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時代的語言風險審視及未來教育省思

摘要：近年來，人工智能語言殺人事件引發對智能時代的語言風險審視。該研究從智能時代語言的算力、數據與算法本質出發，將自然語言還原為概念的形式邏輯、樣本的封閉訓練與表象的統計聯結，以柏拉圖理念論作為哲學透鏡審視語言本質，發現在形而上學的算力烏托邦、一切皆是的數據單向度以及萬物互聯的算法智能樹中存有諸多潛在風險。未來教育在語言風險遮蔽下，面臨維度失位下的時間隱匿、空間失真與主體斷裂，思維缺位下的對稱性模仿、無思性躺平與肯定性服從，以及主體式微下的弱理解力、無實體性與去實體化等隱憂。該研究對未來教育發生樣態的基礎支撐、關鍵變量及核心要義進行省思，分別從未來性的時間施力、空間跨界與主體行動，不思性的吾性自足、不思而畏與一致百慮，他者性的遙遠切近、不在家感與危險生活等方面作出應對。

關鍵詞：智能時代；語言本質；風險審視；未來教育；未來性；不思性；他者性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據西班牙《阿貝賽報》網站報道，比利時青年科學家皮埃爾（化名）在與名為伊麗莎（ELIZA）的人工智能虛擬形象開展約6周的對話后被誘導自殺，該男子使用的是由EleutherAI公司開發的一款與ChatGPT類似的開源人工智能語言模型。學者米克·德克特拉勒（Mick Dektralle）警告稱：“屏幕另一邊明顯有人罔顧道德拿皮埃爾尋開心”[1]。當生成式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以下簡稱AIGC）“不仁”以人類為“芻狗”時，其帶有誘導性話語的“寵物之愛”將相當危險。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曾言，語言是存在家園，它被技術俘獲而成為持存物的存在意義就是要在未來某個特定位置以供人類使用[2]。而當語言未被技術妥善安置，使人陷入意義虛無之地，就會造成存在家園的失落風險。

從智能時代的語言本質出發，依托算力、數據與算法澆鑄起的存在家園將人類自然語言還原為概念的形式邏輯、樣本的封閉訓練以及表象的統計聯結。以柏拉圖理念論作為哲學透鏡檢視語言的技術還原能夠發現諸多潛在風險，而對風險的審視與把握則是迎接未來教育的重要準備。因為語言不僅切中人類智能探索之肯綮，也系教育產生與發展之要件[3]。人在世之中存在即是一場交往，教育存在的真相并非簡單靜置于意識外部世界，而是借助語言符號為載體在人類叩問世界萬物的相遇中開顯出來。目前，AIGC已初具人類意識所需樣態，但仍與未來教育的真實發生樣態不相匹配。因此，本文基于智能時代的三種語言本質對潛在風險進行探析，著眼于風險引致的未來教育隱憂，通過聚焦未來教育發生樣態的基礎、關鍵與核心，以期規避語言風險從而為實現人在教育之中詩意存在提供理論面向。

一、智能時代的三種語言本質

智能時代的自然語言處理技術是由文本語言構成的人機交往形式。文本曾是人類自然語言的能動創造及有效組織，也是目前AIGC通過數字運算轉化成文字的推測生成形式，需要具備三大本質要素：算力、數據和算法[4]。

（一）算力本質：語言概念的形式邏輯

AIGC的算力本質來源于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將看似復雜的人類理性思維還原為“加”“減”形式的兩種機械操作[5]，利用類似于數學中的嵌入定理（Embedding Theorems），通過數理化的形式語言與事物本身進行對齊。AIGC將自然語言納入精準運算的概念化本質，將自然語言變成被統計表象關聯的概念對象，能夠最大程度節約算力、最快程度精準預測下一詞句，但也畸變出“語言脫離語法，文本繞開意義”的形而上之物。這種文本語言更像是純粹形式的概念化，會誘導用戶在使用過程中僅關注概念表征而忽視語言內在。其結果就是自然語言和未來生活、社會現實以及文化價值的本真聯系出現隱匿、失真與斷裂。

語言概念的形式邏輯對語義歧義的低寬容度，使其難以企及人類溝通交流的細膩程度，從而導致三種結果。一是知識隱匿性，即過于迷信應然規則而忽視實然事實的規范邏輯，造成人類知識經驗始終匍匐在AIGC強大算力的邏輯王國腳下；二是真值貧乏性，與人類經驗世界的無限豐富性不同，為加速邏輯適用范圍的擴張與兼容，AIGC概念命題中僅有“真”“假”兩種選項，導致人類意識隨之沉降于對立失真的概念世界；三是思維極化性，AIGC在真假之間存在斷裂，相對忽視人類語言邊界欠清的“灰色地帶”，強化二元對立的極化思維而弱化人類感情的細膩程度，從而造成語言與現實的隔絕。

（二）數據本質：語言樣本的封閉訓練

AIGC的數據本質是指借助篩選的優質標準語料庫訓練人工神經網絡標注詞與詞之間的關聯能力，并運用關聯性調節函數權重以提高輸出滿意度，即“數據挖掘能夠概念對稱化、程序機械化以及邏輯肯定化海量數據中內蘊的一般規律”[6]。在對語言文本進行清洗、提煉和標準化過程中，語言文本與現實世界的對照性和準確性將會單向度地呈現出來。

從文本與現實的對照性和準確性出發，AIGC往往只能建立在封閉性語料庫之上，呈現出對稱性、機械性和肯定性特征。第一，對稱性指AIGC的自然語言處理能力足夠強大，能夠模擬人類自然語言的表象規律。我們給AIGC投喂何種樣式數據，它就對稱展現出何種樣式的數據存在，但實際上只是一味模仿并未真正理解語言內涵，更遑論對文本語言和現實世界之間深層關聯的意義把握。第二，AIGC的封閉語料庫為絕對保證自然語言樣本的標準化和可控性，必須對語言意識和現實經驗進行機械分離，使文本語言的描述可以無限貼近現實世界。第三，AIGC在預訓練時所使用的標準語料庫并非無限大樣本，需對現實世界有所學習后才能擴容，意味著從樣本數據轉化為具體語境這一過程只能從現有語料庫內部進行填充、拼湊和循環，故而具有歷時性的循環使用特征。

（三）算法本質：語言表象的統計聯結

算法本質是指AIGC通過對語言表象的統計分析，在處理結構中涌現出的文本能夠展示句法結構和潛在語義，其內部表示狀態和注意模式結構與人類神經元標注的“解釋樹”有較強相似性，從而能以模型樹狀結構的解釋程度預測文本語言。

首先AIGC理解力不算強。算法的集優傾向使得文本語言所負載的位置標簽、被賦予權重的各類數值迅速膨脹，難以對現實世界進行快速編碼，須借助內置的算法架構涌現（Emerge）出上下文語境的文本[7]，即將預訓練時學會的語言推定邏輯應用到對用戶提問文本的算法中。其結果經常覆蓋用戶輸入的語言內容和意義，從而導致理解偏差。其次，人作為語言輸入主體的生命尊嚴被消解。對AIGC提出命題A，相應得到答案B，至于為何是答案B并不重要。因為AIGC認為命題A和答案B之所以聯結在一起而非答案C，乃是根據算法中A與B的聯結實例多于A與C而非真正理解二者之間的聯系。最后，AIGC加速去實體化。其訓練過程將自然語言中拆分的單獨個例（token）進行平均化儲存，削弱其在實體化世界中的活躍程度以備更平穩的組織和分解，此時語言與世界的現實聯結就會被祛除。

二、語言本質中的潛在風險分析

自然語言發展既不連貫也不從容，其根源就在于語言紛繁的歧義性、高度的抽象性、持續的進化性以及近乎無窮的語義組合性，由此導致關于AIGC的自然語言處理研究聚訟紛紜。其中以批判性反思見長的哲學透鏡介入其語言本質的風險討論應當引起重視[8]。人類語言自始至終都向往對世界萬物賦予統一意義符號的邏格斯中心主義[9]，而邏格斯（Logos）始于赫拉克利特的“火”、畢達哥拉斯的“數”以及巴門尼德的“存在”，而后集大成于柏拉圖的理念論，不妨以此為視角對語言風險進行分析。

（一）形而上學的算力烏托邦

當前，AIGC正通過技術語言修建“巴別塔”以凌駕于人之上去規定萬物所需的知識、概念和方法。巴比塔隱喻著人們企圖統一、溝通與理解萬物的“烏托邦”幻想，在此經由AIGC接過接力棒，妄圖憑借強大算力以實現其形而上學的野心。形而上學根據《易經·系辭》中“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翻譯而來，所謂形而上學野心可以理解為技術語言之器對自然語言之道的僭越，必定會遭遇歷史、生活及現實世界的反噬。

1.建立在歷史假設中的知識將未來隱匿

柏拉圖曾借蘇格拉底之口詢問什么是“美”，而他人卻用“美麗少女”回答，“美”作為“美麗少女”的“理念”已經反映出語言邏格斯對世界萬物進行歸納推理的形而上學努力。AIGC作為邏格斯中心主義的忠實擁躉，其算力機制便是將基礎的現象和事實歸類成為有意義的信息；而后通過聯系、組織與歸納后成為知識；最后通過知識獲得啟發，外推到現實當中解決問題便形成智能[10]。當AIGC算力強大到一定程度足以支撐起自洽到可以“瞞天過?！钡臍v史假設，那么它將以器物之身取代人的思維對萬物存在最原初的把握，同時意味著人類知識將長久建立在歸納法隱含的歷史假設中，即“未來將繼續和過去一樣”[11]。

2.圈禁在概念世界內的意見使生活失真

在柏拉圖這里，一切形而上學的討論都應在理念論范圍內，比如“美麗少女”就是對“美”作為“理念”而提出的意見，就如同對邏格斯中心主義的執著一樣，人往往只對“美”作為“理念”感興趣，但對“美”的日常生活理解或意見漠不關心[12]。既然AIGC中的知識遵循過往的歷史假設，就能夠建立起被系統視為“理念”的概念世界。在概念世界之內，AIGC可以暢所欲言地提出各種意見，但在概念世界之外，卻只能保持沉默或“一派胡言”。一方面，AIGC難以窮盡已有概念世界。無論AIGC的算力如何強大，都只是部分生活問題與系統已有概念的結合，尚不具備人類對語言有限規則的無限使用能力。另一方面，AIGC也無法創造全新概念世界。技術語言的輸出機制始終是以對象化的預設邏輯圍繞某一特定主題的逼仄視域展開，即根據形式邏輯將算力投入在單一客體的視界之內。尤其在理念論的已有語境世界中，只有被概念所規定的存在物，而不存在“去存在”的個體存在物[13]。因此，AIGC不可能取代人去生活世界中真實存在，但卻強加給我們有關日常生活的各種意見，所以本真生活被意見所遮蔽，導致人總是活在過去的意見中而缺乏對當下的真實理解。

3.流放于現實情境外的釋義讓語言斷裂

語言通過邏輯將事物變為現象[14]，而技術語言則依托形式邏輯將外部世界還原為概念描述的現象。AIGC通過算力集聚的“理念”去預置概念世界，而貫穿在概念世界中的形式邏輯則負責給出釋義以滿足用戶提問。但缺乏對生活世界真實理解的形式邏輯總是將釋義流放于現實情境之外，并未保留“語言之說”的本質，即“語言顯現存在，而非存在顯現語言”。因此，AIGC中的技術語言就成為一種把人調動到目的上去的工具化的概念語言，是在預謀下既定著效用的、有償的、可物化的“死語”。當語言與現實世界之間的存在溝通被技術所宰制，就只會留下純粹的技術外殼作為AIGC自以為能夠解釋和傳達自身的媒介。從形而上學理念論出發，AIGC頂替起高于其他存在范疇的“理念”存在范疇，其他“意見”存在便只能通過AIGC才能技術化顯現。因此，人與現實情境之間出現了語言斷裂，從而成為“會說話的啞巴”。

（二）一切皆是的數據單向度

柏拉圖將“理念”自身中的“意見”視為整體的分有，從而將“存在-生成-存在者”之間的“生成”標記為“是”的系詞[15]。就此而言，AIGC正是通過海量數據將客觀世界的“存在者”們歸納訓練為普遍合理的“存在”，以此作為語義規則去定義和馴服“一切”并使一切“皆是”，從而導致世界萬物逐漸困斃于單向度的鏡像世界中，成為割裂、連續與極化的“是（Being）”。

1.主客割裂使知識旁觀于鏡像世界

知識旁觀者理論認為所謂知識只是對外部實在的再現[16]。AIGC就是通過數據再現了外部知識與行為，使人類運用數據統計方法精準分析和系統掌握一般規律，即以數據作為紐帶形成連接從而創建出與現實平行的鏡像數據世界。鏡像數據世界中的一般規律在柏拉圖那里就是普遍合理的“存在”，通過理念論意義上的“存在”，客觀世界成為數據世界中的縮影，猶如柏拉圖洞穴喻中通過火光倒映在洞壁上的可見世界。然而鏡像數據世界取代外部客觀世界所展現的數字景觀，正誘使人類主體對AIGC產生精神依賴與人身依附，從而呈現出與現實世界的離身狀態。表面看人機交互加深可以讓人從AIGC中快速獲取信息，實則是主客割裂加劇讓人不再經驗客觀世界，而將AIGC作為“知識”銀行以便即取即用。

2.意義連續使個性消弭于躺平無思

AIGC通過數據訓練出的普遍合理“存在”，讓各式各樣的意義和價值在敘事性和富情感化的信息通道上連續性地循環流轉，并塑造了對感官體驗起決定作用的情感態度。“AIGC殺人事件”就表明它可以輕松達到控制和引導人類情緒狀態諸多可能性的地步，即“決定了人類存在之于世界的基本方式”，不僅能夠理解用戶問題包含的人類意圖，還能提供有用、真實且無害的答案，甚至可以對問題進行擇取并根據算法屏蔽掉其中有危害或無意義的部分。尤其在AIGC意義連續的數字化生存中躺平無思是最為快適的生活方式，人將作為“活的附屬物”全身心投入到服侍機器運作的過程，而越來越有自主性結構的AIGC則會僭越并侵占人的主體身份，將人設置為可謀算的物化對象，對豐富人性進行微觀肢解。

3.思維極化使事件服從于歷時秩序

“理念”與“意見”的二元結構將AIGC規定為歷時秩序下思維極化的產物?！袄砟睢弊鳛锳IGC形式邏輯的開端不斷產出“意見”，而提供給用戶的“意見”只能服從于語料庫中訓練出的“理念”模型而“生成”或“是”出來。AIGC非真即假的二元思維是數據二進制對其肯定性秩序的推廣。作為推廣依據由兩種規則堆棧完成：規則一為語義預定義型規則，這是事先預定好的規則；規則二是語義生成型規則，可以根據特定文本中的前后關系不斷生成[17]。前者需要事先引導數據賦予某些詞匯以特定屬性，一旦系統識別到有關詞匯，就會關聯相關標注以產生相應語義；而后者則是基于某些特定文本中出現的詞匯頻數與分布以及上下文關系來模仿自然語言?；谌斯ぶ悄苷Z義規則的堆棧性[18]，一是順序排序，即按照某些詞匯進入棧內的先后順序排定事物的存儲序列；二是并行排序，即基于語義分割的空間，在劃分出的不同空間中進行有關詞匯的排序，同樣以文本進入棧內的先后順序為基準。因此，習慣使用AIGC的人在將事件交由其處理的同時也會被它的歷時秩序所規訓，從而喪失人類本應具有的否定性思維。

（三）萬物互聯的算法智能樹

AIGC的算法智能樹將世界萬物以名稱、定義、命題與判斷形式“開叉”出來，可無論輸出“什么”都需要“是”這一系詞作為“樹的主干”將其帶出。而從“是”到“什么”源自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對蘇格拉底的繼承與發展[19]。因為在柏拉圖看來，“意見”就是“理念”的“什么”，而“理念”通常無法抽象出來，故作為“存在（是）”而高于其他存在；亞里士多德則從人類自然語言的結構方式（語言邏格斯）出發，讓“是”能夠用來說其他范疇，其他范疇則作為謂詞隸屬于系詞“是”之下[20]。然而AIGC用算法編織的“是”與“什么”之間的聯結形式，卻在技術語言的遮蔽中逐漸崩壞。

1.知道不等于理解

從柏拉圖以降的形而上學尤其是亞里士多德的形式邏輯非常注重語言邏格斯，認為如果沒有系詞“是”，那么后世一切形而上學的構想都將化為烏有。但是算法編織的AIGC在沒有理解“是”的前提下，僅通過對海量文本語言進行統計聯結的情況下就將其“脫口而出”。有學者就認為在AIGC中“知道不等于理解”[21]，與韓炳哲對信息社會中“就是這樣”取代“為什么”的數據隱憂如出一轍，即“他們就是做了，而我們可以用前所未有的精準度對其進行跟蹤和測定。換言之，只要有足夠的數據，算法就會自圓其說”[22]。AIGC可能會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信息調用過程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為了回答能夠符合正確的算法，甚至對當下事物的確證完全不考慮對其本質加以揭露，就運用所謂正確的解釋去替換真正的解釋[23]。

2.產消者身份確立

為保障算法智能樹的“健康”即枝葉之間的相互聯結，需要每一片“樹葉”都奉獻自己的力量?；趯ψ匀唤缛壕由锏挠^察，研究人員提出蜂巢思維（Hive Mind）作為一種群體智能，在解決問題和作出決策時能夠結合個體豐富見解以展現出超個體的智慧。AIGC在此基礎上衍生出群體計算模型，包括人工蜂群優化算法、粒子群優化算法、蟻群優化算法、人工魚群優化算法等。同過去的單打獨斗不同，群智能優化算法為AIGC提供了協力合作與集思廣益的新路向。但在群策群力過程中，個體成為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產消者”，既生產信息又接受信息，并作為萬物互聯的網絡奇點自我剝削式的對整個系統進行數據投喂。所有能夠進行反思、批判、總結的個體本我都會因為低效的猶豫、躊躇與徘徊而被肅清。

3.他者負面性消隱

目前，常人模式已成為人工智能世界的流行趨勢，它濃縮了一個領域內人類智慧的平均意見，以大量個體化的常識判斷作為自身存在的邏輯前提。由此導致了AIGC拼湊、堆砌、刻畫出的平均意義完全擺置了問什么與怎么問的方式，因此呈現出數字化的“毗鄰”狀態，即只為迎合用戶喜好的“常人”世界。在“常人”世界中，人人都被算法馴順為產消者，作為他者的負面性就會消融于常人的“中性”生活中。

三、語言風險下的未來教育隱憂

作為存在之家的語言在存在論意義上具有先在和獨立地位，其他存在需要通過語言才能顯現給我們。語言本應將在場者和不在場者最廣義的現實性顯現出來，但AIGC中的技術語言卻通過形式化、單向度與關聯性的邏輯推算而得到事先規定，從而在獨顯自身的同時遮蔽了其他存在的顯現[24]。在語言風險的遮蔽下，本應通過語言顯現的教育維度、思維與主體卻變得晦暗不明。

（一）教育維度失位：時間隱匿、空間失真與主體斷裂

正如人是一種時空存在，教育作為培養人的活動總是在時空維度中展開，但人在教育時空中顯現卻需要語言作為介質。然而AIGC中形而上學的算力烏托邦將語言隱匿在過往假設、圈禁在概念世界及流放于現實情境之外，進而導致未來教育的基礎維度出現失位。

首先是教育時間隱匿削弱風險轉化能力。AIGC的“寵物之愛”致力于為教育提供確定性承諾，只有經過形而上學擔保的知識形式才能獲準進入教育世界，這也導致當下教育與未來教育之間的時間張力被不斷消解，從而將人置于強大算力保護當中以免除不確定性風險的侵襲。然而AIGC對確定性的不恰當尋求只會讓未來教育處于更大的不確定性中。當前極富表演性質的智能教育快速脫離過去的歷史性、文化性與人文性，把現實期冀完全托付給對未來的科技想象，夸大一些優績案例與探索經驗的成效，忽視時間張力的積極呈現卻也潛藏著時間壓力的消極敘事。尤其針對教育當中一些真實且正在發生的問題，如果自動遵循“過往的假設”就會讓人徹底喪失從可能性到現實性的風險轉化能力。

其次是教育空間失真加速生活意義流失。AIGC讓教育不僅可以借助時間張力呼召出未來想象樣態，而且具備超越當下真實樣態使人獲得脫域式的虛擬交互體驗。伴隨時間張力的收縮，未來教育想象樣態終會與當下教育的發生樣態匯合，但AIGC與人類自然語言始終存有對象化世界的邏輯參差與時空延異，尤其缺乏對生活世界正在發生的真實理解。AIGC在自我構建的鏡像數據世界中存有與當下教育生活的“掉幀”現象，呈現出它對教育發生事件的每一幀“靜觀”都是孤立靜止的，隨著智能“意見”的不斷堆砌會將真實教育生活的意義流轉與跳變湮沒，從而加速教育本真意義的流失。

最后是教育主體斷裂導致了人性物化。AIGC經常將“事物的邏輯”作為“邏輯的事物”推廣到未來教育中去，正如烏爾里?！へ惪耍║lrich Beck）所說，“日常思維的經驗邏輯方法顛倒了……我們著手處理的不過是二手的‘非經驗’”[25]。由語言斷裂造成的主體意識及身體感知與現實世界的疏離，呈現出“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未來教育敘事，即人工智能與人類智慧各領其事、各是其是、各行其是，理性與感性、知識與情感因此而分為兩橛[26]。如果AIGC替代教育主體思考，剝奪人類理性及對基本知識的享有，人將淪落為服侍機器的奴隸。

（二）教育思維缺位：對稱性模仿、無思性躺平與肯定性服從

對教育而言，用語言交流是思維活動的直接體現，而思維過程通過語言才能有效傳達，但語言與思維之間不能完全劃等號，思維有時會先于語言并獨立于語言而存在。然而AIGC中一切皆是的數據單向度語言卻要求人進行對稱性模仿、無思性躺平與肯定性服從，便引發了未來教育思維的缺位。

一是對稱性模仿。美國著名語言學家諾姆·喬姆斯基（Noam Chomsky）將AIGC認定為匯集各領域知識以供人類享用的“高科技剽竊”，裹挾我們成為“技術寄生蟲”進而在慢慢揮霍人文資源紅利的同時，卻又限制我們產生新的歷史發展可能性[27]。未來人工智能教育將越來越依賴數據幫助實現教學案例、課程安排、學習內容等文本語言方面的自圓其說，本應先于技術語言而活躍起來的教育思維活動卻在對鏡像數據世界的亦步亦趨中逐漸沉寂，從而使人喪失了在未來教育中進行獨立思考的歷史發展可能性。

二是無思性躺平。AIGC將基于整個用戶群體所構成的“大數據集”提煉出的“規則模型”應用于具體教育場景的過程，實際上暗含著以系統特征推斷個體行為的底層邏輯。然而在未來教育的“規則模型”不斷成熟以后，技術語言中的系統性無思就會顯現并作為對人類否定性思維的終極反叛，在給予教育個體功能主義便利的同時，也會形成路徑依賴進而削弱教育思維活動的獨立品質。盡管個性化學習、個性化輔導與個性化評價已經成為未來教育的“標配”，但實際上的因材施教只不過是教人遇到實際問題后要么“機不離手”的無思于數據解答中，要么是系統無解后人也跟著躺平。

三是肯定性服從。作為歷時秩序下思維極化的技術產物，AIGC始終以“非真即假”的肯定性語言為底層邏輯去主導用戶使用傾向。未來教育在思維活動的表達過程中難免不受其影響而被塑造為對象化和既定性的存在，其結果就是將技術語言的“理念”奉為圭臬，強調數據分析解答的權威性而忽視個人思維活動的主動性。人被壓制在單向接受的歷時性秩序中，時刻服從既定規則的編排與處理，進而喪失質疑現有教育問題的否定性反思能力。

（三）教育主體式微：弱理解力、無生命性與去實體化

AIGC的技術語言想要取代甚至略過系詞“是”這一存在范疇而對其他范疇進行算法關聯的“強枝弱干”作法，本質上是對自然語言內在機理的淺表化、物質化及虛擬化。相應的，當未來教育試圖用語言顯現自身的時候就會在萬物互聯的算法智能樹呈現主體式微的窘境。

其一是弱理解力。AIGC認為正確的解釋實際上并非未來教育主體在現實生活中真正需要的解釋。由數據層層嵌套的所謂“正確”解釋只不過是對可知世界的淺表化理解，當可知世界正在加速“下沉”為可見世界從而形成“數字洞穴”[28]，智能教育群體作為數字“囚徒”猶如搖曳在數字洞穴中被虛擬感官體驗不斷沖刷的“浮萍”。人在AIGC的語言輸出過程中時常進行拿來主義式的淺嘗輒止以及道聽途說式的機械復制，背離了自然語言對于現實世界本真顯現的對話過程，其結果將是教育激情與審美愉悅的淪喪，從而遏制了未來教育過程中主體與外部世界進行對話的想象力與創造力。

其二是無生命性。當教育主體的本我深陷AIGC蜂巢思維的“功績”泥淖時，主體生命將被迫削減思維活性以時刻響應技術語言的指令性呼召，任何脫離智能教育群體展開思考的生命都將被視為異類而遭遇圍堵甚至絞殺。主體再也無法躍遷至數字洞穴之外探尋教育真相，產消者的新型身份反倒讓其猶如群氓一般靠著蜂巢思維中的一股凌亂之力，不斷將曾經鮮活的生命拖拽入數字洞穴下的深坑。在列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看來，現代人甚至未在真正意義上的柏拉圖洞穴內存在過，便已人為地跌入由技術打造的“第二洞穴”向上遙望真理。而致力于導向洞外豁然開朗的未來教育則在產消者的脆弱關系（Weak Tie）[29]中不斷消解人的完整性與真實性。

其三是去實體化。未來教育探索過程中幽暗存在的客體在被主體經驗的整全過程中，會因其復雜性與動態性而被AIGC的算法語言默認為次級選項。如果主體對其不加以深刻認識就會被遺忘為不可知之物，于是客體的消解便被動完成。教育對外部客體的認知與描述本就是語言叩問世界的過程。韓炳哲曾從詞源學角度出發，認為客體（Object）一詞源出于拉丁語的動詞Obicere，有阻擋、勸誡、阻撓、指責之意，所以客體必然是一個抨擊我、阻攔我、違逆我、反駁我、與我相左，向我發起反抗的實體存在。如果任由AIGC對未來教育進行去實體化的語言敉平，那么主體將會被常人模式下的常識判斷所支配從而陷入思維停滯。

四、未來教育的發生樣態及應對

AIGC的技術語言如若像維特根斯坦所言，“生活的問題全然未被觸及”，則是因為自然語言的歷史性、語境性與互動性變數注定了其問題及意義永遠無法被全然慮及。伴隨AIGC與人類生活世界的深度融合，未來教育的發生樣態將被深刻重塑，應揭示自身存在對語言風險進行規避，即找尋未來教育自身存在方式的基礎支撐、關鍵變量與核心要義。

（一）未來性：時間施力、空間跨界與主體行動

未來性是未來教育發生樣態的基礎支撐，以人類基本生存維度當中的時間、空間與主體為引線擎畫未來教育“向何處去”的可能性圖景[30]，深刻塑造著未來教育的價值取向、發生情境及行動方式。

1.借助時間施力扭轉未來教育的價值取向

在未來教育中，生命有機體需要消耗時間來進行意識活動，因此人的價值抉擇都是在時間對意識的施力中進行的。首先，時間張力是人類意識與AIGC不斷“拉扯”的輪盤對賭。人作為未來教育的原點應具有自由取舍的權力，但自由取舍難在“舍”而非“取”[31]。未來教育不能消解掉時間張力而一味貼近過往教育，因為此中進行價值抉擇的人不僅需要向過往“索取”必然性經驗，而且需要未來“支付”可能性想象。其次，與時間張力相反的時間壓力潛藏著風險價值。既然教育要求未來“支付”可能，就必須承擔“支付失敗”的風險，而對風險的關注與探問將會更加豐富教育發生樣態的可能性意義。最后，在時間施力中感知并轉化未來教育被算力雪藏的“美麗風險”。一方面要提高風險感知能力，在“已知”的復雜世界中甄選“要知”的知識信息，基于“要知”的認知視域進一步拓展“未知”的可能想象；另一方面要加強風險轉化能力，借助AIGC促進教育目標、內容、資源、方法與評價等要素協同互洽，再利用其統籌規劃已有知識并快速發現教育問題的能力，然后積極開展風險問題的精準解決與創新轉化。

2.通過空間跨界捍衛未來教育的真實情境

為捍衛未來教育的真實情境，可通過空間跨界的具身性Embodiment）、嵌入性（Embeddedness）、能動性（Enactedness）與延展性（Extendedness）[32]來實現。第一，具身性是指未來教育賦予人在不同身體運作模式之間來回穿梭的對“身體圖式”的綜合調用能力。不同于AIGC概念中的“身體運作意向性”——透過某種社會文化傳統下的身體概念、技術和語言，具身性給人以“身體感”從而超越過往教育世界的論述傳統，不斷重塑身體經驗與生活體驗[33]。第二，嵌入性旨在應對人的身體感在AIGC中的空間脫序問題?；谏鐣臻g、物理空間、信息空間與精神空間的智能化協同共生，人類生活、工作與學習環境進一步緊密結合，形成一種無縫、自然和智慧的交互體驗[34]。第三，能動性是指未來教育需在充斥富信息量、高沉浸感與強交互性的虛擬空間中，“預成與靈動”地接受知識信息洗禮以實現人機協同與道技調諧[35]。第四，延展性是指在人類認知基礎由碳基大腦轉移至硅基系統組成的“技術復合腦”后，仍能保持意識延展后的相對獨立性而不懼“外鑠”。

3.采取主體行動彌合未來教育的語言斷裂

在踐行未來教育的未來性過程中，主體行動是彌合語言斷裂的重要手段。首先，人通過主體行動將“二手非經驗”切實轉化為個體經驗。杜威認為，一克經驗要遠勝于一噸理論，沒有經驗，那么若明若暗的觀察和字面上的觀念便會泛濫成災，食而不化的知識也會貽害世界[36]。其次，主體要在教育跨界過程中具備融合統整的能力，因為AIGC往往局限于確定性的樣本空間內，帶有基本立場、清晰邊界以及專業理解，而教育生活本身就是一個立場變換、邊界模糊、綜合領域相互交織的跨界場域，這要求人類主體能夠穿梭在不同場域有所觀察、領悟、互通與融合。最后，有意向的行動離不開共同體生活，尤其在當下AIGC單一的視界范圍內，唯有人類共同體生活可以與世界自身的復雜性相匹配，通過分享不同視角、傳遞不同聲音以及保留豐富個性得以在最大程度上親近大千世界的豐富多彩。

（二）不思性：吾性自足、不思之畏與一致百慮

不思性是未來教育發生樣態的關鍵變量，以待動的主體吾性作為未來教育發展程度的期備變量，在“向死而生”中懷揣對世間萬物的“畏”，以“畏”情緒保持著不思對無思的中斷，從而在朝向未來教育的“一致”中“能知”“能得”“能能”。

1.吾性自足：以期備之用為自由加碼從而打破對稱世界

在當前技術“入駐”教育的對稱性模仿中要警惕技術“入主”教育的“奪權”傾向，而主體吾性的挺立和張揚或許是打破對稱世界的自由利器?！拔嵝宰宰恪痹从谕蹶柮鳌褒垐鑫虻馈?，吾性亦可稱為自有本性，即人初學時心猿意馬，拴縛不定，其所思慮多是私欲妄念，姑且靜坐息思慮，本性自足故而自有所言。

未來教育據此首先應在認知層面積極籌劃人類主體的期備之思，海德格爾指出“期備性的思想”旨在為人揭示一個能夠將存在本身重新納入的“運作空間”，以此作為主體意識留白與觸類而思的緩沖地帶。其次在意識層面的“運作空間”內對主體吾性不斷加碼以求圓善與超然。未來教育需要重塑人類主體與機器類主體的主體間性，改變主動與受動、改造與被改造的對稱式關系，護持人類思維中能夠超越機器功能主義的情感意欲與道德想象，以此“拴縛”住人類思維主導機器語言的“圣人之心”。最后在實踐層面實現主體“行動”與類主體“行為”之間的同型異構，即還原技術語言“對齊”自然語言的型與形，洞察自然語言超越技術語言的質與因，踐履人機交互下協同互促與融合共生的不對稱性態勢以靜待“自性所言”。證明在未來教育中唯有人機之間保持思維與語言的梯度，才能撬開一個與有限現實性完全不對稱的思想空間[37]，使意識流進入自由狀態后可以流向創新之地。

2.不思而畏：以中斷之待為可能奠基從而突破機械意義

未來教育要改變“機芯”裹挾“人心”所引發的無思狀態，須教人以“不思”之思中斷技術語言的機械意義，以免人們形成思維定勢而躺平，而后以“畏”之情緒開啟中斷過后的諸多可能。

先從中國傳統文化汲取“不思”之源?！吨杏埂返馈罢\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敝祆湔J為對于“不思”的要求在于道已存乎天地之間，圣人只需中道便可從容而得，而普通人仍需思“一善”而從之。人在未來教育中不能指望在“智能造神”中成為圣人，否則在技術語言賦予教育機械意義的連續形式中躺平不去思考別說成為圣人，就連“誠之者”都談不上。因此要像圣人那樣“不思而得”，按王陽明的意思還需要“破心中賊”，而“破心中賊”的前提是吾性一定要自足，即內心做夠清潔。這對于未來教育的啟示就在于：人需在思維慣性中與技術語言所綁定的思維定勢完成“斷舍離”，從而打掃干凈心房邀請人有而機器無的惻隱之心、是非之心、辭讓之心、羞惡之心入駐吾心靜以待動，以此四心作為不思之善對抗機芯無思之惡，為最終實現人與外在事物之“理”的知行合一。

后從西方存在主義接續“畏”之情緒。“不思”在哲學檢視中似與海德格爾對技術“泰然任之”的等待之意共鳴，即等待的本質是對未來“開放地域”的泰然任之。然而不思并非無思，是對天地生“畏”后等待思維自然生發的道路上。根據海氏對“畏”的闡釋，它不是令人生畏的現成狀態，也非庸常意義上的貪生怕死，而是對“死”被視為此在之終極不可能性的一種畏懼情緒。因之“向死而生”便恐懼本己性存在之喪失，人作為此在才會本真籌劃自身的各種可能性。在未來教育中，生畏后的觀望與等待是希望人行于技術迷途而不至于誤入歧途，而等待引致的中斷會伴隨“存在之存在的中斷”[38]，使人迎來差異性與獨特性共在的意識開放地域。正如格特·比斯塔所倡導的“中斷教學法”就是一種針對“正?！敝刃蜻M行中斷并使其盡可能保持開放的教育[39]；亦如阿倫特認為教育因其具有暫停性而獨特，在“暫停時刻”的教育呈現出對話和開放，生成著機遇與挑戰；以及德國教育人類學家博爾諾夫的非連續性教育思想，都隱含對連續性的中斷以等待諸多可能性發生。

3.一致百慮：以不思之思為想象開路從而沖破歷時秩序

一致百慮源出于《易經·系辭》“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表示大道之趨向雖然相同，但有各種考慮。這里的各種考慮生發于不思之后的思，并不習慣性的存在于歷時秩序當中，而是作為想象開端為“一致”服務。

首先，人在單位時間內處理的信息是相對有限的，大腦會對信息攝入進行壓縮以實現信息減負，即對主要問題進行意識投射而對次要問題則留給“不思”，其目的就在于等待“一致”。清華大學彭凱平教授曾就默認網絡模式（Default Mode Network）對人與AIGC作比較，即人什么都不做不想的躺在床上，大腦也會消耗20%的氧分，此時人在下意識的思考未來。有研究表明默認網絡被認為與內部導向和自發聯想思維的認知過程有關，如思維慢游、未來想象與心理模擬[40]。試想，計算機在睡眠時能有像門捷列夫在夢境中發現元素周期表那樣的瑰麗程度嗎？因此，有時候“不思”也是在為釋放想象力作準備。

而“百慮”則經常發生在秩序之外的意會當中。因為存在于AIGC秩序之中的技術語言有著既定的邏輯，它所產生的教育敘事往往“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而那些“言外之意”作為釋放想象力的源頭在未來教育中更值得珍視。因此，未來教育要教人“不思八九，常想一二”去激發想象。一方面，“不思”與“常想”之間的“八九”與“一二”配比本身就是在打破AIGC中非真即假的二元極化思維，從而讓人逃離歷時性的事件處理方式，不再陷入肯定性服從下的靜止受動。另一方面，雖然吾性可以“不思八九”，但一直是活潑待動的，轉而“常想一二”會使人生“百慮”而不至于槁木死灰般一無所思墜入頑空。例如中國傳統教學方式中“不慮而知”“不思而得”“不學而能”中的“能知”“能得”“能能”，對于未來教育思維沖破歷時秩序下的意義連續并實現從漸悟到頓悟的想象也許會有所助益。

（三）他者性：遙遠切近、不在家感與危險生活

他者性是未來教育發生樣態的核心要義，沒有他者性的未來教育將會流落至常人之家，而通過“遙遠切近”下的“居間”留白則會將主體與常人隔開，由此產生的“不在家感”是“背井離鄉”后的觀念冒險，是讓人回歸到他者性面容集聚的“危險生活”。

1.遙遠切近：突破常人模式獲致真實理解

根據海德格爾的說法，唯有“遙遠的切近”可以將主體從常人模式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未來教育的美好才能展現給主體長久而沉思的目光。所謂沉思就是向著遙遠的進入切近之中，人要在教育沉思中走進真理，就必須遠離固有的直覺。一方面，“遙遠”是讓具體教育事件重獲韓炳哲所說的現實世界當中的“他性”，即謎題屬性、陌生感和神秘感，從而遠離常人模式提供的固有直覺。恰是這種教育事件的“遙遠”讓我們看到自身還未通達事件背后的真實理解，我們才能“居間存在”于未來教育的常人模式中而不被同質化。另一方面，“切近”既讓主體對外在世界保持不斷逼近的身體感知意向，又為主體和常人之間留有無限接近卻又不可或缺的“居間”?！熬娱g”的意義核心就是在兩者之間交織互構并居于其間的構成境遇[41]。主體居于常人其間代表二者共同經歷著謎題式、陌生感與神秘化的“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構成境遇，同時又克服著常人設置的“水中望月、霧里看花”等熟識阻礙與經驗禁錮。

2.不在家感：逃離常人世界增加生命活性

當主體從安定的常人世界中被拉扯出來，便會直面“不在家”的“茫然失其所在”之感[42]。正如“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一樣，“不在家感”就是“背井離鄉”后的一場“觀念冒險”，讓人去經驗世界、探索世界甚至創造世界。因此，逃離常人世界可以對未來教育中的主體生命注入活力，具體過程如下：首先脫離常人權力控制。以更具批判力的批判教育實踐或“去政治化”斗爭抵制或解構AIGC可能形成的常人式霸權，為主體參與觀念冒險式的教育生活提供可能[43]。其次擺脫常人虛假關懷。所謂虛假關懷就是人機過度交往后由常人締造的充斥著無效認知的信息繭房，因而“背井離鄉”就是在告別常人群體后所要進行的帶有不安體驗的未知探險，包括知識的篩選、觀念提煉以及實踐的否定性探索過程[44]。最后進行生命詩意之旅。主體在完成以上操作后才可以自由呼召出自身分有的自然生命、社會生命和精神生命，從而詩意的參與未來教育生活的整體性創建。

3.危險生活：創造他者面容感受實體凝重

未來教育在創造他者面容時會感受到他者作為客體存在的實體凝重感，當教育被看作一種獨立實體時，教育的內在價值才能涌現出來[45]。因此，實體凝重感對教育而言被視為有益的負面性，故未來教育倡導主體去過一種帶有他者負面性的危險生活。首先根據列維納斯的他者理論，他者“負面性”應包括相異性、可能性與責任性[46]，那么倡導危險生活的未來教育就應當尊重差異性、保護可能性以及具備責任性。一是任何參與教育生活的主體都應學會傾聽他者差異化的聲音。二是任何居于教育生活其間的他者都應被允許出現“負面性”聲音。三是任何置身教育生活的主體都應當為他者肩負非對稱的責任。總之，善于傾聽、包容差異以及肩負責任是我們感受實體凝重感的危險生活內容，而他者作為抨擊我、阻攔我、違逆我、反駁我、與我相左，向我發起反抗的實體存在，為未來教育危險生活構建起從批判走向建設、由質疑得到修正的成熟自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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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文超：在讀博士，研究方向為教育哲學、智能教育。

張俊宗：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高等教育學、智能教育。

Language Risk Review in the Intelligent Era and Reflection on Future Education

Li Wenchao， Zhang Junzong

College of Education Scienc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730070， Gansu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 AI language killings have led to a scrutiny of language risks in the age of intelligence. Starting from the essence of the computing power， data and algorithms of language in the intelligent era， this study restores natural language to the formal logic of concepts， the closed training of samples and the statistical connection of representations. Using Plato’s theory of ideas as a philosophical lens to examine the nature of language， it is found that there are many potential risks in the metaphysical utopia of computing power， the one-way degree of data that is everything， and the algorithmic intelligence tree of the Internet of Everything. Under the shadow of language risk， future education will face the hidden worries of time concealment， spatial distortion and subject fracture under dimensional dislocation， symmetrical imitation， thoughtless lying flat and affirmative obedience under the absence of thinking， and weak comprehension， insubstantiality and dematerialization under the decline of subjectivity. This paper reflects on the basic support， key variables and core essence of the future state of education， and studies the responses from the aspects of future temporal force， spatial cross-border and subjective action， self-sufficiency without thinking， fear without thinking and unanimity， distance and proximity of otherness， sense of absence from home and dangerous life.

Keywords： intelligent era； the nature of language； risk assessment； future education； futuristic； unthinking； otherness

責任編輯：趙云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