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語新詞形成的多維度探析

一、引言

當社會迅速發展時，語言也不斷變化，尤其是隨著網絡的普及，涌現了許多新詞和新詞素。這不僅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語言發展的共同特征。漢語和韓語都不例外。美國社會語言學家W.Bright曾提出“共變論（co-variance）”，即當社會發生漸變或激變時，語言也會跟著發生變化。因此，語言的發展與社會的變遷息息相關，社會文化變化是新詞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除了社會發展所帶來的命名需求外，還有其他因素促進了新詞的形成，值得探討。本文將從多個角度分析韓語新詞的形成，并將其分為外部形成動因和內部形成機制兩個方面。外部形成動因為新詞的產生提供了契機，而內部形成機制則為新詞的產生提供了條件。外部形成動因與內部形成機制相輔相成，共同推動著新詞的涌現。

二、外部形成動因

新詞的產生主要是為了適應社會的變化和人們日益增長的表達需求。因此，對于韓語新詞產生的外部動因，我們可以從社會文化環境和語言使用者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首先，新詞產生最重要的動因之一是社會文化環境的影響。隨著國際交流日益密切，其不僅會受到本土社會文化的影響，也會受到國際語言文化的影響。

（一）本土文化的影響

隨著社會文化的變遷和新概念、新對象的出現，新詞的產生成為滿足命名需求的必然結果。社會文化的變化推動了新詞的涌現，以適應不斷變化的社會環境和需求。社會發展和語言變化辯證統一，社會發展促進語言變化，語言變化亦反映社會發展。以下案例即展示了韓語新詞的產生與社會環境之間的關聯。

韓語新詞幾乎涵蓋了韓國社會、人文等各個方面。例如，“????（?? ??? ?? ??）”指的是檢察機關完全失去了調查權，由其他權力或機構代替進行調查。“???（??? ?? ??? ??）”調侃對政治一無所知的人。“???（?? ???）”則指的是年輕的政治家。這些新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韓國政治的特點。

另一方面，由于社會經濟壓力，也產生了一系列新詞。例如，“???（work and life balance）”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其實這個詞語首次出現在1970年代后期的英國女性勞工運動中。它意味著為了讓女性能夠兼顧工作和家庭責任，政府和企業需要加強產假和育嬰假等母性保護政策，并實行靈活的工作時間制度。這個術語廣泛用來指代“工作與生活的平衡”。韓語利用借詞的方式來表達新的概念。“???（work and life balance）”最初是為了解決工作和家庭之間的沖突問題而出現的，但逐漸發展為一個旨在提高生活質量的概念。現在還出現了“???（study and life balance）”。也就是說，它用來指代“學習與生活的平衡”。

隨科技發展應運而生的新詞主要體現在游戲文化、網絡文化、手機文化和電子文化方面。比如，“???”指的是不擅長游戲的人，“??”則指的是不擅長網絡的人，“??”是指不擅長手機的人。“??”則指的是電子書。這些新詞都是隨著科技發展而產生的。

另外，韓國寵物文化的盛行也催生了一系列新詞，比如“????（寵物經濟）”，“?????（寵物社交媒體賬號）”，“????（裝飾寵物家居）”，“??（獨食）”和“??（獨飲）”等屬于“?-X（獨自做～）”系列的新詞。這些新詞都是受本土社會文化發展影響而產生的，并在某種層面上反映了韓國的文化特征。

（二）國際文化的影響

另外，隨著國際交流的加深，外國文化和語言對韓國語言產生了影響，推動了新的表達方式和外來語的引入。外來語的涌現是國際語言交流的一個典型表現，它們逐漸融入韓國語言系統，豐富了韓國語言的表達方式。韓語主要由固有詞、漢字詞和外來詞構成，其中漢字詞占比最高。然而，根據韓國國立國語院發表的新詞報告可知，在新詞中，外來詞占韓語的絕大多數。這意味著隨著國際語言文化的交流，外來文化促進了韓語新詞的產生。

法語外來詞對韓語的影響，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它是由法語“vacance”音譯而成，指避暑度假。隨著使用，以“???”為基礎形成了“???”“???”“???”“???”為代表的“X-??”系列新詞，各指“在酒店度假，以看書的方式度假，和家人一起度假，新年時的度假”。由此可知，“X-??”指“（在哪，如何，和誰，什么時候）度假。” 這是外來詞逐漸融入韓國語言系統的一種表現，即以外來詞為基礎形成的詞群現象。“-??”也由單詞的一部分也演變成了可以造詞的新詞素。

另外，韓語中也存在大量英語外來詞。比如“???（item）”“????（inside）”等代表性例子。“???”最初是指游戲中的物品，隨著使用意義逐漸一般化，現在也指一般的物品。并且也可以刪減的形式“?”單獨使用。“????”指合群的人，也會以縮略的形式“??”使用。它的反義詞是“??（outsider）”， 指不合群的人，即游離在群體之外跟不上潮流的人。

日語外來詞對韓語的影響，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御宅）”。它的原型是“???”，是日語“otaku”音譯而成的外來詞。最初帶有貶義色彩，指“癡迷于某個領域的人。”隨著使用，貶義色彩逐漸減弱，現在主要指“某個藝人的粉絲或者熱衷于某個領域的人。”

“???（麻辣燙）”則是受漢語影響而形成的新詞。“麻辣燙”隨著以留學生為目標人群的專門餐廳的增加，逐漸開始為韓國人所熟知。2022年后，由于麻辣燙濃郁辛辣的口味吸引了年輕人，主要商業區出現了許多麻辣燙餐廳。同時，麻辣味的加工食品如“???（麻辣面）”“????（麻辣雞）”“?????（麻辣炒年糕）”等為代表的“??-X”系列新詞也以驚人的速度迅速普及。另外隨著中國糖葫蘆在韓國的流行，“???（糖葫蘆）”也隨之產生。“???”和“???”都是漢語“málàtàng”和“tánghúlu”音譯而成。麻辣味食物和糖葫蘆不屬于韓國本土食物所以不存在固有詞語。隨著新食物的產生，因命名需求，新詞應運而生。

國際文化和語言的影響也主要包括以下兩個方面。其一是由于新概念的需要而引入，另一種則是由于新對象的產生而隨之引入。前面列舉的英語、法語和日語外來詞屬于概念需求形成的例子，而中文外來詞則是由于新的對象需求而產生。

另外，語言使用者的心理需求也是新詞產生的外部動因之一。心理需求可分為“求簡心理”和“趨同心理”兩個方面。前者是“效用最大化”地達到交流的目的，后者則是與大多數人保持一致性目的。這兩種心理都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新詞的產生。

（三）語言使用者的求簡心理

法國語言學家A.Martinet曾提出了“語言經濟原則”。他指出，人們的言語活動中始終存在著一種內在驅動力量，這種力量來自人們的交際需求、表達需求以及生理本能與自然環境之間的基本沖突。交際和表達的需求促使人們采取更多、更新、更復雜、更具特定作用的語言單位。而人們的惰性則要求盡可能地使用更少、更省力、更具普遍性的語言單位。這兩種因素之間的沖突使得語言處于不斷發展的狀態。換句話說，在不影響交流的前提下，語言使用者會選擇最簡潔明了的形式進行交流，以滿足交際和表達的需求。

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和信息傳播的快速化，人們追求簡潔、便捷的表達方式。這是符合“語言經濟原則”的一種體現。因此，縮略語的產生成為滿足語言使用者求簡心理的重要途徑，為語言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 ??? ????）”指的是“時尚完成度靠臉。”“???（???? ?? ???）”則是指“世界上最可愛。”“???（?? ??? ??）”則是指“腦子最性感的男人，特別是聰明的男人”“???（????? ??? ?????）”是指“就算凍死也要喝冰美式。”這些都是由長句縮略為詞語的很具代表性的例子。

（四）語言使用者的趨同心理

英國語言學家J.Aitchison認為“語言變化像傳染病一樣傳染開來，因為人們有使自己的說話方式跟周圍的人說話習慣一致起來的傾向。”人們雖然并不想被傳染疾病，可是在語言使用和行動上傾向于與他人保持一致。這樣的習慣促進了新詞的使用。即一個完全新詞語的產生到被大家熟知的過程中，語言使用者的趨同心理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另外，“趨同心理”還表現在形式模仿復制方面。形式模仿，即內容上稍加改變。比如以“???（不擅長游戲的人）”為基礎，模仿復制出“???（不懂時尚的人）”，“???（不懂政治的人）”，“???（不懂圍棋的人）”的新詞。以“???（世界上最可愛）”為基礎，模仿復制出“???（世界上最漂亮）”，“???（世界上最帥）”，“???（世界上最可怕）”等新詞。即趨同心理也表現在框架（frame）模仿方面，“X-??”“??-X”是詞語框架，通過改變“X”來復制出新的詞語。

這種模仿復制也可以理解為是“語言模因（meme）”的作用。英國生態學家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中首次提到“meme”這一概念，解釋為“模仿的文化基因”。任何事物，只要經過模仿而傳遞的東西，都可以看作是模因。對于語言而言，那些被復制、傳播和模仿的任何語言單位都是語言模因的一種形式。語言中的詞素、短語、話語、篇章以及其所蘊涵的文化表征都能作為整體被廣泛地模仿而傳遞信息，自然可以分別看作是語言模因。所以“X-??（不擅長或不懂的人）”，“??-X（世界上最～）”都是語言模因的一種。在“語言模因”的影響下形成了以共同詞素的詞群現象。

總的來看，社會文化環境和語言使用者這兩個方面，其實都是基于某種需求而促進了新詞的產生。因此這都屬于韓語新詞形成的外部動因，為韓語新詞的形成提供了契機。

三、內部形成機制

人們在社會活動中不斷接觸到新的概念和新的事物時，當現有的語言系統無法滿足表達需求時會產生新詞。但新詞并不是憑空捏造，通常會參考已經存在的詞語，通過賦予原有詞語新的意義或改變原有詞語形式來形成新的詞語。韓語新詞產生的內部形成機制主要從意義變化和形態變化兩個方面進行。Langacker將“重新分析（reanalysis）”分為內部結構創造、內部結構移動和內部結構喪失三種類型。內部結構創造的例子包括“peasegt; [peat + s]”，內部結構移動的例子是古英語的“[forgifen + -ess] gt; [forgive + -ness]”。而內部結構喪失的例子包括“[sheep herd] gt; shepherd”，“[well-come] gt; welcome”等。下面以Langacker的理論為背景，并參考???文中的觀點，從意義變化和形式變化兩個方面探討“重新分析”。其中形式沒有發生變化意義卻發生變化的新詞是意義被重新闡釋，形式發生變化衍生出的新詞是形式被重新分析的結果。

（一）概念隱喻

Lakoff認為隱喻不僅是修辭方式的一種，更是一種認知手段，并廣泛應用于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概念隱喻是一種思維或認知方式，將一個事物描述或替代為另一個相關的事物，并將原有的認知領域投射到目標認知領域中。這種方式使人們能夠根據事物的特征，在認知領域中產生對兩種事物的相似聯想。通過這種交叉感知，人們能夠解釋對客觀現實的真實感受，通常能夠強調情感的作用。

在韓語新詞中，通過概念隱喻重新闡釋的詞語有“??（個人投資者）”。“??”的原意是指“螞蟻”。通過概念隱喻的方式來稱呼那些在投資市場中持有少量股票或資金的個人投資者。隱喻中的“螞蟻”可能暗示著這些投資者在市場中相對弱勢。主要是通過“螞蟻”弱小的特征來映射個人投資者在股票或投資市場中占份額較小的事實。

（二）概念轉喻

同樣，轉喻也是一種認知方式，認知語言學家Kovecses和Radden認為，轉喻和隱喻一樣，是人類基本的認知手段之一。但與隱喻強調概念間的相似性不同，概念轉喻則著眼于概念之間的關聯性，從而揭示轉喻喻體和轉喻目標之間的關系。轉喻可以分為兩類，第一種類型是整體與其部分之間的轉喻，即通過將整體與其中的部分進行比較或關聯來表達意義。第二種類型是整體中不同成分之間的轉喻，即通過將整體中的不同成分相互比較或關聯來表達意義。

舉例來說，“??”原本主要指“美食店”，如“????（冷面美食店）”“?????（炒年糕美食店）”。但在概念轉喻后，它不僅僅指“美食店”，同樣，還特指“在特定領域展現出特色的店”，可組成 “?????（氛圍比較好的店）”“???（景色比較好的店）”等詞組。這說明通過概念轉喻，“??”實現了意義的重新闡釋。

另一個例子是“??”，原本特指使用暴力并且有著惡劣行徑的團體。但現在指“在某個方面特別出色”，如“????”通常指擁有獨特音色并且具有魅力的歌手。而“????”通常指身材比例特別好的人。這些例子都是通過概念轉喻實現意義的重新闡釋。

（三）內部結構創造

在日常交流中，說話者通常會考慮如何吸引聽者的注意力。因此，在表達時，他們常常會使用新的語言表達方式來引起聽者的興趣。然而，同時說話者也需要確保他們所使用的表達能夠被聽者充分理解。為了實現順暢的溝通，說話者需要向聽者傳遞足夠的信息，同時引起聽者的興趣。為此，說話者會借助高頻詞匯或雙方都熟悉的詞匯，通過部分變異的方式來提高溝通的效率。這種方法既能保持現有秩序，又能實現有效的溝通。因此，新詞中形態發生變化的詞語通常是重新分析的結果。詞語的形態變化意味著原本的詞形結構被重組或重新解構，從而形成新的詞語。其中，混成詞（blending）是一種典型的形態變化詞語。這種詞語的產生通常涉及語言的內部規律和規范，以及語言使用者對詞語內部結構的創造或移動。

單詞內部結構創造主要表現在內部結構的從無到有。例如韓語的“???（idol）”是不具備內部結構的單一詞。語言使用者在使用過程中把“???”重新分析為“[??+?]”，并且通過替代“??”的方式創造出許多新詞形成了詞群。內部創造過程大致如下。

“???（愛豆）→ [??+?] → ???（清純派愛豆），???（身材特別好的愛豆），???（擅長游戲的愛豆），???（擅長舞蹈的愛豆）等[X-?（具備某種特質的愛豆）]”

如上所見，“???（清純派愛豆）”“???（身材特別好的愛豆）”“???（擅長游戲的愛豆）”“???（擅長舞蹈的愛豆）”都是通過單詞的重新分析衍生出的新詞。

（四）內部結構移動

單詞的內部結構移動主要表現在，原來的內部結構發生變動形成了新的內部結構，并根據新的內部結構以替代其中一部分的方式創造出新的詞語。例如韓語的“???（兒童）”本來具有“[??+?+?]”這樣的內部結構，但是語言使用者在使用過程中把它重新分析為“[?+??]”，并且通過替代其中一部分的方式衍生出很多新詞。其中“-??”也發生了意義變化，特指“初學者”。內部結構變化過程大致如下。

“[??+?+?]（兒童）→ [?+??] → ???（登山初學者），???（料理初學者）， ???（露營初學者），???（高爾夫初學者）等[X-??（某個領域的初學者）]”

如上所見，“X-??”特指某個領域的初學者。不僅內部結構被重新分析，意義也被重新闡釋。由此可知單詞的重新分析和重新闡釋并不是排他性存在機制，只要條件吻合，兩個機制可以同時存在。

另外，重新分析通常是不可見的，因此我們經常在可見的類推發生之后，才意識到重新分析已經發生。詞語重新分析和類推機制是促進新詞形成的兩個重要原則。單詞內部結構的重新分析作為詞語類推的前提條件，兩者在新詞的形成過程中共同作用。

四、結語

本文從外部形成動因和內部形成機制兩個方面分析了韓語新詞的產生。在外部方面，本土和國際文化環境的變遷以及語言使用者求簡和趨同的心理為韓語新詞的形成提供了契機。而在內部形成機制方面，意義的重新闡釋和形式結構的重新分析為新詞的產生提供了條件。通過多維度的分析，本文揭示了韓語新詞的一些特征，并且通過這些新詞映射出了韓國的文化。此外，本文也為其他語言新詞的形成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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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馮志偉，編著.現代語言學流派[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

（作者簡介：王夢曉，女，博士研究生在讀，成均館大學，研究方向：語言形態論）

（責任編輯 關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