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都是時間的影子 [組詩]

鄧學云

雪 人

沒有雪的冬天，感覺

比有雪更冷

很多年前與小伙伴們堆的雪人

一直走在路上，它在

尋找那個冬天里走失的人

幾雙通紅的小手，長成翅膀后

都飛向各自的天空。之后

一個又一個冬天再沒遇上一場雪

能讓你堆出一個完整的人

渴望做雪花的小女孩兒

真成為一朵飄忽的雪花

融化在春天的雨水里

那一年你不遠千里去到

大雪紛飛的北方，折騰老半天

也堆不出來一件

令自己滿意的作品

——中年的你

有冰雪之冷，無冰雪之心

九 月

河水變得緩慢。大海也開始

平和。地主家的大地

窮人家的天空。烏鴉與喜鵲

已言和，一同飛過屋后

枝葉稀疏的梨樹林

進山的人與出山的人在

一塊石頭上歇腳，從谷底

灌上來的風，吹不動他們

對塵世的偏執和信任

山腳的學校和山腰的寺廟

有人們想要的心愿

你好！九月

即便飄過頭頂的不是思想

深潛水底的卻是哲學

一個人可以成為

另一個人的世界，也可以

是另一個人的藩籬

流水帶不走的一切

時間也無法帶走

愛九月，愛天地的無我和遼闊

愛人世的充盈與殘缺

黃昏降臨

整個下午，心無掛礙

站在曠野，看夕陽墜入遠山

霞光漫天

大地空茫，寧靜

河水緩慢流動，世界荒蕪而豐腴

黑夜來臨后，萬物

都將是黑夜里最黑的那部分

回 頭

小的時候，怕鬼

一個人行走時，不時回頭

害怕被什么跟著。后來竟成為

一種習慣，每走一段都會停一會兒

回望走過的路。許多人趕上來

擦身而過，走在了我前頭

因此自己遠遠落在同行者的后面

去寺里拜訪師父，說出困惑

他一笑：走得慢才對，太快會

丟棄自己。月亮從東山升起

夜色混沌。我禁不住回頭

看到什么。他問

沒有。我回答

師父雙手合十：世界本如此

蒼茫的月色里，我看到了

天地的初始，與盡頭

月 色

那個夜晚父親從地里回來

月亮剛剛從東山升起

坐在門口清涼的石幾上

天地從未有過的靜謐和純凈

昏黃的燈光，母親單薄的身影

不停地晃動，她在準備

一家人的晚飯。不知憂愁的少年

卻有了莫名的憂郁與傷感

以致許多年后，當父親離開

去了另一個國度，我再次

坐在門前的石幾上，又圓又大

的月亮與從前一樣正好爬上山岡

一個人影邁著光潔的腳步

從遠處走過來，蟲鳴如花

為他開道。世界空寂

月色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