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把鑰匙能開鎖

黃春芬

“老師，小G又砸椅子了。”聞訊，我立即放下手里的作業本直奔教室。因為不去制止，沒準會出現更嚴重的事。開學初教室的門就是他踢壞的。小G轉來已有一段時間了，可是他仍然獨來獨往，遠離熱鬧的群體生活。記得第一次跟他媽媽見面時，她說：“他有輕度自閉癥。”我有些緊張，因為缺乏這方面的教育能力。

教室里一片狼藉，小G正發瘋似的推翻課桌，一張椅子已經散架了，顯然是被他砸壞的，椅子的零部件加上書本，散落一地，地上還有水。全班同學驚愕地看著我，我氣血上涌，怒不可遏卻不得不遏。他顯然是有些在意我的，因為他看到我之后停下了手，頭昂著，斜眼看我，居然坐了下來。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壓制著憤怒的情緒說：“你過來！”他沒動。我冷冷地一直盯著他，他終于站了起來，跟我走了。

他站在辦公室里，我暫時沒理他，因為這時候交流，不會有效。我回到教室，邊跟同學們整理，邊聽大家說剛才的經過。

原來，同學小k走過他桌旁時，碰翻了他的水杯，他的書和作業都弄濕了。顯然責任在小K，可是小K平時很老實的。這次怎么沒有及時道歉，或者小K道歉了，但為時已晚？遇到這樣一個倔強的孩子，怎么辦？處理也總要有個開始吧。還要讓小K向他道歉？我有些糾結。我穩定了班里的秩序，簡單總結了剛才的事，講述了寬容與禮讓的重要性，安撫了同學們的情緒后，又回到辦公室。

站了半個小時，他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些。我讓他過來，并搬了凳子讓他坐下，他不肯坐，我想，那就由著他，便也站起來，跟他面對面交流。我平靜地說：“我相信，你肯定已經有些后悔了，鬧這么大動靜，你肯定開始沒有想到會這樣，對吧？”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放到旁邊。“我知道這事開始是小K不好，我已經批評了他。本來他想來道歉的，被我攔住了。我說等以后還有機會。”他又看了我一眼。

“小G，其實我們倆相處也有幾個星期了。師生一場，至少我沒有對你進行嚴厲批評或是表示反感。我不知道你是否懂得，人與人的相處是一種緣分，你來這所學校，又恰巧在我班里，我才可能與你結緣。假如沒有緣分，我們可能這輩子也不會見面、說話，更不用說一起生活一年、兩年，甚至到你畢業。”我語氣平和地跟他說著，也不管他是否在聽。

“你讀五年級了，個子這么高，又健壯。你的力氣很大，班里的同學誰也比不過你。我希望你可以用你的大力氣做許多好事。比如你每天換桶裝水，方便同學。大家每天口渴時都會想到你，在享用你的勞動與服務時，他們其實都很感謝你。記得上次你生病請假，大家好不容易將一桶水抬上樓，他們紛紛想到你的勞動多辛苦，都很感謝你。這事后來我告訴過你，對吧？”小G仍是一言不發。我說得口干舌燥了，但想想這事也急不得。那天的談話也就在無果中結束了。

一次秋游回來，恰好下大雨。大巴車停在門口，離教室還有一段距離。同學們帶傘的不多，勉強能兩人合撐一把傘。大家下車匆忙往教室趕。小G走在最后，他沒有傘。我趕上他，為他遮擋，他不要，避開了。我拉著他，命令他過來。他沒得選擇，只能跟我一起走。我手里拎著袋子，袋子很沉，不方便撐傘。我說幫我提下袋子，他忙拎過袋子。我摟著他的肩，我們貼在一起走，小小的傘勉強能遮擋兩個人。我們就這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淌過水洼，跳過泥濘，有時我踩著了他的腳，有時他踢著了我的腳。我們相互扶持，走了一大圈。最危險的是我們站到路牙上準備繞過一個水洼時，我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他一把抓住我，我才沒摔倒。我忙道謝，我們師徒倆貼得更緊了。終于，我們走到了教室門口。我看著他的手紅紅的，手臂上都有勒痕。他看著我的褲子和左邊的衣服都濕了。我招呼他喝姜茶，并端著送給他，他低著頭，接過水杯，坐在椅子上，埋著頭不說話。我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理他。可是，過了一會兒，有同學告訴我，“老師，小G哭了。”我有些驚詫，仔細一想，忙叫同學們不要管這事，自由讀書去。

后來，我悄然發現小G有些變化，比如上課雖然不發言，但聽講很認真，作業的正確率也高了些。最重要的是，一年多再沒發生打架或是亂發脾氣的事。臨畢業時，我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有這么一段：

“……我沒有媽媽，爸爸很忙，又很嚴厲，我們很少說話。在以前那所學校，我常受到同學的歧視。轉到這所學校，我看到大家怕我，開始我心里得意，可是你跟我說話，把我當大人，還關心我，我就很后悔。秋游那次回來下雨，你把傘遮在我身上，你的衣服都濕了，我很感動。老師，馬上要畢業了，我很感謝你幫助我。我會永遠記得你！”那時我才知道，那位經常送他來學校的是他的后媽。

隨著教齡的增加，我愈發相信那句話：沒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會教的老師。學生教不好，只是沒找對方法。我也曾經認為，學生遇到問題，跟他說說道理就行了，他應該懂。其實遠遠不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也總有一款鑰匙能打開難開的鎖。一個學生的教育問題，絕對要有一個觸動心靈的教育方法才行，一定要有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教育情境才會有效。老套的經驗只能提供參考，永遠不能用來包打天下。陽光總在風雨后，此后很多年，小G與我都有著聯系。他有什么成功快樂的事，會與我分享，有些煩惱還會向我吐槽：“老師，我上大學了”“老師，我得到獎學金了” “老師我畢業工作了，在一個電力公司上班”“老師，我的上司是個‘工作狂，說好的996都快變成997了”。我們的微信朋友圈經常互相點贊鼓勵，我們成了亦師亦友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