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國內,每個打算送孩子留學的普通家庭都會算一筆賬:既要權衡不斷上漲的留學成本,還要面對“水碩”的爭議以及國內就業市場對“海歸”越發嚴苛的要求。在這一背景下,中國學生和家長在考慮出國留學時更加謹慎。
啟德留學數據顯示,與2019年相比,2024年除學費出現一定漲幅之外,各國留學生的生活費用也出現不同程度的調整,在學費和生活費雙向提升后,部分歐美國家每年的留學費用已經超過50萬元。
而隨著留學成本的不斷上升,預期收益卻變得越來越模糊,這也使得留學成為一個需要謹慎權衡的選擇。啟德留學北京分公司海淀中心總經理王婷指出,近年來,留學決策已經從單純的教育品質考量轉向了更加綜合全面的成本效益分析。
從昔日被寄予厚望的“海歸”到如今自嘲為“留子”,留學是否還有性價比也成了近年來被熱議的話題。筆者采訪了多位留學生,試圖通過他們的經歷來還原留學生活的“成本賬”。
成本支出的糾結
在申請學校的過程中,陳奕也曾因為“成本”經歷過一番掙扎。
最初,陳奕一心想要前往倫敦,并如愿以償地拿到了倫敦國王學院(KCL)數字媒體與社會專業的錄取通知。但在決策關頭,陳奕卻出人意料地調轉方向,選擇了距離倫敦258公里的謝菲爾德大學。
卡在兩所學校中間的是一本“成本賬”—在KCL讀同一專業,需要比謝菲爾德大學多花20萬元。反復糾結的那段日子,陳奕天天琢磨:“我到底值不值得多花這20萬元?”盡管KCL在QS世界大學排名和地理位置上優于謝菲爾德大學,但陳奕在詳細測算留學成本后,天平最終擺向了謝菲爾德大學。
為留學費用糾結的還有遠在澳大利亞留學的星琪。星琪經常會為“負債”讀書感到不安、困擾,這讓她生出一種緊迫感,仿佛從畢業那一刻起,她就需要開始償還那筆昂貴的投資。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股票,被眾多人買入,因此肩負著產出回報的責任。
星琪是新南威爾士大學商學院研二的學生,研一期間僅學費一項就花費30萬元左右,今年學費還漲了近8萬元。“父母為自己教育的付出究竟能不能換來相應的回報?”這個疑問無形中讓她的心理壓力與日俱增。
面對成本的壓力,一位原本計劃申請墨爾本大學的留學生,在經過權衡后選擇了馬來亞大學。他仔細算了一筆賬:在馬來亞大學就讀,一年的留學費用大約在10萬元,而且這所學校在QS世界大學排名中還位居第65位;相較之下,如果選擇墨爾本大學,即便節省開支,一年的費用也至少要50萬元。
一位曾在荷蘭做過交換生的學生最終放棄了出國讀研的計劃,原因除了性價比不高之外,還有國內職場對短暫出國“鍍金”后的學歷越來越不“感冒”了。
留下難,回來也難
星琪原本打算去英國留學,攻讀視頻藝術類的專業。在收到英國一所學校的錄取通知后,她便動身前往英國的卡迪夫。卡迪夫是威爾士的首府,一座非常安靜的城市。星琪在那里居住了一個月后,逐漸喜歡上了這種寧靜安逸的生活。但她很快意識到,作為留學生的她很難在英國留下來,一直享受這樣的生活。
最終,在澳大利亞和加拿大之間,她選擇了澳大利亞,并且把專業也換成了商學院。但在全球經濟不景氣的背景下,移民名額變得越發稀缺,想要留在澳大利亞對她而言并不容易。目前,星琪的想法是看看能否在澳大利亞拿到工作簽證。
3月26日,在中國(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上,留學服務中心主任王大泉指出,我國出國留學的形勢正展現出強勁復蘇和平穩增長的態勢。從回國認證的數據來看,2018年認證了25萬人,2023年認證了38.2萬余人,可以看到最近5年以來人數穩中有升,且在持續增長。
留學人數的激增導致“海歸”不斷貶值。與此同時,國內教育水平的提升和就業市場的日趨成熟也讓人們重新審視留學生的價值。
而“水碩”是其中的爭議之一。程成在白俄羅斯國立大學留學,本科是一所河南二本院校。畢業后,他曾在北京從事編導工作,之后選擇出國留學。在他看來,留學生的身份并不能給自己找工作時帶來很多優勢,一年“水碩”也是事實,“混個學歷,最終在社會上還是要看能力。唯一有用的可能是獲得應屆生身份和考取編制的機會”。
在一家國企擔任人力資源工作十余年的周奇表示,在她的職業生涯中,親眼見證了留學生從稀缺變得平常。隨著留學生群體的不斷擴大,她觀察到,留學生的整體質量和性價比已不如從前,個人能力和水平也參差不齊。因此,在招聘時,她通常不會將留學背景視為必要條件。
多位招聘負責人都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比起留學經歷,他們更看重學校排名、專業和個人能力,只有在語言方面有額外需求的職位,留學生的語言優勢才可能成為加分項。
周奇指出,留學經歷固然有其獨特的優勢,能夠極大地拓寬個人的國際視野,提升全面看待和處理問題的能力。然而,這也可能帶來一個問題—有時他們可能過于理想化或與實際脫節,特別是在本土企業工作時可能更加明顯。鑒于此,在為國際部門招聘時,她可能更傾向選擇有留學背景的畢業生;但在招聘普通部門人員時,她的選擇范圍則會更為廣泛。
王婷認為,從短期來看,留學生剛畢業歸國時,在招聘市場上可能會面臨較大的不確定性。與國內具有豐富實習經歷或工作經驗的求職者相比,他們可能并不會占據優勢,也未必馬上就能獲得預期中的回報。然而,從長遠來看,隨著留學生對行業的認知逐漸深化,能夠結合自身的學習經驗和國際化思維,利用周圍的人脈資源去解決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最終可能會呈現出更好的結果。
在她看來,應以5年為界限來評估留學的投資回報,因為投資回報包括短期和長期兩個方面。在考慮留學的投資回報比時,留學生其實可以將時間線放得更長一些。她指出,“根據我們掌握的數據,許多留學生的投資回報在5年后會有較大的提升。”
留學性價比
一直以來,留學目的地的選擇似乎都遵循著一條隱形的鄙視鏈:歐美澳加等發達國家常被視為首選,優于中國港澳地區和日韓,而后者又相對優于東南亞國家。傳統的留學群體更傾向選擇發達國家進行深造。但隨著留學費用的不斷上漲,中國香港、中國澳門和歐洲部分免學費的國家,如德國和法國等,目前也受到了留學群體更多關注。
費用的上漲迫使留學家庭在規劃時更加審慎。“留學性價比”,這一衡量投入與產出的新指標,在近兩年內被頻繁提及。
分析其中原因,王婷認為,2024年留學生對留學費用的關注度有所提升,這一變化可能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首先,海外發達國家普遍面臨通貨膨脹問題,導致留學成本上升;其次,在國內經濟下行的背景下,受到收入等現實因素的影響,使得中國家庭在考慮留學時更加關注費用問題。
“大家都更加趨于理性,開始考慮更多的性價比和財務可持續性。更多的學生和家長可能會傾向于選擇更經濟實惠的留學方案,同時對獎學金、助學金等的需求增加。”王婷說。
但她也強調,性價比其實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除了與家庭經濟狀況相符的經濟成本外,性價比還受到個人所付出的時間成本的影響。各個國家的教育時長不盡相同,這會直接導致留學生就業起始時間的不同。在某些行業,早一年進入與晚一年進入的機會可能有天壤之別,這種時間上的差異會極大地影響人們對性價比的感知。
除了經濟成本的考量,留學專業選擇的變化也值得關注。
相較于過去備受熱捧的會計、金融、投資、商科及市場營銷等專業,如今學生們在選擇時更為冷靜,而AI、物聯網、計算機科學、人機交互等新興專業,因國內市場需求旺盛,正逐漸成為留學生們的新選擇。
根據啟德教育調研數據,留學生回國就業選擇入職的行業主要集中在金融業、文化業以及教育行業。此外,互聯網、計算機軟件、科學研究和專業技術服務、貿易進出口、新能源等行業也進入了熱門選擇前十。
成為“留子”的理由
根據2024年的《中國留學發展報告藍皮書》,中國學生海外留學的需求依然強勁。雖然受到簽證簽發受限等因素影響,中國海外留學人數增長速度不及印度、越南、烏茲別克斯坦等國,但中國仍然是全球第一大留學生來源國。
與20世紀90年代相比,現在的留學生已褪去昔日的光環,從“海歸”變為“海龜”“海帶”,甚至如今自嘲般地稱呼自己為“留子”。
但留學與否,很難用一筆“成本賬”算清楚。
陳奕回顧自己的留學生活,依然覺得很幸福。在謝菲爾德市,生活節奏并不緊湊。盡管有人抱怨這里生活的不便、人工成本高和效率低下,但她卻十分享受這種“不便利”。正是這些因素,使她能夠更好地區分生活和工作。
她認為:“留學不僅僅是學習的過程,更是一個站在全球視角,置身陌生地域去審視和反思自己過去的機會。這樣的經歷給了我時間和空間去思考一些事情。”
而放棄留學的同學則表示:“如果只是為了一個學歷或者找到更好的工作,那以留學的時間和金錢投入和當前的就業環境來說,短時間內基本上沒有性價比一說,‘回本’都很難不是嗎?”
因此,留學與否,絕不僅是一本“經濟賬”。做決策前,更為重要的是想清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陳奕、星琪、程成、周奇系化名)
摘自微信公眾號“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