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入“固體事業搖籃”歷史中的事

歷史好比一艘船，裝載著現代人的記憶駛向未來……

2022年7月1日，是中國航天固體事業創建60周年，暨中國航天科工集團公司六院創建60周年紀念日。2020年10月，六院決定編寫60年院史的通知一經印發，院史編輯部便很快收到了許多老照片，接到了許多提供過去重、特、大事情的時間和人物的電話，其中來電最多的是從四川省瀘州搬遷到內蒙古呼和浩特市的退休老人，他們說一定要把老五院錢學森副院長支持航天固體發動機事業，七機部部長宋任窮關心關愛我們職工生活的事情寫進院史。

航天科工六院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中國航天固體火箭發動機事業的創建、發展史，也是中國固體事業的搖籃史。

1961年12月26日，國防部五院向國防科委、國防工辦建議組建固體發動機研究設計所的報告得到批準后，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給與研究所新番號：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字750部隊。

時任國防部五院副院長錢學森非常關心固體發動機研究所的籌建工作。1962年2月8日，他親筆寫信給固體發動機研究所領導。

路九牧、肖淦、李乃暨：

固體發動機的專業單位到底成立了，是件大喜事。

今年一般各單位都將精簡，但我想固體方面的技術似乎很不配套，即對成立一個正規的固體發動機的研究、設計、試驗、試制單位而言，很不配套。今年暑期的應屆畢業生該有一批到固體發動機方面來，完成配套。似應考慮下列專業：固體力學、流動力學、氣動力學、物理化學、高分子化學、機械制造、化工機械、熱工儀表、精密儀表、無線電電子學、電子物理、有線電、原子物理（為探傷）等。請您研究提出要求。

人員定下來后，最好能在今年一季度完成搭架子工作。即照您們所設想的將研究部、設計部等組織起來，立即搞“五定”，讓大家能鉆到各個崗位上的業務中去。讓大家想想工作怎么做，要什么設備及基本建設，也好對基建部門提供工藝資料。將來固體發動機設計院的建設應按軍委的指示辦事。除了研究工作外，近期任務有HQ--1試驗器的助推器及HQ--3的助推器，你們也要成立科技協作部門及材料部門。

在錢學森的關心支持下，1962年7月1日，在四川瀘州一個山水環繞的小鎮高壩，中國第一個固體火箭發動機專業研究所正式成立，1963年12月3日，又升級為“國防部五院四分院（固體發動機研究設計院）”，1965年10月，固體發動機研究設計院整體搬遷至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即現在的中國航天科工集團第六研究院，簡稱“六院”。

搬遷至呼和浩特市的固體發動機研究設計院院部設在市區內，對外名稱為中國河西化工機械公司，研制生產基地在呼和浩特市東郊一個荒涼的山坳里。當時兩個生產廠還在忙碌地建設之中，生活設施只有剛剛竣工的八幢筒子樓。基地按照上級先生產后生活的指示精神，除青年單身職工住在筒子樓外，絕大多數職工和家屬散居在基地附近的農村里，最遠的借住在約10公里外的五路村。

次年，為了解決職工居住問題，基地發揚自力更生的精神，建成了一片片“干打壘”房，起名為北山區、東紅區、前八區、南八區等，為每個家屬區安裝了2～3個露天自來水管。

我們家住在最高最北端的北山區，是整個基地吃水最困難的家屬區。夏天由于水壓低、用水量大，白天的自來水時時斷流，有水時也不多，像春天屋檐下的冰錐融化后流淌下的一絲絲細流，接滿一桶水需十幾分鐘，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有“嘩嘩”而出的水。為此，北山區的居民是整個基地熄燈最晚的家屬區，因為，他們要在聽到“來水了”的吆喝聲后，排隊去接第二天的用水。

我十三歲那年春天，父親患了肺結核病后，挑水的擔子便落在了我這個矮、瘦、小的長子肩上。剛開始挑不動每桶約30斤的滿桶水，經過半年多的鍛煉，雖然能縮著肩晃晃悠悠地挑起滿桶水，但是，在一百多米的路途中要歇兩次。

到冬天時，我已經能夠一口氣把水挑回家后，又一考驗來臨了。因為自來水水龍頭怕夜晚被凍住，一到天黑水龍頭就擰開任其長流，形成白晃晃的一片冰面。隨著天氣逐漸變冷，自來水管四周就會形成一片由高至低的冰坡。要走到水管處，必須要踩著別人鋪灑了爐灰的小路小心翼翼上去。挑上水下冰坡時，每邁一步都要先穩住一只腳后再邁步。為了防止在冰面上滑倒，人們不約而同地在挑水時將自家的爐灰捎帶到自來水處，不時地鋪灑在冰面上。因為，不停歇的長流水很快會淹沒爐灰重新結冰。盡管如此，人們在排隊接水的空閑，依然說說笑笑，沒有一句抱怨生活之苦的話。

農歷臘月二十三小年后，家里洗洗涮涮用水量大增，最多一天是臘月二十六那天，家里清掃屋子，我足足挑了六擔水，超出平時三倍。那天天一直陰沉著，太陽始終沒出來露面，下午三點多竟然飄起了雪花，刮起了白毛風，雪花像怕冷似的，一個勁兒地往脖子里鉆。就在傍晚我挑第六擔水下坡時，一不留神，后腳跟一滑摔了個仰面朝天，兩桶水全部潑灑在身上，要不是其他人趕緊過來把我攙扶起來，我的衣服很快就會被凝固在冰凌上起不了身。幸虧我當時戴著厚厚的棉帽，否則，輕者摔個腦震蕩，重者摔個傻呆愣。被人攙扶回家后，母親趕緊脫下我身上已快結冰的衣服，給我換上了一身過年時穿的新衣服。盡管晚上母親特意給我開了小灶，做了兩大碗飄著油花的面條，還窩了兩顆雞蛋，但是，從始至終我一聲沒吭。一是埋怨家人不珍惜來之不易的水，二是怪怨父母不心疼人，沒說一句替換我挑水的話。

到1978年，僅我知道北山區因為冬天挑水摔倒后碰傷了胳膊腿的事件，每年就有十幾起。其中最嚴重的是一位至今嘴唇上還留有疤痕的劉師傅，是早上在還沒有鋪灑爐灰的冰凌上去自來水處接水時，摔倒碰傷嘴唇后留下的。

當時，在我們北山區流傳著一句順口溜：不怕狼不怕黃風沙，就怕冬天挑水時冰面上的哧溜滑。

1978年2月7日農歷正月初一早上我去挑水時，見自來水管四周擺放著許多已接滿了水的水桶，但是，卻沒有人挑水而去，二三十個人臉上放著光，聚攏在一起說道：

“宋部長到我家后問了我家每天吃什么，晚上屋里冷不冷、生活上有什么困難等許多家長里短的問題，就像來家里串門的長輩似的，根本就不像是一個黨的高級干部。”

“你說沒說咱們吃水困難的事？”

“說了。”

“那宋部長怎么說？”

“宋部長說咱們在這么艱苦的環境中創建了國家第一個固體火箭發動機研制基地，為我國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東方紅”一號作出了突出貢獻，現在又承擔著國家重大型號發動機研制任務，黨和國家非常關心我們。他說，隨著國家的發展，我們的生活條件會得到改善的。”

“太好了！有宋部長的關懷，我們基地一定會一天比一天好起來的。”

回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問父親，宋部長是誰，部長是多大的官？

父親說宋部長叫宋任窮，是剛剛上任四個多月的國家第七機械部部長，是我們基地的最高領導。父親還說，宋部長是參加過中央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老紅軍，開國上將，是我們國家原子能事業大規模建設時期的主要領導者。

我問父親，宋部長剛剛上任幾個月，為什么來我們這兒視察呢？

父親說，“國之重器”導彈離不開強大的“心臟”——固體火箭發動機。主抓過我國原子能事業的宋部長深知，發展航天，動力先行；導彈型號研制，固體火箭發動機先行。我想這是宋部長在繁忙的工作中特意來基地、激勵我們先行的原因吧。

春暖花開后的一天，父親回家后喜笑顏開地對全家人說：“告訴你們兩個好消息，第一個是從這個月起，全體職工的糧油享受‘特供’待遇，細糧供應比例由40%提高到80%，食油由每人每月4兩提高到每人每月1斤；第二個是西山坡上的高位水塔工程今天正式開工，自來水馬上就要通到各家各戶了。”父親說著撫摸著我的頭道：“你挑水的日子快結束了。”我聽了高興地蹦起來后，立刻跑出家門，把這一喜訊告訴我的伙伴們，告訴全家屬區的人們。

傍晚我去挑水時，已經知道了喜訊的人們，一個個喜眉笑眼興高采烈地談論著提高細糧和通自來水的事，紛紛夸贊著宋部長。

“說到做到，這是咱共產黨干部的一貫作風。”

“是呀！有這樣的好部長帶領，咱們的航天固體動力事業一定會迅速發展壯大的。”

“上級領導這么關懷咱們，咱們一定要再加把勁，早日完成咱們當前的型號研制任務。”

高位水塔建成后，為了早日為各家各戶開通自來水，基地號召職工動手挖通自家房后到主水管的鋪管溝。通知下達后，無論是職工還是家屬，基本上是全家上陣掄鎬揮鍬，挑燈夜戰。尤其是半大孩子們，在水溝挖到一米深以后，由于力氣小，土扔不到溝沿上，反而回落在自己身上，一個個像土猴似的，引來人們的一陣陣哄笑。原定三天的挖溝期限，在人們的互幫互助下，不到兩天全部完工。當自來水流到各家各戶那天晚上，整個家屬區像年除夕夜似的，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和小孩子們的歡呼聲。

就在當年冬天，七機部通過基地的鐵路專用線，給我們基地專門調運來了整車整車的大米、海魚等。

能在塞北高原吃到海魚，是許多人做夢都沒想到的。因為，許多人都是第一次吃海魚，包括好多南方人。至于我們這些北方人，別說是海魚，就是河魚也很少見到。最興奮的是南方人，因為他們不僅吃到了久違的大米飯，還吃到了許多種從未見過的深海魚。

緊接著好事接踵而來：部領導為長期接觸推進劑人員而建設的南方療養院開始接待基地有關人員；改善邊遠艱苦地區職工生活的事業津貼費每月開始發放，職工生活得到顯著改善；首批家屬樓竣工，居住在“干打壘”的部分職工陸續搬入；大慶油田的液化石油氣由專列運抵基地，職工告別了煙熏火燎的生活；停建十多年的大禮堂竣工投入使用，在露天看了十多年電影的職工和家屬，走進了冬暖夏涼的大禮堂；學校、職工食堂、托兒所改擴建工程完工；食品加工廠、廠辦商業網點興建；通往市區的職工通勤車開通，方便了職工進城辦事購物。一件件、一樁樁實事、好事接連不斷地惠及到職工身上后，人們說，黨和國家這么關懷我們，我們一定要使出我們渾身的力氣和智慧，早日完成黨和國家交付我們的重大型號任務。

懂得感恩的人是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的。在隨后的幾年中，基地的人們像上足了勁的鬧鐘，放棄了節假日，沒明沒夜地奮戰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

1982年10月12日，是內蒙基地干部職工永遠銘記的一天，這天，我國第一枚潛射戰略導彈巨浪一號由水下發射成功，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專程發電，盛贊“中國固體運載火箭技術又有了新發展”。這一新發展就是我們基地研制生產的巨浪一號導彈的強大“心臟”——固體火箭兩級發動機。

葉茂思根深。盡管六院在60多年間取得了輝煌的業績，但是，一貫飲水思源的六院人知道這一切成績的取得，都是在黨中央的領導下，在錢學森、宋任窮等許多領導人的關懷下取得的。

60多年來，六院北面的大青山黃了又綠，旁邊的大黑河干了又潤，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但“科技強軍，航天報國”的神圣使命六院人沒有忘，“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信念六院人沒有變，無私奉獻的精神在六院始終熠熠發光！

為此，我們院史編輯部，特將錢學森、宋任窮等領導支持、關心航天固體動力事業的事編入了院史。因為，歷史不能忘記，傳統更需傳承。

（作者單位：航天科工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