾夜高燒才退。待我醒來時，發現甜橙樹的枝葉在窗前搖曳，我知道是明基諾在與我深情道別。爸爸來到床前告訴我有一家公司聘他當經理，就要上崗了，有了收入后媽媽和姐姐再也不用熬夜當鐘點工了。我為爸爸高興，爸爸低頭吻我時，他的眼淚落到了我的臉上。我有所頓悟：啊，爸爸、家人、老葡、明基諾，你們都是伴隨我成長的親愛的甜橙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