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然
編者按:自元代紀君祥創作雜劇《趙氏孤兒大報仇》以來,無數劇作家和導演在此基礎上對“趙氏孤兒”的故事進行了重新解讀,從而衍生出版本繁多、形式各異的舞臺呈現。
2023年9月,作為“‘京彩文化·青春綻放”行動計劃“文藝行”的重點項目,北大劇社的同學與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以下簡稱“北京人藝”)的老師們合作,以劇本朗讀的形式完成了一次新版《趙氏孤兒》的表演。在北京人藝老師的指導下,同學們從新的角度重新思考和解讀劇中的人物。
此次《趙氏孤兒》劇本朗讀中,我飾演趙盾一角。跟隨趙盾走入劇中,我看到的是一個與正史中略顯不同的趙盾,他甚至可以說在正史中是缺位的。
在元雜劇《趙氏孤兒大報仇》中,春秋時晉國上卿趙盾遭到大將軍屠岸賈的誣陷,全家300余口被殺。為斬草除根,屠岸賈下令在全國范圍內搜捕趙氏孤兒趙武。趙家門客程嬰與老臣公孫杵臼定計,救出趙武。20年后,趙武由程嬰撫養長大,盡知冤情,稟明國君,親自拿住屠岸賈并處以極刑,終于為全家報仇,可謂大快人心。所以,“趙盾之死”是《趙氏孤兒》故事的開端,這場復仇大戲拉開大幕。
而在2003年北京人藝版的《趙氏孤兒》中,在林兆華導演的編排之下,故事更側重描寫朝堂之上權謀心計的政治爭斗,這使得其中的人物角色更加能呈現出人性之復雜:趙盾不再是“純善”的代表,屠岸賈也不再是“極惡”的化身。此外,北京人藝版還從人的主體性出發,大膽地設想了一種趙氏孤兒不愿為父報仇的可能性,側面映射出青年自我意識對于傳統父權體系的沖擊。在這個版本中,“趙盾之死”就成了整個事件漩渦中最為風涌浪急的一篇。
故事開幕,趙盾以晉國丞相的身份出場,趙家老夫人盛大的賀壽典禮展示了趙家在晉國的人脈與地位,但仍存在著復仇之潮的暗流涌動。趙盾并不愚鈍,亦不狂妄,他是一個過于謹慎的政治家。正是這樣的謹慎讓他得以保全自己與家族的位置。
作為一個有宗族意識的人,趙盾完全明白自己的言行決定著趙家一族的命運,他自己似乎背負了過多的責任與壓力,以至于其子趙朔不得不選擇性地無視了他要繼承的這一部分“遺產”。我并不知道趙盾年輕時是如何奉命追殺屠岸賈一家的,但仍能從劇中的蛛絲馬跡發現,趙盾年輕時也與趙朔相同,有些難以去除的傲氣,這給趙盾埋下了禍根。
故事轉場,場景變幻,暗流涌動。公孫丞相的忠告于趙盾聽來聲聲入耳,但既已躬身入局,恐怕不能全身而退。或許是趙盾的年齡限制了他的活力,或許是他的責任禁錮了他的行動,他所得出的結論仍是“我想再等一等”。這在公孫老丞相看來并不算錯,在屠岸賈看來是坐以待斃,而在晉靈公看來,則是不稱職的臣子,不如清除。多么諷刺,正史之中靈公的生死由趙盾掌控,而劇中的靈公則將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故事高潮是趙朔被斬,屠岸賈全城搜捕趙氏孤兒。趙盾和屠岸賈于審訊中的對話,是對角色前半生空白的補足,也是對前半場戲的反思。趙盾略有悔意卻也釋然,這一場恩怨報應有始有終,算不得冤枉,政斗之間成王敗寇,而主使亦不是仇家,而是觀戲的王上。趙盾或許難以得知趙氏孤兒被調換的真相,但也并不在意,因為那趙氏孤兒即便能成功復仇,復仇的烈焰也絕不會燃燒到作為觀眾的晉靈公。
刀落,幕落,頭落。那一句“黃泉路近”,喊給刀斧手,喊給冷血的仇家,也喊給事件漩渦之外的無數觀眾聽。或許當趙盾人頭落地的一瞬,每一個投以目光的觀眾,都可以是晉靈公。
責任編輯: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