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日電話催收不能超過3次,每天晚上10點以后不能催收,債務人相關聯系人拒絕催收后不得再電話聯系……
2024年5月15日,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發布《互聯網金融貸后催收業務指引》(以下簡稱《指引》),從實操層面對催收行為和催收行業提出諸多要求。
6月17日,在黑貓消費者服務平臺檢索,與“催收”相關的投訴總量為74.2萬余條,維護負債人的合法權益依然任重道遠。
據悉,國家標準《互聯網金融個人網絡消費信貸貸后催收風控指引》已通過全國金融標準化技術委員會審查,待發布實施后,將替代《指引》。
“你在xx平臺的金融貸款本月已經嚴重逾期,現進入合同終止流程,將正式上報征信黑名單,在中國執行信息網依法公布身份,子女升學及政審無法通過……”催收員連珠炮般的電話,是每個逾期負債人的噩夢。
截至2024 年6月17 日,在黑貓消費者服務平臺,搜索“催收”關鍵詞,相關投訴有74 萬多條。
在黑貓消費者服務平臺,一條發起于2024年6月14日的投訴表示:由于目前遇到一些困難,暫時無力償還欠款,多次協商延期還款他們不同意,在沒有經過本人的同意下,私自聯系我的緊急聯系人,給除我以外的其他人打電話,透露個人隱私。
黑貓消費者服務平臺提示投訴者保持手機暢通并留意官方消息推送。
2023年11月底,由金融數字化發展聯盟和銀聯數據共同發布的《2023年消費金融數字化轉型主題調研報告》顯示:我國消費金融市場的參與者主要有銀行、互聯網金融公司、持牌消費金融公司、小額貸款公司、汽車金融公司等,截至2023年上半年,其中,銀行卡應償余額達8.55萬億元,約占消費金融行業總規模的46%;互聯網金融平臺貸款余額約為3萬億元,占比約為16%。
王然在“紅圈所”(中國的頂級律所)負責資產證券化和科技金融方向的業務,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對于金融市場參與者,基本會在債務人逾期后3個月發起外包催收行為,執行債權催收的機構大家用的都是那么幾家。”
2024年6月3日,楊帆窩在沙發里吐了口長氣。這一天,他搬離已租住十年的高檔小區,入住長租酒店,人生摁下重啟鍵。2019年12月,他關閉了經營兩年的視頻公司,被朋友們稱為“先知”,然而運氣并未始終站在他這邊。
“公司關閉的時候父親已經病重,西醫束手無策,我們只能自己嘗試中醫針灸。2023年1月1日,我知道我有一筆數萬元的債務需要處理,但當時體力和精力都不足以應付。”楊帆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從商多年,楊帆不僅在銀行有著近20年的良好信譽和流水,還與銀行信貸人員關系深厚。“不是不想還,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開始不接陌生電話號碼的來電。”楊帆說。
最先被“爆”的聯系人是房東的丈夫,他在會議中接到了催收公司的電話轟炸,“我能想到他慌張的表情,給別人添麻煩太不好了。后來我母親也接到了催收電話,一切開始走向失控。”楊帆說。
催收,指的是債權方自己或委托第三方進行欠款收回業務。北京市蘭臺(武漢)律師事務所主任、高級合伙人李強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發送短信、撥打電話是互聯網金融平臺催收逾期客戶的常見手段。若催收未果、逾期嚴重,借款人還會收到貸款機構發送的律師函,甚至走到起訴、立案的程序。”
父親去世后,楊帆不斷調整狀態。2023年11月初,他與某銀行相關部門達成協議,約定當月底還清信用卡欠款。然而,不到兩天,他就收到相關法院執行人員的電話,告知其債務已進入執行階段。“你為什么欠債,你沒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財務狀況。”對方這一句話讓楊帆不禁眼眶濕潤。
支付寶、微信、儲蓄卡相繼被凍結。“有的先發短信提示劃款,有的是直接‘光速’劃款。最麻煩的是儲蓄卡被凍結,本來能夠付諸實施的還款計劃也打了水漂。”楊帆說,與他達成還款計劃協議的銀行工作人員其實更著急,“他本來能完成的工作量‘飛’了。法務和催收在銀行內是兩個部門,他去協調法務部門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處理債務的過程中,楊帆感受到來自催收方的語言暴力,反復被逼問、威懾,人變得麻木,“他們也只是在干一份工作吧”。
在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律師孟博看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關于辦理實施“軟暴力”的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對采取“軟暴力”手段催收進行了否定性評價。
孟博表示,“軟暴力”是指行為人為謀取不法利益或形成非法影響,對他人或者在有關場所進行滋擾、糾纏、哄鬧、聚眾造勢等,足以使他人產生恐懼、恐慌進而形成心理強制,或者足以影響、限制人身自由、危及人身財產安全,影響正常生活、工作、生產、經營的違法犯罪手段。
對于催收工作人員來說,其收入和客戶的還款金額直接掛鉤。據媒體報道:催收崗位業績提成一般有兩種情況:一是按照催收回款排名來計算提成;二是按照“提點”計算提成,提點占回款金額的5%—24%。
李強說:“《指引》從六個方面對貸后管理進行了規范,包括明確催收行為規范、強化個人信息保護、建立投訴處理機制、加強行業自律、實施名單制管理、加大監管和打擊力度。”在他看來,“催收游擊隊”將面臨一輪正規化洗牌。
在信息保護層面,“ 爆通訊錄”的行為被明令禁止。《指引》明確提出,金融機構和第三方催收機構應只向債務人催收,不應向聯系人催收。
實際上對于非法催收,國家早已啟動整治行動。
2024年5月,曾作為國內最大催收公司的湖南永雄資產管理集團(以下簡稱“永雄集團”)公開發文,稱不再從事具體催收業務,將徹底轉型成為一家幫助催收行業及催收公司發展的科技服務型公司。1年前的5月25日,永雄集團也曾發出公開信,稱其4家分公司被安徽警方執法,宣布公司即日起停業。
公開信息顯示,安徽警方跨省查辦的永雄集團吉首分公司26人因涉尋釁滋事罪,目前已被移送起訴,其他3家分公司案件仍處在審查起訴階段。
據不完全統計,自2022年來,湖南十多家催收公司被多地公安異地執法,目前至少有5家涉案的催收公司被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其他多個案件即將開庭審理。審判文書顯示,被告人員被認定為使用“軟暴力”催收,觸犯尋釁滋事罪,定為惡勢力犯罪集團。

監管部門嚴厲打擊非法催收、暴力催收后,催收業內開始自我約束。“據我所知,‘爆通訊錄’電話轟炸等極端行為大幅減少。債務人只要向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投訴惡意催收,催收公司這一單就要被罰款1000元。”王然說。
北京紅颯律師事務所主任黃啟瑞此前對媒體表示,過去由于缺乏相應法規,催收行業存在邊界不清的問題。《指引》的發布將有效推動行業規范化發展。
“從催收公司的角度看,《指引》也具有積極的正向作用。其明確了什么能做、怎么做,怎樣才不會被負債人投訴,如何在合法合規的情況下完成貸后催收工作。”王然說。
目前,催收行業從業人員水平參差不齊,對話術、尺度的把控并不嚴格。很多互聯網金融機構將催收外包,通過第三方公司來催收,甚至還會“層層轉包”。
《指引》發布后,不僅限制催收的電聯次數、通話時間等細節,還要求金融機構和第三方催收機構應對催收全過程進行記錄,確保記錄真實、客觀、完整;催收內容應經金融機構事先審核確定,以此來限制催收機構“自由發揮”的空間。
隨著《指引》發布,行業準入門檻也提升了:金融機構應對委托的第三方催收機構進行評價,評價每年至少開展1次,評價內容重點包括催收行為合規性、任務完成質效、信息安全管理、催收記錄、投訴處理情況等。
在信息保護層面,“爆通訊錄”的行為被明令禁止。《指引》明確提出,金融機構和第三方催收機構應只向債務人催收,不應向聯系人催收。
“《指引》對打擊灰黑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這些措施有助于降低灰黑產在互聯網金融貸后催收領域的生存空間,維護市場的公平和秩序。”李強說。
楊帆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按時還款是我們的信用財富。但許多負債人背后都有著不得已的故事,人在低谷時更需要暖意和希望,這彰顯了社會的包容度,是照亮前行路上的一束光。”2024年6月,他處理完債務再次出發,啟動資金正是來自維護近20年的“信用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