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藝婕 周舟

一封匿名的學生自殺絕筆信,撕開了老師鄭sir塵封多年的陳年舊傷,他必須直面傷口再次撕裂后的血與痛,也唯有如此,才能直面真正的自我,解決其人生的卡頓停滯。

影片《年少日記》憑借其現實主義的關切視角、精準到位的節奏把控、恰到好處的畫面配樂、精湛細膩的表演呈現成為近期備受矚目的影片,在各大影展影節斬獲大獎,被評為近一年最高分院線華語片,既“叫好”又“叫座”。
《年少日記》片如其名,采用的是日記式的敘事視角,用一本日記、一封遺書串聯起了中學教師鄭sir少年時及現在的人生經歷,以點帶面、層層遞進、鋪開故事,敘說了埋藏在主角鄭老師內心的隱痛。
鄭老師成長于高要求、高期待的家庭,他的父親是典型的優績主義導向的“嚴父”,母親是依附于夫權之下沒有話語權的“幫兇”,“嚴父”經常性使用暴力迫使鄭老師兩兄弟不斷進取,卻從不關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而影片通過“日記”這樣的自我暴露式的敘述法更能清晰全面地展露成長在這樣家庭背景下孩子的心理狀態,也讓觀眾更沉浸地共情主角的經歷。
《年少日記》劇作的巧思在于用了一個古老卻有效的技巧——通過視點轉移誤導,一開始鏡頭橫搖掠過班上毫無生氣的學生的臉,配上他們生無可戀的心理旁白,隨后鄭sir翻出一本落滿灰塵的年少日記,故事跳回過去,從一群孩子的迷茫聚焦到一個孩子的困境,一個怎么努力都無法優秀的笨孩子的噩夢。電影演到一半,會疑惑鄭sir是那個笨哥哥還是那個聰明弟弟。
鏈接學生、哥哥、弟弟三種不同視點的是哥哥日記里和那封匿名學生遺書中都有的一句話,“我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走了之后也沒幾個人會記得我”,從小優秀的弟弟是直到20年后長成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中學教師鄭sir之后,才真正讀懂這句話的,卷到盡頭也不過如此。
鄭中基扮演的鄭sir的父親,一位成功的知名律師,他的人生軌跡讓其篤信“成功源于努力”,反推之,便是“不成功就是因為不努力”。他是香港經濟高增長期中產一代的典型代表,蓬勃向上的經濟周期加之不可或缺的個人努力,造就了他們的成功,然而這種人生經驗卻注定無法在他的孩子身上復制,經濟周期切換之后中產二代的必然沒落是他和兒子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的現實。
一生要強的父親,晚年失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陌生人幫助,徹底淪為一個弱者,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真正體會一個弱者的感受,才明白不是所有問題都能靠努力來解決,生命盡頭他艱難地把呼吸管從嗓子里拔出來,對因“不努力”而被自己苛待的亡子說出了那一聲遲來的“對唔住(對不起)”。
影片聚焦高壓家庭環境下的少年成長,展露了家庭、學校教育的重要性,揭露了社會教育評價體系尚有不科學之處,體現了創作者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人文關懷,喚起了觀影者對生命和愛的珍視。從家庭教育層面落點,影片展露了充斥著暴力、冷漠、控制欲的家庭環境是怎么讓青少年喪失自信和價值感,影片中的鄭有杰因為成績不好從來得不到父母的關愛,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對不起”,努力去做不擅長的事情討好父母,也只能換來父親的一句“是個無用的垃圾”。打壓、否定、貶低式的教育方式惡性循環般影響了鄭有杰的學業表現和心理健康。

從學校教育層面落點,老師沒有及時疏導鄭有杰的情緒,同學的嘲笑加劇了鄭有杰作為“零余者”的想法,他在日記中寫下“我是不重要的人”,最終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劇結局。但從更深一層看,悲劇發生的根源在于社會教育評價體系的不科學,即推崇一種狹窄片面、標準化的成功定義,學生時代“唯分數論”“以成績好壞論英雄”,只要成績好那么便是優秀的,個人品德、個人興趣、精神追求、身心健康都要為學業成績讓步。
這樣的社會評價體系反向作用于家庭和學校教育中,沒有獲得好成績意味著得不到父母的認可、老師的關注、同學的尊重,最終將導致青少年自我價值的喪失、精神世界的崩塌。影片通過三個層面的敘述,對目前還存在的社會問題進行叩問和反思,呼吁更多人關注青少年的成長環境,讓電影更具深意和內涵。
凝練簡潔的鏡頭語言能夠恰到好處地表情達意,配合臺詞、配樂把“故事”講好,這部影片不外如是。導演卓亦謙在訪談中提到“在分鏡上的畫框、調度、溝通上有很多的設計”。電影整個色調是冷色調、暗色系的,節奏是緩慢的,這切合了影片冷靜、壓抑、沉重的氛圍。影片運用日記、燒麥、煙等物品作為介質,采用蒙太奇手法不斷實現現在和過去時間點的切換,完成了兩條時間線的互相影響,完整實現了故事多角度的講述。

電影很多構圖都是相對應的,電影開頭小孩從樓梯向上看,“鄭老師”從樓梯向下看;電影最后,在天臺上,鏡頭從左至右拍攝鄭老師,從右至左拍攝“小孩”,這樣的拍攝方式從表層看是實現了視線的交匯、鏡頭的呼應,實際上實現了劇中人物過去和現實的“對話”。影片中也有很多“留白”的鏡頭,比如小孩在天臺上欲輕生,鏡頭就只拍攝了小孩坐在天臺及天臺空無一人的畫面;比如鄭老師為輕生高中生在網絡上的仗義執言、與妻子的促膝長談都切換了遠景,讓電影更簡潔、更具美感。
電影中還有四次“樓梯”鏡頭的重復出現,四次均是從上往下的俯拍,意味著成長存在著視線盲區和不可知的困境,但這也預示著通過一次次“回看”走過的路,通過一次次的“攀登”“拾級而上”,通過一次次的自我療愈,怯懦膽小無方向感的男孩終會成長為自信堅定溫暖的大人,這也成為主創人員在影片最后遞給觀眾的“一顆糖”。
來源=湖南文聯 中國電影資料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