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是中華民族的重要象征,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標志。作為我國現存規模最大的文化遺產,長城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價值與地位。
寧夏地區南有六盤山守護,北有賀蘭山天然屏障,東享黃河之利孕育綠洲良疇,西接河西走廊連通絲綢之路,是農耕文化、游牧文化、絲路文化的交匯之地。歷史上,諸多朝代在寧夏修筑長城,境內現存戰國秦長城、秦漢長城、隋長城、宋壕塹以及明代西長城、北長城、陶樂長堤、河東長城、徐冰水新邊、固原內邊等,長城遺址共計1500余公里。其分布之廣、數量之多、歷史跨度之長實為顯著,寧夏也因此贏得“中國長城博物館”的美譽。

千百年來,歷代文人志士對寧夏長城的書寫在邊塞詩歌中都占據著一席之地。諸多關于古代寧夏“長城”的主題詩歌猶如吉光片羽,成為見證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動寫照。
民族交融的詩性表達
“不到長城非好漢”,毛澤東主席的《清平樂·六盤山》展現了紅軍勝利的豪邁氣概,也讓世人領略到寧夏長城的雄渾壯美。
回望古代寧夏“長城”主題詩歌,就時間和地域分布而言,早期多以“蕭關”(今寧夏固原東南)、“回中”(指南起汧水河谷、北出蕭關的回中古道)為意象,吟詠固原境內的秦漢長城;后期多與賀蘭山(多指寧夏與內蒙古交界處的賀蘭山脈,或泛指西北地區)、靈州、鹽州(歷史上靈州城曾三次遷徙,今寧夏吳忠市與靈武市均屬古靈州城)相關聯,集中于對隋長城、宋壕塹與明邊墻的抒懷。就思想內容和藝術特色而言,詩作將長城與西北蒼茫遼闊的地域風貌、民族交融的風俗人情以及戍邊將士的邊關歲月聯系在一起,通過“蕭關”“紫塞”(紫塞是長城在詩歌中的一種代稱,據晉崔豹 《古今注·都邑》載“秦筑長城,土色皆紫, 漢塞亦然,故稱紫塞焉”)、“賀蘭”“靈州”等意象,或抒發建功立業的偉大抱負,或表現保家衛國的豪情壯志,或感慨修筑長城、戍守邊關之艱辛,或贊頌邊關雄奇瑰麗的絕美風光,為邊塞詩注入了更加剛健、深沉的情感基調,也勾勒出寧夏作為邊關要塞的形象,呈現出蒼涼雄勁的地域風貌與慷慨沉雄的家國情懷相互映照的審美意蘊。
詩人們或許不曾想到,個體的情感表達將長城見證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互鑒共榮、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幕幕場景生動再現并流傳久遠,從而使“長城”主題詩歌成為凝聚長城文化的鮮活文本,展現出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和眾志成城、堅韌不屈的愛國情懷,承載著守望和平、開放包容的時代主題。
交融互鑒的鮮明寫照
春秋戰國時期,今寧夏境內的土地上還生活著羌、戎、匈奴等先民。后來秦朝設北地郡,駐兵屯墾,筑長城、修秦渠,開創了寧夏引黃灌溉的歷史。秦漢時期各民族進一步走向大一統的歷史進程,貫通中原與北地的“蕭關”由此成為寧夏“長城”詩歌中出現次數最多的意象。
漢樂府古詩《上之回》描述了漢武帝沿回中道出蕭關巡視,鞏固邊塞、展示國威從而使得“月氏臣,匈奴服”的圖景。漢文帝時期匈奴北入蕭關,隨后漢武帝設安定郡,擴修回中道,并吸引眾多移民定居于此,發展成軍屯民墾的大后方。詩中的回中道則在張騫“鑿空”后成為絲綢之路上由固原通往關中,向北通往河西地區乃至西域的必經之路;而由蕭關衍生而來的蕭關古道,實現了絲綢之路東段北道的貫通,極大地促進了民族交融與東西方文明的交流互鑒。
班彪的《北征賦》,開啟了東漢抒情小賦之先聲。詩人班彪登上長城,憑吊古戰場朝那,緬懷漢朝歷史上的駐邊將領孫印。詩中所記錄的安定、朝那、彭陽、高平,均為固原的古地名。《北征賦》懷古思今,在表達反對戰爭、渴望和平之愿望的同時,展現了當時寧夏固原長城內外以及與中原地區的互通互融。
寧夏被稱為“塞上江南”。事實上,這一詞匯早期同樣用于形容塞上對華夏文化的接受與傳承。北周大成元年(公元579年),大批江南居民遷居靈州,《太平御覽》記載“其江左之人,崇禮好學,習俗相化,因謂之‘塞北江南’”,指出這些移民對寧夏地區各族民眾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以至時人將當地社會習俗與江南相提并論。相應的,在這個多民族聚居之地,移民也不斷與北方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南北朝時期,王褒的《飲馬長城窟行》、董紹的《高平牧馬》都涉及到寧夏長城沿線騎馬、牧馬的場景。
大唐雄風的生動展現
隨著詩歌藝術的發展,“蕭關”和“回中”等不斷被吟詠,以唐代尤甚,成為寧夏“長城”詩歌的經典意象。盧照鄰的《上之回》借漢樂府“回中道路險,蕭關烽堠多”一句,寫出了與原詩大異其趣的初唐昂揚之氣。杜甫作為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非常關切西北邊情,以“蕭關隴水入官軍,青海黃河卷塞云”之詩句勾畫出蕭關塞外雄闊之景。

賀蘭山位于寧夏北部,東面庇護著銀川平原的沃野,西面哺育著內蒙古阿拉善的牧場,長城橫亙于賀蘭之脊。唐代詩歌中,盧汝弼以“朔風吹雪透刀瘢,飲馬長城窟更寒。半夜火來知有敵,一時齊保賀蘭山”(《和李秀才邊庭四時怨·其四》)體現了動人心魄的邊關豪情。顧況的“仰秣如上賀蘭山,低頭欲飲長城窟”(《梁司馬畫馬歌》),則呈現出對賀蘭山及其周邊長城的藝術想象。
靈州作為中原農耕與北方游牧地區的接壤地帶,也曾是郭子儀駐守、唐肅宗登基的地方。在古代詩詞中,此地與長城烽堠共同見證了西北邊地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如“西北正傳烽候急,靈州共喜信臣居”(張蠙《送盧尚書赴靈武》)就流露出唐代詩人昂揚自信的開闊胸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貞觀二十年(公元646年),唐太宗在靈州與鐵勒諸部及回紇、粟特等部族首領舉行著名的“靈州會盟”,“羈縻州府”由此成為唐代管轄邊疆民族地區的模式。期間,唐太宗即興賦詩并刻石,史稱“太宗靈州勒石”。在另一首《飲馬長城窟行》中,唐太宗以“揚麾氛霧靜,紀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靈臺凱歌入”記述靈州勒石紀功,彰顯了大唐盛世的雄威。
家國情懷的充分彰顯
宋代把戰國秦長城作為防御工事,并加以改造利用。這一時期,遼、西夏、金等少數民族政權主動吸納和高度認同中原文化,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更加廣泛深入。
大文豪蘇軾、蘇轍都在詩歌中對河西勇士郭綸表達過贊賞之情。蘇軾以“因言西方久不戰,截發愿作萬騎先”(《郭綸》)的詩句,展現了郭綸這位勇士保衛大宋王朝的決心。蘇轍用“此非介子推,安肯不計功。郭綸未嘗敗,用之可前鋒”(《郭綸》)的詩句,表達了文人壯志難酬的普遍際遇,展現了“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責任感和渴望和平的豪情壯志,可謂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進程中的個體縮影與鮮明寫照。
這一時期的“長城”詩歌中,“賀蘭山”意象尤為突出,進一步強化了民族交融的主題。梅堯臣以“西城橐駝來賀蘭,入貢美玉天可汗。蕭關夜開月團團,彈箏古峽鳴哀湍”(《寄渭州經略王龍圖》)表達對宋夏議和的積極態度;陳郁《賦薛侯》通過“中都久住武城坊,屋頭養駱如養羊……焉知不將萬人行,橫槊秋風賀蘭道”(一作周邦彥詩)反映出長城內外民族交融的場景。被譽為“金人樂府第一”的鄧千江詞作《望海潮》,不僅描寫了“靜塞樓頭,曉月依舊玉弓彎”的長城夜色,且以“招取英靈毅魄,長繞賀蘭山”詞句表達守望和平的思想。在詩人眼中,賀蘭山已不僅僅是一座山嶺,它與長城相伴,成為了守護民族和睦的象征。
“天下一家”的時代象征
明代是我國統一多民族國家鞏固發展的重要時期,“華夷無間”“天下一家”的治國理念得到進一步彰顯。
據《嘉靖寧夏新志》記載,明代歷任寧夏巡撫42人中,41人來自浙江、江蘇、山東、山西等地區。這些官員在履行政務的同時,通過吟詩唱和、詠懷抒情進而形成著名的“流寓詩派”,留下許多“長城”主題詩歌,如郜光先的《登長城關如闕》、魏謙吉的《登長城關瞻眺有懷》、王瓊的《駐兵花馬池》等。尤其是石茂華在《中秋登長城關樓》中,以“且喜休屠今款塞,長歌不覺露漙漙”表達了對于長城內外互通商貿、和平安寧的喜悅之情,這與史料記載中的漢蒙互市可謂相得益彰。
清代進一步致力于促進民族團結、維護大一統,是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歷史時期。

曾任職甘肅寧夏知府的顧光旭,通過追懷“漢節蕭關道,唐宗靈武臺”(《五原》),抒發了對國泰民安、家國興盛景象的渴盼。游歷過寧夏的文人李重華,則以“此去漢南皆枕席,馬蹄思踏賀蘭山”(《過居庸關》)的詩句,巧妙地反映了西北邊地安寧和諧的景象。
自古至今,長城凝聚著中華兒女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眾志成城的愛國情懷、堅韌不屈的英雄氣概,是中華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象征,始終感召著億萬中華兒女。諸多古代寧夏“長城”主題詩歌對長城的詠頌,從一個側面見證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體現了各民族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高度認同、對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用心守護,是民族團結一家親的生動寫照。
(作者郭艷華為北方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院長;馬竹君為北方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本文系北方民族大學“民族融合視域下的古代寧夏‘長城’主題詩歌研究”項目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YCX23057 責編/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