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玫瑰”的抗癌戰爭

陶愷

2023年5月25日，敘利亞大馬士革，阿斯瑪·阿薩德在鄉村采摘大馬士革玫瑰

當地時間5月25日，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的妻子阿斯瑪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段視頻。

視頻中，阿斯瑪穿著松石藍的長裙，披著精心打理過的金色卷發，語氣親和、平靜地向公眾告知，自己被確診患有急性髓細胞白血病—而就在2019年，她才剛剛戰勝了另一種惡性腫瘤乳腺癌。

對于中國公眾來說，阿斯瑪這個名字是在去年9月才被熟知的。彼時，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攜夫人阿斯瑪·阿薩德訪華，從走出機艙、步入紅毯的照片開始，這對璧人便頻頻登上社交網站的熱搜。

在參觀杭州靈隱寺時，一名中國女游客親昵地摸了摸阿斯瑪的臉，贊嘆她的美麗容顏，而阿斯瑪回應“你們有一個美麗的國家”；杭州亞運會開幕式上，阿斯瑪拿著手機為自己國家的運動員拍照，驕傲也心酸。

作為“第一夫人”，阿斯瑪自然始終與敘利亞緊密相連。但揮之不去的疾病與看不到盡頭的戰亂、“沙漠玫瑰”與昔日美麗的大馬士革—阿斯瑪的個人命運與敘利亞一路走來的“國運”，在既定的身份之外又形成了某種宿命般的互文。

雪上加霜

根據敘利亞總統府的聲明及阿斯瑪在視頻中的闡述，她在出現了“多種癥狀和臨床特征”后開始進行醫學檢查，被診斷為急性髓性白血病。

急性髓細胞白血病，是一種因人體骨髓產生異常血細胞而發生的癌癥，發病機制非常復雜，既有遺傳易感因素，也有諸如接受放射線照射、接觸一些藥物或毒物的外部因素。

白血病的治療本就復雜兇險，具體到阿斯瑪身上，治療的困難又因她的個人經歷及身處的國度越發艱辛幾分。

敘利亞沒有技術嫻熟的骨髓移植中心，沒有針對白血病治療的抗癌藥維奈克拉。

阿斯瑪在視頻中向公眾告知自己被確診患有急性髓細胞白血病

2023年9月21日，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攜夫人阿斯瑪抵達杭州出席亞運會開幕式

2018年，阿斯瑪曾診斷出乳腺癌，并在敘利亞當地一家軍醫院接受了近一年的惡性腫瘤化療，治療后達到完全康復。這次治療乳腺癌的化療經歷，令她很可能患上的是與治療有高度相關性的急性髓細胞白血病—而這種治療與疾病的“疊加”，讓阿斯瑪在今日面對新的治療與康復時舉步維艱。

按照相關專家的預測，阿斯瑪可能比普通的白血病患者“治愈率更低”，按照現有的一線、二線治療方案順序治療下，普通白血病患者可能達到60%～70%的治愈率或緩解率，但對阿斯瑪來說，這個概率“最高可能只到40%”。

此外，阿斯瑪需要確認她染色體的突變類型，進行相關檢測后強化化療、尋找相關靶點進行靶向治療，以及最后要進行骨髓移植—但敘利亞國內的醫療水平并不能支撐這些步驟。

目前，敘利亞總統雖然在聲明中表示，阿斯瑪將接受包括隔離在內的“特殊治療方案”，并在此期間停止工作和參與其他活動，但了解敘利亞醫療現狀的人們都清楚，即便是對于總統夫人，“特殊治療方案”也顯得捉襟見肘。

敘利亞沒有技術嫻熟的骨髓移植中心，沒有針對白血病治療的抗癌藥維奈克拉，甚至都無法應用新型高強度療法。據敘利亞醫生透露，當地針對白血病治療使用的是“7+3”方案的低強度化療。而在敘利亞，面對染色體異常或不利突變導致的治療相關急性髓系白血病，治愈率可能低于20%。

阿斯瑪出生在倫敦，有英國國籍，“第一夫人”擁有的財富似乎也足夠支撐她到歐美等國求醫。但目前，英美正對敘利亞政府實施各種制裁，阿斯瑪和丈夫面臨的是整個“西方國家”的旅行禁令與資產凍結，阿斯瑪還有可能因為敘利亞總統夫人的身份，被指控“涉嫌恐怖主義”，從而剝奪英國國籍，無論是尋求治療還是普通探訪，都徹底無法再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在阿拉伯世界，人們對癌癥諱莫如深，乳腺癌更是女性的“禁忌”。

2011年5月5日，敘利亞德拉的軍事封鎖結束后，軍隊駛離城市

滿目瘡痍的棋盤

總統夫人面對的治療困境，讓人們想起曠日持久、幾乎快成為國際新聞“背景板”一般的敘利亞內戰。

2022年出版的《阿拉伯世界的癌癥》一書，曾先一步在總統夫人再次罹患癌癥、引發廣泛關注前，詳細探討了阿拉伯國家的醫療，尤其是對先進技術要求頗高的腫瘤治療窘境：“西方世界”的制裁，正在讓醫療局勢惡化。

敘利亞腫瘤治療本有希望可以像其他國家一樣，能夠“順理成章”地隨著社會的發展不斷進步，與國際前沿保持交流，挽救無辜的生命。但這種“快速進步和有希望的發展”，因敘利亞不斷爆發的沖突而中斷，藥品、專業醫療設備供應短缺，“西方世界”的制裁，又“阻止了基本醫療用品進入該國，包括那些當地無法生產的癌癥治療用品”。

敘利亞內戰，雖被冠名為國家的“內部戰爭”，實則是西方勢力長期滲透策動的中東版“顏色革命”。2010年，“阿拉伯之春”—阿拉伯世界的顏色革命浪潮爆發，也同樣席卷了正在進行改革、渴望發展的敘利亞。2011年1月，敘利亞爆發了大規模的反政府示威活動，示威過程中發生沖突傷亡，抗議變成了武裝沖突。8月，西方各國先后發布聲明，要求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下臺。巴沙爾拒絕后，西方各國開始扶持各式軍隊及不同勢力，在2012年下半年開啟了混戰。

2017年9月7日，敘利亞塔爾圖斯，阿斯瑪前往學校探望陣亡士兵的子女

敘利亞的國土成了一個滿目瘡痍的棋盤，而美國、土耳其、沙特等國家扶持著各自的反政府武裝，以它們為棋子，在“棋盤”上博弈。

十余年過去，敘利亞內戰成了21世紀最復雜血腥、影響深遠的沖突之一。根據聯合國的數據，截至2020年3月，有超過38萬人死于敘利亞內戰，有超過1200萬人流離失所。內戰讓敘利亞的基礎設施、經濟發展、歷史文化都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深刻的分歧與敵意也在同胞之間滋生—阿斯瑪難以治愈的白血病前，還有更多普通的敘利亞民眾，已經飽嘗了戰爭帶來的苦澀與絕望。

拒絕生活在恐懼中

在5月25日發表的視頻中，阿斯瑪表示，她收到了來自國民、國際社會充滿愛和支持的信息，“這給了我們家庭更多的力量”。

她希望，通過自己直面、坦誠地探討病情，為更多身處各種各樣人生逆境中的人們提供一些勇氣：“任何與疾病作斗爭的人，都必須擁有力量和意志，不僅要戰勝疾病，還要忍受與所愛之人的疏遠。”

2018年罹患乳腺癌時，阿斯瑪勇敢公布自己患癌的做法，就曾引起軒然大波—在阿拉伯世界，人們對癌癥諱莫如深，乳腺癌更是女性的“禁忌”，被視為“上天降下的懲罰”。

但阿斯瑪拒絕生活在陰暗和恐懼中。這一次，她依然公開談論疾病、坦然接受祝福或猜疑，表示要“努力與疾病抗爭”，像幾年前面對乳腺癌一樣。

美麗的國土成為大國博弈的棋盤、親密的同胞分裂成不同去向的棋子、健康的身體多次被病魔光顧……被戰爭選中的國土、被厄運選擇的人，都是一樣的無可奈何。

面對“上天降下的懲罰”，無論是敘利亞還是阿斯瑪，都不甘心認命。

內戰期間，即便身患重病，阿斯瑪也在治療間隙繼續進行慈善工作，在醫院、葬禮間輾轉，為戰爭中苦難的人帶去力所能及的溫暖。

在一次采訪中，她坦然表示，即便是“總統夫人”，也不過是尋常母親，和敘利亞每一位母親一樣，每天送孩子們去上學的時候，不知道他們今天能否安全回到家。但敘利亞的孩子們“要么帶著勇氣和信念成長，要么帶著恐懼和雄心成長”，而勇敢地走出家門，坦然面對苦難、竭盡全力抗爭、學會在逆境中前行，是阿斯瑪希望教給孩子們的能力。

“戰爭威脅到敘利亞境內的每一個人，但我拒絕生活在恐懼之中。”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