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而立之年的歐洲單一市場能否再出發？

董一凡

4月17至18日，歐盟特別峰會在布魯塞爾舉行，其中最重要的議程是討論如何重構歐盟經濟競爭力，以及為剛剛走過30周年的歐洲單一市場注入更強動力，由意大利前總理萊塔牽頭發布的《遠超市場：速度、安全和團結》的單一市場發展報告成為各國領導人討論的藍本。作為一體化最重要的成果之一，這引發了歐洲乃至世界對歐洲單一市場建設將走向何方的關注。

已走到關鍵十字路口

構建經濟要素自由流動的內部大市場和充分挖掘整合歐洲國家的經濟力量，是20世紀80年代歐共體面對經濟和科技新一輪變革、歐洲相對美國和日本等經濟體競爭力下降背景下的戰略選擇。歐洲單一市場自建立以來，已成為能夠與歐元、申根區相媲美的一體化最重要成果之一，為歐盟各國經濟融合發展掃除諸多壁壘、降低交易成本，形成了涵蓋約4.5億人口的高質量市場，增強了歐盟憑市場力量推動監管規則輸出的“布魯塞爾效應”。此次萊塔的報告亦將單一市場形容為“一體化皇冠上的明珠”“共同財富源泉”。

時代變局下，歐洲單一市場和歐洲經濟的發展已走到關鍵十字路口。歐盟面臨經濟增長力放緩、人口老齡化、私人投資低迷、缺乏領軍數字企業等問題，1996至2023年其經濟年均增長率僅1.64%。歐洲近年已落后于美國等重要經濟體，2008年歐元區（約14.2萬億美元）和美國（約14.8萬億美元）的經濟體量相當，而2023年美國（約26.9萬億美元）已是歐元區（約15萬億美元）的1.79倍。歐盟還因資本大量流向美國而遭受重大財務損失。每年流出的近3000億歐元歐洲家庭儲蓄中，大部分流入了美國。近期，烏克蘭危機、通脹危機、能源危機等進一步加劇了歐盟的競爭力劣勢，如天然氣價格較美國從高出兩到三倍增至三到六倍，經濟因而持續低迷，去年歐盟經濟增長率僅0.5%，預計今年也僅有0.9%的“微弱復蘇”。

隨著國際政治經濟形勢的變化和歐洲一體化的發展，歐盟不斷探索為單一市場注入動力的方案，其中由兼具專家身份的政治家領銜中長期評估、為歐盟領導人提供決策參考，是推動單一市場轉型的重要方式。經濟學家出身的意大利前總理蒙蒂就曾在2010年歐債危機期間受歐盟委員會委托撰寫評估報告。此次報告草擬人萊塔具有深厚的學術背景，在比薩圣安娜高等學校獲得歐共體法律博士學位，對歐洲政治經濟格局有著深刻理解，其卸任意大利總理后先后在法國巴黎政治大學、雅克·德洛爾研究所等從事國際事務和歐洲問題的教學科研工作，歐委會也因此委托其擬定報告，“在復雜變局下為單一市場制定新發展指南”。

提出三大政策重點

在萊塔的報告中，歐盟表示已直面歐洲經濟實力相對下降的現實，若不推進更大更深的變革，歐盟可能在世界經濟競爭中面臨被邊緣化、去工業化等風險，為此應積極調整政策以抵消不利趨勢，重新塑造歐盟的全球經濟角色。報告不僅涉及制定產業政策、減少對外依賴、建設國防工業、強化外部塑造等歐盟既有方針，也提出了部分創新性政策。

一是提出“第五流動自由”。報告認為，舊有的資本、勞動力、貨物、服務自由流動原則已經不適應當今的經濟結構和深度變革，歐盟必須推進涵蓋教育、科研、創新、數據等方面的“第五流動自由”，以盤活其在網絡數據、科研人才和機構、初創企業等方面的資源，培育有利于提振新興技術和商業模式的發展環境。為此，歐盟將推進更多聯合科研、學生交流等計劃項目，并推動信息安全和監管規則下的數據自由流動和使用。

二是構建關鍵領域統一市場。萊塔稱，歐盟當前在通信、金融和能源三大基礎性領域仍未能建設統一的單一市場，這些市場仍然由國家為單位構成，極大影響了歐盟的規模經濟效應以及調動和整合資源的能力，也因盈利性不足而阻礙了投資和技術創新。例如，歐洲電信市場分散零碎，每家電信運營商平均服務消費者人數僅500萬，而中國和美國的運營商平均服務消費者數量分別高達1.07億和4.67億；能源市場的缺乏連通性和監管重疊成為可再生能源發展的阻礙因素；金融市場效率和規模限制使33萬億歐元的私人儲蓄難以投資于實體經濟，一些歐洲初創公司甚至舍近求遠赴美國上市。因此，歐盟準備通過整合監管規則、統一技術標準、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發揮歐盟共同項目的帶動作用等方式，逐步構建上述領域的泛歐統一大市場。此外，歐盟還提出在軍工、航天、衛生、交通等部門深化市場一體化的進程。

三是持續推進產業政策。報告將效仿美國《通脹削減法案》等構建有競爭力的產業政策，促進公共及私人投資流向數字和綠色領域。為實現目的，歐盟在短期內應進一步完善現有政策框架，重點在推進高效靈活的稅收抵免計劃，并為成員國補助企業“松綁”，長期則要構建完善的產業戰略。與此同時，歐盟也需關注相關計劃可能拉大成員國間競爭力差距的問題，保障企業和各國的廣泛參與。

2024年4月18日，在比利時布魯塞爾召開的歐盟特別峰會落下帷幕。與會者圍繞歐盟競爭力和單一市場、烏克蘭以及中東局勢等核心議題進行了討論。

重現“過往輝煌”面臨不少掣肘

此次歐盟對單一市場的評估和反思是其在經濟面臨諸多挑戰下謀求以變革促發展的嘗試，也順應了歐洲一體化“危機促發展”的歷史邏輯。在4月的特別峰會上，各國亦在深化單一市場發展、采取果斷行動方面凝聚共識，呼吁提出以構建完全一體化的單一市場為基礎的新的競爭力協議，并在2025年6月前制定現代化單一市場新戰略。

從現實角度而言，推動單一市場發展、重現過往輝煌仍面臨不少客觀掣肘。一方面，歐盟各國雖普遍支持提振競爭力，但隨著改革進入深水區，歐盟讓成員國做出更多主權讓渡的難度加大，且各國經濟稟賦的差異和競爭力差距亦將增大分歧。如法國總統馬克龍力推的歐洲資本市場聯盟建設應者寥寥，中小國家也普遍擔心放開補貼政策將導致發展紅利向財力豐厚的國家傾斜，今年歐洲議會選舉后右翼力量崛起亦可能成為一體化繼續深化的阻力。另一方面，歐盟的單一市場愿景在特殊的地緣政治環境下致力于擁抱一些“政治正確”議題，如支持加快建設防務單一市場、減少過度依賴等，可能使單一市場偏離重發展、重開放、重合作的正確方向。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世界能源結構變化及其地緣政治影響研究”〈項目號：23BGJ039〉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