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苦妓回憶錄》作為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封筆之作,以第一人稱視角進行內聚焦寫作,利用豐富的敘述技巧,由內而外呈現出一個自我虛構與自我感動的老年男性形象,他自詡與黛爾加迪娜的愛情真摯可貴,足以拯救他墮落的人生。其中優秀的敘事將讀者納入過于真實的言語詭計之中。從敘事批評的角度分析老記者在敘述與黛爾加迪娜的愛情中所使用的敘事技巧及其效果,剖析其所陳述的性欲與愛欲模糊之下真實的權力剝削與自我賦魅。
[關 鍵 詞] 《苦妓回憶錄》;愛情敘事;敘事批評
加西亞·馬爾克斯創作的《苦妓回憶錄》講述了一位九十歲的老記者通過妓院女老板結識了一位因生計而出賣自己的十四歲女孩。每次見面, 女孩都因被打了鎮靜劑而沉睡著, 但老記者卻莫名地愛上了女孩。約翰·厄普代克談及《苦妓回憶錄》時認為小說具有天鵝絨般柔順的樂趣,但沉思時會引起不適。杰里明·卡斯對該解讀做了進一步詮釋:“無論讀者是同情他(記者)作為孤獨可憐的受害者,還是譴責他作為性消費中的捕食者,他的敘述最終都產生了困惑。讀者被留下面對一系列棘手的、不可調和的對文本解釋的決定——不愉快的情節環境所引發的不適與反思老人可憐的孤獨所引發的同情是矛盾的。”這就點明了《苦妓回憶錄》敘事的高度復雜性。它不僅是忘年邂逅與浪漫想象的結合體,更是性犯罪與精神混亂者的混沌獨白。這兩種高度不平衡的價值判斷巧妙地通過老記者的敘述穿插在一起,形成此消彼長的對立狀態。
在敘事批評的語境下,本文摘除作者自身與文本的經驗粘連,從文本本身入手,從敘述視角和手法結構等角度探究,“忘年戀”的浪漫意義是如何被附加在老記者與黛爾加迪娜若有似無的現實關聯之上,并且用以完成將死之人的良心告慰的。
一、《苦妓回憶錄》愛情敘事的表征與特點
瓦西列夫在《情愛論》中提道:“愛情把人的自然本質和社會本質連接在一起,它是生物關系和社會關系、生理因素和心理因素的綜合體,是物質和意識多面的、深刻的、有生命力的辯證體。”在《苦妓回憶錄》中,九十歲高齡的老記者與十四歲年輕妓女的“忘年戀”成為加西亞·馬爾克斯塑造的典型的愛情敘事之一。通過老記者陳述的內容,這段浪漫關系呈現出復雜的特征。在老記者眼中,它是超越世俗倫理的純潔之愛、脫離性而存在的靈魂之愛,同樣是老記者尋求救贖的理想之愛。
老記者在自述中完成了對自我的構建,在他自白式的表述中,讀者還原了一個癡情的、心思細膩的、孤獨的高齡老人。他對周邊事物的感知有著藝術家般的目光,不厭其煩地在客觀事物的記敘中加入感官描寫,在審視自己虛度幾十年光陰的表述中,以一種罕見的坦誠剖析自身的空虛。在讀者對文本意義初探的階段,豐富的形象側寫以承認角色多面性的表達方式增強了可信度。故而在老記者的言語表述下,讀者自然受到文本的感召,認同了老記者對年輕黛爾加迪娜的癡情,也因此順應了與老記者作為敘述者的意圖,認為老記者在與黛爾加迪娜的愛情中得到了重生。
盡管在語言層面上這段愛情敘事呈現出高度的典型性與浪漫色彩,但由于敘述視角、結構安排的不確定性,文本敘述的客觀實質與敘述本身存在較大的差距。敘述者是小說的組織者,也是作者在小說中的代言人。顯然,老記者在《苦妓回憶錄》里屬于敘述行為的直接進行者,這個行為通過對一定敘述話語的操作與鋪展最終創造了一個敘事文體。敘述者通過敘述的行為操作敘事話語,最終形成以文本展示的敘述實體,不僅影響讀者的閱讀判斷,還牽制讀者的閱讀認知。在《苦妓回憶錄》中,敘述者的特殊身份帶來亦真亦假的敘述效果,作者從敘述視角和敘述策略等多方面進行安排,用以掩蓋語言層下的真實結構。
二、不可靠敘述:第一人稱視角的復雜表述
1961年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中提道:“當敘述者的言行與作品的范式(即隱含作者的范式)保持一致時,敘述者就是可靠的,否則就是不可靠的。”布斯認為,小說的敘述者分為可靠的敘述者和不可靠的敘述者,依據敘述者與隱含作者的關系進行劃分,不可靠的敘述者指代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與隱含作者不一致的敘述者,隱含作者在小說中為小說作者代言,但是并不會顯現于小說的行文之中。在《苦妓回憶錄》中,敘述者老記者顯然隸屬于不可靠的敘述者之列,盡管隱含作者的價值判斷并不浮于文本表面,但老記者的行為與語言、認知與事實之間均有出入,呈現出矛盾的狀態。布斯聚焦于兩種類型的不可靠敘述,一種涉及故事的客觀事實,另一種涉及價值判斷。敘述者對事實的詳述或概述都可能有誤,也可能在進行判斷時出現偏差。故而一般來說,敘述的可靠性涉及敘述者的中介作用。作為具有強目的性的敘述者,老記者的言語表述呈現出一種復雜的狀態。在《苦妓回憶錄》中,老記者的第一人稱寫作將視角聚焦在自身經驗和情感變化方面,在內容上,開篇點明寫回憶錄時的“我”已活到九十歲,即將過九十歲生日,這是貫穿整個文本的連貫情節:九十歲的“我”想要找一個年輕的處女發泄性欲,隨后展開敘事,在尋找—找到—相遇—陷入愛戀的連貫情節間,插入敘述了老記者幾乎從年輕到垂暮,整段尋歡作樂的幾十年人生。這就導致文本并非單一的回憶性自述,而是在經歷一切后,以九十歲為時間節點,一段向后延伸至暢想百歲死亡的回憶末尾,一段向前審視九十年的人生。這兩個在時間上割裂的事件由于敘述者的縫合緊密穿插在一起,構成了獨特的雙重自我結構:審視前九十年人生的觀察者、采用停靠視角參與生日招妓的經驗敘述的經歷者。在情感上,“反省的自我”一度擯棄荒淫無度的生活方式、否認自身生命的價值,但從經歷者的視角中,敘述者本人在另一種形式的招妓活動中尋求人生的意義,以求救贖。而這兩種自我的敘述,都因為第一視角的局限而具有明顯的不確定性與欺騙性。
老記者敘述的非真實感源于客觀與主觀兩個方面。客觀角度的敘述者與敘述事件大部分存在巨大的時間差異,老記者在作為觀察者回憶前半生的時候寫道:“有一回我想到,那些關于床事的記錄可以被當作很好的素材用于講述我墮落生命中的不幸。題目從天而降——《苦妓回憶錄》。”這句表述既是一切敘述發生的緣由,又表露出老記者用以自憐的部分目的——“講述墮落生命的不幸”。值得注意的是,以九十歲老者回望人生經歷所產生的敘述,與真正經歷事件的年輕記者有客觀的認知、觀念、思維的差異。這種“我與我”的時間差異造成了文本敘述上的落差感,同時也呈現出更多由于時間差才能得知的真相——例如老記者說自己的人生墮落開始于十九歲發表校園生活報道,但多年后才知道真相,即母親為自己的文章買通報社。這種一前一后的“經歷過”的事實與“事后得知”的真相的落差貫穿全文,“我”似乎是一個只存在于局面內部的經驗主體,但“我”同時又因為時間而被賦予了全知觀察者的權利,這種視角呈現了亦真亦假的文本構建。這在與黛爾加迪娜的愛情敘事中也頻繁出現,“我睡得很好,醒來時身邊放著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熊,像北極熊似的用兩條后腿站立著,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給我的丑爸爸……但老鴇卻用一個壞消息擊碎了我的幻想:那只熊是她送的禮物”,這種由于時間隔閡而真假混淆的信息處理,令文本隨時保有可推翻的余地,同時也在明示這段摻雜巨量想象的浪漫關系具有很強的不確定性。
從主觀的敘事效果角度來看,這種個體印象引領文本的敘事通過模糊的語言、反復推翻的事件,以及在細節上安排文本的意義斷裂,都展現了老記者自圓其說的心路歷程。
三、虛構與敘述:藝術與現實的含混表達
老記者在回憶錄中采用的文人話語,真實地再現了一個具有知識分子特質的人的語言運用,不僅具有典型的西方知識分子的獨白特征:冗長且引經據典,還兼具九十歲老人的思維模式:對時間的感受錯亂,現在與過去、將來摻雜在一起。例如突然插入學生時代的游行記憶,文學藝術知識與現實經歷交錯出現。在與黛爾加迪娜關系的建立中,藝術作品大量充斥在語言的表述中,從為黛爾加迪娜命名伊始,藝術性的賦魅就已經介入老記者的敘述。藝術與真實在一次次交融的敘事中呈現出相互指涉的特征。老記者回憶,不止一次將畫作帶進黛爾加迪娜的房間,“花幾分鐘的時間來布置我們的夜間劇場”,同時也向她講述故事,甚至用文化典故與敘述經歷相互交織,致力于挖掘和構造這段“偉大愛情”藝術性的一面。例如老記者給小女孩起名“黛爾加迪娜”,據文本描述是源于被自己的國王父親追求的小女孩,其年齡與老記者和小妓女的特征相符。“小人物的畫”——“從一個修道院里綁來做老婆的修女”暗合這段不平等關系的侵占性特質,《約翰·克利斯朵夫》與老記者對自身的幻想相呼應。為黛爾加迪娜朗讀的故事《小王子》《圣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將黛爾加迪娜本人也納入藝術性的賦魅過程中,她在睡夢中呢喃“讓蝸牛哭的人是伊莎貝爾”,令老記者滿意于藝術氛圍制造的成功。但隨即他對黛爾加迪娜的聲音太過平庸而進行了指責,聲明這不及他虛構幻想中的完美,再一次印證了他將黛爾加迪娜視為意象性的符號。
老記者在知識分子語言的表征之外,還執著于尋找從現實世界與藝術符號的相似性,試圖以現實經歷的想象為原點,構建他本人的愛意與藝術世界的相關性,從而賦予現實經歷以理想性。索緒爾曾指出,語言都是“能指”(signer)和“所指”(signed)構成的符號,文字將意義編碼為符號,一群符號組合在一起就是一段符碼。“黛爾加迪娜”的命名并非隨意為之,而是老記者將多重意義進行編碼和符號化,它在喚起之時出現在老記者腦海中的心理印象并不完全指向十四歲妓女這一位具體的人物,“黛爾加迪娜”既是藝術作品里的國王之女,又是符號化的幼小、純潔的處女意象。這種情況形成后,年輕妓女與她本身姓名脫鉤,她的身體和意識就被知識化、文本化,從而在老記者的審視下被置入這種書寫與呼喚的文字符號。
四、言語下的暴力:不說話的黛爾加迪娜
在老記者與黛爾加迪娜的愛情故事中,他采用了冗長的第一人稱自我敘述,著重袒露自身的感受和理解,以文藝作品進行的賦魅與權力主體的凝視,代替了常理下愛人間言語與動作的互動來描寫愛情。老記者自詡浪漫地寫道:“我的小姑娘,在這世上我們兩個孤獨做伴。”在這段被命名為愛欲的關系中,黛爾加迪娜被剝奪了真實的名字,轉而以文化符號的形式出現。事實上,老記者所厭倦的“無愛之愛”并沒有因為性的缺席而變為愛,而是從性欲空虛的指向轉向了老記者急迫填補空虛的自我。故而,他的敘述中以自身為主體,對小女孩展開了一系列幻想構建,他在黑暗中想象她的身體、觀察她的呼吸,然后以日記的形式記錄二人的愛情時刻。但在記錄中,黛爾加迪娜的真實聲音幾不可聞。以福柯的觀點看,話語是權力多種運作方式中最明顯的。話語傳播權力的影響,在社會體系中成為權力的替代品,人受話語支配。《苦妓回憶錄》中十四歲的“苦妓”在整個故事中只有不確定是否源于老記者想象的只言片語,敘述者剝奪了她的話語,將一切敘述壟斷為老年男性的獨白,使敘述的事件失去了可信度。
同時,老記者的占有欲在話語中昭然若揭。“我的苦妓們”“我的小姑娘”,類似的語匯頻繁出現,時時刻刻宣誓小女孩為自己的所有物,并在相處之時展現了年老的、掌握權力的男性對地位低下的女孩的凝視與占有。他這樣寫自己的觀察:“那一晚,我發現了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愉悅,便是在沒有欲望相催、沒有羞怯阻礙的情形下欣賞一個熟睡女人的身體”“黛爾加迪娜,我的心肝兒,我焦渴地哀求著。黛爾加迪娜。她憂郁地呻吟了一聲,從我腿間逃開了。她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把身子蜷了起來,仿佛一只縮在殼里的蝸牛……我問自己,在自覺羞恥、傷感、冰冷如一條鯔魚時把她叫醒又能有什么用呢” ……幾乎所有與黛爾加迪娜動作、狀態有關的描述,都以“我”開始陳述,而每一次敘述的最終落點都是“我”的感受,滿意或失望,欣喜或糾結。這種評價性的文字昭示著老記者視黛爾加迪娜如附屬品一般規訓。在文學作品中,人物形象可分為自我形象(self-image)和他者形象(hetero-image)兩種。失去語言的黛爾加迪娜失去了講述的權利,自始至終處于“他者”的語境下被描述,全然作為一種被觀看的身體。在老記者的主觀陳述下,她的主體意識被極度弱化,表達的權利被剝奪,現實經歷則被大段幻想的浪漫敘事所重構。因此,在老記者發覺黛爾加迪娜招待他人,成為妓女之后勃然大怒。因為他將女孩的服從視為自身幻想的重要組分,對黛爾加迪娜的主體性持否定的態度。小女孩呈現出的自主性打破了老記者精心編造的愛情夢境,引發了他的危機感,從而觸怒了老人。
在老記者利用想象的愛情彌補空虛生活、治愈內心創傷的真實目的之下,他與黛爾加迪娜的權力落差與規訓關系,被精巧的敘事手段所粉飾。此前,老記者坦言:“若不是我隨后要竭力講述的這個我回憶中偉大的愛的故事,我將沒有任何東西能流傳后世。”他所要治愈的創傷形成于碌碌無為就轉瞬即逝的九十年歲月。這段時間中,他沉湎于妓院中的“無愛之愛”,并對時間的流逝毫無感想。妓院作為獨特的真實社會空間,具有異托邦的特質,在福柯(Michel Foucault)的觀點中是隸屬《另類空間》的一個重要概念。“它們是一種反場所,是一種在真實的地點里得以實現的烏托邦……由于這些場所與它們所反映出的,和所表達的位置都截然不同,所以作為一種與烏托邦相對的概念,我將之稱為‘異托邦’。”“異托邦”的概念為厘清老記者對妓院生活的態度轉變提供了解讀的空間,在老記者自白時,他對報社的工作和平凡的人生經歷透露出無奈和寂寞。流連于異托邦的妓院是他反抗平凡生活、寄托情感的主要方式。但頻繁的“無愛之愛”使由愛欲締造的異托邦失去了特殊性,與平凡枯燥的真實世界再一次重合,回歸老記者極度想要舍棄的熟悉的日常空間。
老記者急于在將死之年與無愛的妓院這類異托邦式的空間脫鉤,將一切希望寄托在他從未體驗過的愛情之上。老記者愛情的對象就是熟睡的黛爾加迪娜,他試圖用處女與老人的無性之愛賦予自己無意義人生以最終的“能夠流傳后世的部分”,用“能夠沉溺于愛情之人”的身份體面地離去。然而,在一切與黛爾加迪娜有關的表述中,都缺失了黛爾加迪娜本人的幾乎所有行為、言語和真實心情。黛爾加迪娜在妓院中的形象由老記者傳遞,平日的生活狀況則由老鴇代為傳達,她從未親口承認過愛情,也沒有做出過看似能夠回應的舉措。換言之,具有回應的真實愛情之于老記者并不重要。這或許源于他本人認知的偏差,亦有可能是確認自我幻想出的愛的能力足以彌補“無愛之愛”的空虛創傷,從異托邦返回人生終點的烏托邦。卡斯指出:“如果說寫回憶錄是一種方法,可以讓敘述者重溫過去的性剝削,那么它也是一種治療手段,通過它,敘述者可以把握自己的現狀。”老記者也終于不再追尋真相,他更愿沉湎于自我建構的浪漫幻想之中,這種幻想不僅符合他學究的體面,還賦予了他虛假的愛的能力。然而,脫離第一視角的限制,顯然將欲望由“有性的妓院”轉向真實之愛的過程實際上是斷裂的,其實質是性剝削的方式由真實肉體轉向精神代償。在闡述規訓權力的時候,福柯在他的《懲罰與規訓》里提出了四點規訓權力必須發生的條件:(1)對象空間被封閉隔離起來;(2)空間井然有序、透明、一目了然,便于監督;(3)人在其中的活動,精心地被設定;(4)將個體協調,使肉體與肉體結合,獲得更高的效率。對于黛爾加迪娜來說,妓院是封閉的隔離空間,在她身處的房間內,從裝飾到身體都袒露無遺,受到監視,按照老記者的趣味有序安排。“因此當黛爾加迪娜可以重回房間時,她會發現里面透著一種安穩的幸福:被清香殺蟲劑凈化過的空氣、粉紅色的墻壁、柔和的燈光、插在花瓶中的鮮花、我最喜愛的書,以及按照時興的風格,以特別方式掛起來的我母親的美麗畫作。”從言語中不難看出,黛爾加迪娜與老記者的關系是性的被剝削者與剝削者、窮人與揮霍遺產的老貴族、無知的十四歲少女與經歷復雜的九十歲老人、權力的下位者與上位者,二人關系的本質毫無平等可言。
在巨大的身份差異之下,性消費者對賣身少女的侵犯只是少了一段實質的性行為,老記者在黛爾加迪娜熟睡時進行的身體撫摸與親吻,在她消失后對其進行長期的搜尋和無孔不入的生活介入,無一不是權力剝削的另一種體現。小女孩的身體不再以性侵犯的方式被剝削,而是在老年男人的凝視下被納入符號化的體系,有生命和自主權力的身體在老記者的敘述暴力下,降格為與物無異的客觀事物,身體和所處的狹小精致的空間呈現相似性,被高度地模糊化、意象化。老記者“被愛情拯救”的認知不過是將死之人對自我的精神安慰,客觀上講,黛爾加迪娜與老記者的忘年之戀在此處被證偽。
五、總結
通過對《苦妓回憶錄》所使用的敘事技巧的分析,言語表層的愛情意味逐漸消散。在書寫中,第一人稱的自我敘述實質上是老記者本人復雜主觀的情感鋪陳,這種書寫在面對以客觀性為標準的檢驗下暴露出多重矛盾,敘述的真實性由此生疑。對其敘述話語進行進一步剖析后,可以發掘文本摻雜著多種元素,呈現出更為復雜的敘事結構。這不僅表現在時間的斷聯、兩段人生的對比、藝術元素的介入中,更明顯地呈現在對“老人—少女”間權力結構的隱瞞之上。利用以上種種敘事技巧,老記者將自身與少女剝削性的病態關系構建為浪漫的自我慰藉。所謂“忘年戀”的情愛解讀,在文本意義的探究中逐漸失去可信度。不過也正由于含混的敘述帶來的巨量文本空白,在價值判斷上仍然留給讀者豐富的解讀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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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