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楠
“你連狗咬人都想象不了,人咬狗的世界不適合你,找個男人嫁了吧!”
這句源自TVB熱播劇《新聞女王》的臺詞曾一度火遍各大社交平臺,劇中前衛的感情觀、超前的意識形態、緊湊的職場故事情節,吸引了眾多觀眾為之駐足。此前,考研名師張雪峰因為“‘打暈報考新聞學的考生”的言論被推上熱搜,隨著《新聞女王》的熱播,該話題再次發酵,網友們圍繞“《新聞女王》的爆火能否重燃當代年輕人的新聞理想”這一話題展開了激烈討論。
回顧2023年關于新聞從業者的影視作品,同樣是現代職場劇,女主同樣是新聞媒體人,《以愛為營》的角色塑造憑借“是啊,時總也喜歡特別好看的女記者”和“我男朋友就是有錢,回頭你見著我男朋友不還是得恭恭敬敬的”等等的雷人臺詞,被網友們戲稱為“以戀愛為主,靠男人為榮”。反觀《新聞女王》中文慧心的一句“我在哪里,哪里就是直播間”就立住了專業素養過硬的角色形象。而該劇能夠引發眾多新聞從業者或準新聞從業者共鳴的,不僅僅是冷酷的職場‘內斗,更多的是透過劇中的新聞“土壤”,看到現實生活中新聞戰場上的新聞價值、新聞道德、新聞理想。
《新聞女王》的開局劇情,就是聚焦新聞行業面對突發事件時報道什么,如何報道,在新聞需求者和新聞供應者之間又該如何抉擇。
劇情設定為一輛雙層巴士意外側翻后車輛爆炸,導致五死四十傷的重大交通事故,網絡上流出乘客與司機發生爭執的視頻,大量網友開始揣測并攻擊巴士司機是導致意外事故的最終原因,而這其實只是男主梁景仁為了保護“星網新聞”最大的廣告贊助商的一種幕后手段。另一邊,女主文慧心借助現場監控視頻和側翻巴士圖片,在詢問修車行后發現事故的真正原因其實是巴士零件斷裂,但巴士零件供應商也是自家“星網新聞”的最大“金主”迪基機械,如果曝出真相,將面臨贊助商的撤資和律師函,如果不曝,巴士司機將成為替罪羊,新聞媒體的公信力又該何去何從?這條新聞好像報與不報都是錯。
“搞砸了迪基的訪問,你文慧心負全責!”
“梁景仁,我也有責任提醒你,迪基是出事巴士的零件供應商,它諸多隱瞞,一定有問題。新聞主播和始作俑者串通一氣,嚴重利益沖突!我怕到時候你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
從這段對話我們不難看出,文慧心沒有被其它信息干擾,最終選擇曝光真相。她無懼強權、力求真相的精神也與劇情引言形成呼應——新聞節目應該優先考量需求者而非供應者,這句話出自丁哲云的《孫石熙的脈絡新聞學》,書中這樣寫道:“客觀”是要“透過不同方法先找出事情的真相,揭露權力者不愿曝光的黑暗……不能將搜集到的資訊照單全收”。
“打開電視,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會分嗎?上面出現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個字都是設計出來的,由我們控制著切入點,由我們教觀眾怎么看。新聞沒有經濟效益,不過真相有。它可以為民請命,也可以揭人瘡疤,還可以幫人搭橋鋪路、隱惡揚善……”劇中的女主角文慧心最終憑借新的贊助合同力挽狂瀾,但在真實的世界里,作為一名新聞從業者,我們在需求者與供應者之間該如何抉擇的困境卻很難改變。
一家餐館,一邊是它的味道普通、收費很高;另一邊,是你需要把它“宣傳好”且這是無法拒絕的硬性任務,作為記者的你報還是不報?
一個亂象,一邊是百姓對新聞記者寄予的期望,期望有一天它能夠被公之于眾;另一邊是上報新聞線索后反被判為“揭短”“捅婁子”駁回,作為記者的你報還是不報?
這都是在我的從業生涯中真實面臨過的問題,而我們卻很難達成“以需求者優先”這個看似簡單的新聞從業目標,這也是我一直認為自己并非是一名真正的新聞記者,卻只是一個宣傳員的原因,它甚至會讓我深度思考,自己現在所做的“新聞”有什么價值?
引言之下,劇情之中,彰顯著不純粹的真相、正義與自由。

什么是新聞價值?
或許是公平、是客觀、是正義……
又或許是左肩傳遞真實,右肩記載歷史。
在參加“第六屆南太湖詩會暨2023年全國青年散文詩人創作筆會”的過程中,一場與湖州市委書記的交流分享會讓我至今記憶猶新。為了更好地展示湖州的發展歷程,市委書記用湖州的市級輿論監督欄目《看見》作為一個亮點,給來自全國各地的青年詩人介紹了一檔新聞監督節目對一個地方的影響力:相信“看見”的力量,讓世界看見湖州!
這就是湖州的魅力,也是欄目《看見》的成長心聲。
《看見》這檔欄目的選題線索來自市級部門和市縣鎮街的“揭短”,也來自百姓通過熱線和網絡平臺的“曝光”。湖州市新聞傳媒中心每周召開的研判會,就是為了選出百姓的“急難愁盼”和城市不好看、不耐看甚至不能看的問題。研判會一結束,記者就會出發去到線索現場拍攝或是另擇時間暗訪,用視聽語言直觀展示問題。在每周一、四、五晚8點批評報道播出前,媒體會通知被曝光問題的單位集中收看,晚八點節目播出后,涉及單位九點就會立即研究整改方案,達到真正的事不過夜。對于欄目組而言,《看見》不是“看”到這里就結束了,整改成效如何、百姓是否滿意、同類問題如何全域整改……直到做完持續跟進監督、組織百姓評議、分析總結歸類的工作后,才形成《看見》的完整閉環。
當時聽到這個介紹,作為一名新聞工作者,我內心非常震驚,甚至覺得不可思議。正如《新聞女王》中有這樣一句話,“記者的責任,是牢牢地守住一個核心原則:審視社會不為人察覺的角落。”作為一名新聞從業者,我深知在“家丑不能外揚”的心態下,輿論監督類節目通常會被定義為“找茬挑刺”,受訪者不但不配合,甚至有敵視情緒。更有甚的是,在一次采訪中,受訪對象竟然這樣描述記者這一行業:“你們記者不就和網絡噴子一樣嗎?網絡噴子還只打幾個字,你們記者還配上了圖片和視頻。”面對這樣的質疑,我都有些哭笑不得。在委婉反駁之際,我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記者所帶來的新聞價值已經被一部分人曲解成了這個樣子。
我不否認新聞報道有時為了達到某種新聞價值,新聞工作者在采訪的過程中會通過一定的手法引導人們產生特定的認知,這難免會讓一些“被動受訪者”產生他們違背人倫道德的想法。例如《新聞女王》中,文慧心為了推舉葉晨成為仁心基金會會長,強化了葉晨作為“女性被家暴者”的形象,并壓下了仁心基金的賬目問題,顯然這是一種選擇性報道。這一選擇成功為仁心基金的兒童爭取到了本該就擁有的權益,這是“正義”的,但站在追求真相的角度,這一選擇又是違反新聞道德的。又比如《饑餓的蘇丹》的這張照片在紐約時報發表后激起強烈反響,一方面引起了國際輿論對蘇丹饑荒和蘇丹內亂的關注,另一方面,不少人譴責凱文·卡特殘忍,沒有放下相機去救小女孩。但當時照片中孩子右手上戴著的手環代表著他受到了人道主義的保護,他的母親就在不遠處領取救濟糧,而且遠處的禿鷲只吃腐尸,不吃活物,這樣的自然天性說明這個孩子此時此刻是相對安全的。這些恰恰證明了拍攝這張照片的攝影凱文·卡特是符合新聞工作者的“最小傷害原則”的。正如邁克爾杰克遜的歌曲《四海一家》最終為非洲籌集了至少6000萬美元的慈善捐款,但我們可以因為歌手只動了一下嘴皮子,沒有實地走到非洲大陸投入一線救援,就否定他們的工作成效,認為他們是不道德的嗎?
很顯然,不能!
再舉一個貼近生活的例子,醫生接收到兩個病人,一個是通過專業醫學判斷,已經不可能通過搶救獲得生機的警察;而另一個是滿身罪惡的罪犯,如果再不搶救,他可能就會失去一條腿,這樣的情況下,假如醫生選擇優先搶救那個罪犯,我們就可以譴責醫生不道德嗎?

其實,這里的醫學判斷觀和新聞價值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顧城有這樣一句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生活中的事物都有兩面性,美好與殘酷并存。黑色的眼睛就像例子中的文慧心、凱文·卡特、欄目《看見》和醫學工作者,他們會把現實殘忍地揭露出來,但也非常有利于社會看到問題的實質,它最終的目標就是尋找光明。
今天的新聞工作者,就是社會看到真實的那雙眼睛,人倫道德是我們內心中評判一件事情善惡與否的標準,而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標準,如果每一個新聞從業者都帶著泛道德主義的有色眼鏡去看這個真實的世界,那此刻的“真實”又是什么樣的真實呢?今天的新聞就是明天的歷史,如果連今天的新聞工作者都不能夠秉筆直書的話,我們的后代又怎么知道歷史上今天的天空是什么顏色呢?
新聞能做的,是在有限的視野中,追求事實上的正義。“真實”有許多不同版本,新聞沒有能力記錄所有,只能聚焦某一處,塑造出選擇性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