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月份一過,很多過敏人士松了一口氣,但是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
當下正是北方郊游、野餐的好季節,但是全球至少五分之一的人享受不了這樣的快樂,他們每次出門都像要打一場“硬仗”,帽子、口罩、護目鏡一個不能少,一個不小心輕則打噴嚏、流鼻涕,重則鼻塞、眼睛紅腫、黏膜發癢,晚上睡不著,白天總犯困,嚴重影響正常生活。這些人就是過敏人士,其隊伍甚至還有逐漸增大的趨勢。
作為一種全身性疾病,過敏的影響還有很多,它會影響人體的皮膚、消化系統等,導致紅腫、腹瀉等癥狀,嚴重過敏還可能導致患者呼吸困難、窒息、休克,甚至死亡。近年來,更多研究還認為,過敏性疾病還可能是心血管疾病、抑郁、多動癥等疾病的誘因。
過敏令人抓狂,治過敏更令人焦慮。有北京協和變態反應科專家透露,今年春天以來,已經是“白+黑”“5+2”連軸轉了。而且這樣的忙碌不只在春天柏樹、楊樹、榆樹、樺樹等開花時,夏秋季節的蒿草、豚草、葎草、藜等也是易造成花粉過敏的植物。塵螨過敏患者更是常年不休。
數據顯示,中國自身免疫疾病及過敏性疾病的人數總量達到了4.2億,其中最常見的過敏性鼻炎,有2.5億患者。有研究者稱,中國每10個人就有4個患有過敏性疾病,更多研究則顯示部分地區這個比例可能已達到5090。特別是兒童過敏現象,近年來已成為臨床研究的一大熱門。
作為21世紀常見的流行病,過敏正在成為難纏的疾病之一。在其背后,一門治療過敏性疾病的大生意快速崛起,已經抑制不住爆發的勢頭。
A 43歲的“氯雷他定”又火了
xVftuOWogjOPOU6Iqys54xPQGnXTkoE0SJlenYc4HMk=第一批扛不住的“過敏人”,已經將氯雷他定等抗過敏藥推上了熱搜,并將其奉為“救命藥”,很多過敏人士自稱為“氯雷他定人”。這也著實讓這一面世43年的抗過敏藥又大火了一把。
從電商平臺數據看,包括氯雷他定在內的多種常用抗過敏藥品躋身各種暢銷榜單前列,部分進口品牌的氯雷他定一度斷貨。治療過敏性鼻炎的布地奈德鼻噴霧劑半個月內賣出了上萬件,同期另一款治療過敏性鼻炎的丙酸氟替卡松鼻噴霧劑有100萬人買過。早在3月中旬,美團買藥發布的《春季過敏季前瞻》就透露,此類藥品的需求量同比2023年上漲了16倍。
中康開思系統的一項數據顯示,到2023年,這類藥物的銷售額已經接近30億元,僅氯雷他定一種,在零售藥店就賣出了16.3億元。在今年的過敏季,此類藥物的銷售額也在4月中旬達到一個峰值。而從產業角度看,以氯雷他定為代表的成熟抗過敏藥物早就“殺紅了眼睛”。
盡管氯雷他定、地氯雷他定等產品早就通過國家集采大幅降價——其中,揚子江藥業產品單片價格為7毛錢,利潤已經非常薄,但企業在其中掘金的熱情仍然不減。據藥融云統計,至少還有32家企業的產品通過了仿制藥一致性評價,除了傳統的片劑,還有口服液、糖漿,另有7家提交了仿制申請。
相比進入集采后很快就遭到拋棄的降壓藥卡托普利等,氯雷他定等抗過敏藥儼然難以輕易被替代,甚至一度被看作是“救命藥”。
客觀地說,把抗過敏藥稱為“救命藥”一點也不夸張,如果時間倒回到18世紀,由豚革花粉過敏引起的“枯草病”,在加拿大、墨西哥、危地馬拉等地方一度是無藥可治的致命疾病,直到1946年美國批準上市第一個抗組胺藥苯海拉明,才改變了這個局面。
不過,這類藥品治標不治本。從原理上說,過敏就是人體免疫系統的“過激”反應,把常見的“外來物”當成了危險的敵人進行攻擊。這里的“外來物”就是過敏原,可能是花粉、飛絮,也可能是花生等食物,或者藥物、蜂毒、塵螨。
過敏人群體內細胞在接觸過敏原后會發出錯誤信號,導致免疫B細胞釋放出過量的抗體( IgE)。當過敏原與免疫細胞(肥大細胞或嗜堿性粒細胞)上的IgE結合,就會有大量炎性分子失控釋放,這些炎性分子就是引發打噴嚏、皮疹、腹瀉等過敏癥狀的“打手”。組胺、白三烯等都是主要成分。
服用氯雷他定等抗組胺藥物,相當于直接制服引起過敏癥狀的“打手”,來消除癥狀,與之類似的還有白三烯受體拮抗劑、肥大細胞膜穩定劑、糖皮質激素等,常見的有氯雷他定、鹽酸西替利嗪、地氯雷他定、孟魯司特鈉等40多種。目前,抗組胺藥物已經發展出了三代,氯雷他定是第二代。
毫無疑問,抗過敏藥物市場巨大。最近二三十年里,過敏性疾病快速席卷了全球20%到30%的人口,在全球變暖、城市化、老齡化等趨勢下,攻勢也越來越猛。這也成就了過敏性疾病用藥市場的快速增長,弗若斯特沙利文預計,到2024年,抗過敏藥全球市場總規模將達到63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4552億元)。其中,中國將達到82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92億元),5年復合增長率超過13%,遠超全球市場的68%。只不過,在兒童過敏人群日益增加的今天,這個龐大的市場也到了迭代的時候。
B抗組胺藥物正在過時?
盡管當下抗組胺藥物的市場依舊龐大,但是該類產品也面臨挑戰——抗過敏免疫療法已經悄然崛起了。
在今天,如果一個人因為過敏性鼻炎或者某種皮膚過敏問題到醫院就診,醫生大概率會開出抗組胺藥物等,配合糖皮質激素等產品使用。
抗組胺藥物不挑過敏原、全身起效,簡單直接、經濟實惠,幾乎是所有上班族的首選,特別是第二代、第三代藥物,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第一代藥物的中樞神經抑制嚴重、容易出現嗜睡等不良反應,安全性大幅提高,也在兒童中得到了廣泛使用。
但是,這種療法本質上只是對癥治療,也不宜長時間使用。早有臨床專家提醒,長時間使用一種抗過敏藥會出現耐藥、肝毒性等問題。甚至有臨床專家建議使用此類藥物不宜超過一周。其他療法也有各種問題,比如,有研究認為,糖皮質激素如果長時間大面積使用,可能影響兒童發育。
正因為此,很多家長開始選擇脫敏治療。在一家知名大型三甲醫院,80%以上候診的患者是由家長陪同來打“脫敏針”的兒童。同時,針對兒童過敏性鼻炎、蕁麻疹等過敏性疾病的免疫療法、生物制劑,也在公開招募患者。
上市公司數據似乎也可以佐證這一變化。4月28日,浙江我武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我武生物”)公開了2024年第一季度的業績“戰報”——今年前3個月,“粉塵螨滴劑”賣了207億元,同比增長15.93%;“黃花蒿花粉變應原舌下滴劑”的銷售收入為648萬元,同比增長了143.68%。
所謂的脫敏療法,也就是免疫療法,是對過敏的中間環節下手——簡單來說,就是“以毒攻毒”,讓免疫系統提前接觸濃度逐漸提高的過敏原,形成免疫耐受,減少對過敏原的過激反應。這種療法不算新鮮,在研發抗組胺藥物的同期(1911年),免疫療法也在臨床上應用了。
具體來說,治療過敏的免疫療法主要有皮下注射、舌下含服兩種給藥途徑。注射劑目前是市場主流,在中國有丹麥ALK公司、德國阿羅格制藥有限公司(Allergopharma)針對塵螨過敏注射液,為塵螨提取物;舌下含服市場潛力更大,在中國主要是我武生物的粉塵螨滴劑、黃花蒿花粉變應原舌下滴劑。
這些都是較為成熟的“低致敏原性制劑”,隨著生物藥的發展,生物制劑等也開始引入過敏性疾病的免疫治療。全球范圍內已有的生物制劑包括奧馬珠單抗(抗IgE)、美泊利單抗(抗IL-5)、雷珠單抗(抗IL-5)、本拉珠單抗(抗IL-5)、度普利尤單抗(抗IL-4、IL-13)、曲羅蘆單抗(抗IL-13)和奈莫利珠單抗(抗IL-31R)等,目前部分產品已經進入中國。
這些生物靶向藥的作用機制,更加精準地圍繞過敏疾病的發生機制展開。比如奧馬珠單抗,作為一種抗IgE單抗,它主要通過競爭性地結合血清中游離的IgE抗體,來阻止過敏癥狀。
在中國,作為國內唯一一家做舌下含服脫敏藥的藥企,我武生物已經占據了國內脫敏藥市場80%左右的市場份額。按照華金證券的預測,我武生物的粉塵螨滴劑到2025年銷售額有望達到16億元,針對黃花蒿花粉的脫敏產品,巔峰收入將達到52億元/年。
市場調研機構預測,全球過敏免疫療法市場規模將在2032年超過40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約290億元),2024年到2032年的復合年增長率將達到10.39%。
在新藥研發越來越難的今天,這一市場無疑是一座誘人的金礦。
C過敏性疾病治療遠遠不夠
事實上,直到今天,中國很多過敏性疾病患者還是沒有得到合理的治療。
上海市多家三甲醫院的兒科專家做了一項調查,結果顯示:學齡前存在多動行為的兒童,有59.4%同時患有過敏性鼻炎,10.9%患有哮喘。研究者認為,“男性、有過敏性鼻炎是學齡前期兒童罹患多動行為的獨立危險因素”。研究者也指出,因為樣本量少,這一結論還不夠充分,仍需驗證。此外,更多流行病學研究認為,過敏性疾病可能會引起心血管疾病。
要想避免這些情況,除了避免接觸過敏原之外,及時有效的藥物治療也非常重要。然而無論是抗組胺藥物,還是免疫療法,都存在局限性。
相關醫學指南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把免疫療法定為治療過敏性鼻炎的一線療法,但還是很少有醫生會給此類患者開具相關處方。這主要是因為,雖然相比服用抗組胺藥物這類對癥治療,脫敏療法作用效果更長久,甚至可以“治愈”、預防過敏,但是它的治療也更加復雜。
首先,缺少必要的產品。因為免疫治療需要針對特定的過敏原進行,但是目前中國只有針對塵螨和蒿屬花粉過敏相關制劑,沒有針對其他過敏原的免疫療法,針對多重過敏患者,也缺少可對多種過敏原起效的產品。
其次,耗時長。至少需要用藥三年,如果是皮下注射,最初每周要打兩針,總針數超過100針,中間可能存在誤工誤學問題,甚至還會有不良反應,很多患者難以堅持。
最后,費用更高。脫敏治療,要先了解過敏原,僅確定過敏原的檢查費用就在1500元以上,更不用說2500元到6000元的治療費用了,且免疫療法也并不是100%有效的。
重重困難下,除了焦慮的家長和實在忍受不住過敏折磨的人士,很少有人能下定這個決心。
同時需要注意的是,免疫療法也有一定概率會發生不良反應,即使舌下免疫療法也不是絕對安全。一項包含西班牙、法國、德國4316名患者,耗時一年半左右的研究顯示,免疫治療期間90例患者(2.1%)發生了109次全身不良反應(有12次與舌下免疫治療相關),最常見的是濕疹,其次是鼻炎和呼吸困難,還有少數患者出現了過敏性休克。
此外,全球范圍內,抗過敏免疫療法還存在質量參差不齊的問題。
由“全球脫敏專家”鄭軼武主編的《過敏性疾病前沿》一書中記載,曾有研究者在西班牙藥店購買了5種螨蟲舌下過敏原滴劑,對其過敏原組成及含量做盲檢發現,不同產品之間過敏原的含量可以相差幾十倍。研究者指出,相關產品質量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
當然,過敏性疾病也不是洪水猛獸,不必過度焦慮。臨床專家也提醒患者,特別是患兒家長,只要規范治療,過敏性疾病即便是哮喘也并不可怕,不必強求治愈?!熬拖癜┌Y治療,現在也并不強調一定要消除腫瘤了?!?/p>
如今,過敏性疾病作為與免疫系統密切相關的疾病,相關藥企仍然很少。相當長時間里,在中國只有我武生物一家做本土含服脫敏藥企。而在國外,全球范圍內只有ALK、阿羅格制藥有限公司等少數企業。
近年來,這一片藍海正在逐漸涌入更多企業。奧馬珠單抗在中國的首款仿制藥已于2023年S月拿到了注冊批文,同時石藥集團、海正藥業、四川遠大蜀陽藥業等企業的產品也已進入臨床階段了。
在更多仍然空白的領域也持續有新的突破。在中國,我武生物推出了全球首個“黃花蒿花粉變應原舌下滴劑”;全球范圍內,2022年以來,也有至少7個相關產品取得了階段性進展,花粉、花生、狗毛等均有涉及。
從全球臨床試驗登記平臺看,相關領域關于過敏的研究有1645項,其中約32%處于臨床1到3期試驗階段。這些無疑都是研究者向過敏發起的挑戰。他們的新發現,又將在數百億美元的“戰場”上掀起怎樣的風浪?
摘自微信公眾號“虎嗅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