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濤：氣度沉穩的“竹林大哥”

《世說新語》借王戎之口“賞譽”山濤：“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說的是山濤的人品真純質樸，像璞玉渾金，人們都看重它是寶物，卻沒有人知道該給它取個什么名字。我以為這里的“器”對應的就是山濤的為人和氣度。

南方方言有個詞語叫“一當”，可以解釋山氏之“器”。它是江淮官話，有一個網友解釋得很準確，“一當”是南京一帶的方言，就是做事穩妥的意思。其實，望文也可生義，“一”就是一以貫之、始終如一，行事做人平穩，不會忽冷忽熱，忽高忽低；“當”就是得當、合適，對做事過程和結果，自己及周圍人都感覺舒服。山濤就是一個典型的“一當”人，對外不慍不火，對內不憂不懼，在朋友中絕對是個以氣度取勝的人。

山濤是“竹林七賢”里的老大，做事一直很穩妥。早年他的朋友鐘會、裴秀居勢爭權，山濤“平心處中，各得其所”，兩個人均得到了山濤的關照與安撫，對立的雙方對山濤都沒有怨言和意見。魏晉是蔑視禮法的時代，出現了一批狂狷的文人學士和社會賢達。嵇康就是個散淡率真的人，一直拒絕做官，山濤引薦他出仕，他就直接給山濤來了一封“絕交書”。信中一番指罵，冷言熱語，說自己十天半月不洗臉不洗發，尿不是憋到萬不得已，連廁所都懶得上。嵇康不惜以“疏懶”來自毀形象，拒絕山濤。以生活的“不堪”來拒絕為官，表達自己樂于“逍遙”、懼于“作吏”的心態，字里行間充滿對山濤的鄙視和嘲諷。山濤本是好意拉兄弟一把，卻遭此完全不給面子的搶白。但山濤對此做了冷處理，他不計較，也從來不怪嵇康，一如既往善待甚至罩著嵇康和他的朋友們。后來嵇康犯事被殺，臨終前對兒子嵇紹說：“巨源（山濤的字）在，汝不孤矣。”嵇康曾撕破臉皮與山濤“絕交”，臨終卻對山濤如此信任，這完全是因為山濤的大度、寬厚和真誠。這是“器”在朋友之間的表現，是“莫逆之交”的升級版。

山濤不僅是個“一當”的朋友，對待朝廷和皇上也是精準拿捏，有禮有節。他從來不耍脾氣，不倚老賣老。據《晉書》記載，他好像一直都在“乞骸骨”。不斷向皇帝辭職，可不是兒戲，但山濤每次都被盛情挽留。即使山濤以母老為由辭職，皇帝也勸他“割情”為公，甚至給他老母親贈送藜杖一根。為什么他與皇上關系這么“鐵”？因為山濤一貫看低自己，真誠待上。他做吏部尚書時負責選拔人才，薦舉官吏。每當有官位空缺，山濤就先了解皇帝的意向，然后物色人選，正式啟奏，凡符合皇帝意圖的人都得到優先安排。有人曾在皇帝面前說山濤的壞話，晉武帝只是告誡山濤要“唯才是舉”，但并不懷疑他會任人唯親。后來山濤更加謹慎，對所薦舉的人先加以評品，然后寫成“啟事”供皇帝選用，既把自己的想法嵌進了“啟事”，又尊重了晉武帝的意見，得到朝野稱贊，此舉后被譽為“山公啟事”。不專權，不擅權，自然做事，遇有重要事項，先與上司溝通，關鍵時刻自然會得到上司的理解和支持。這是“器”在上下關系中的表現，貴在坦誠不私。

山濤對自己的兒子，也是“不虛美，不隱惡”。山濤共有五個兒子，有兩個腳有殘疾，個子矮小，形象不佳，但都很聰明。晉武帝想召見他們，山濤問兒子的意見，兒子以“尫陋”為由拒絕。山濤于是上表：“臣二子尫病，宜絕人事，不敢受詔。”所以山濤五子中，只有山簡做過刺史和將軍，青史留痕。而山簡“性溫雅，有父風”，傳承了山濤的樸實家風，“年幾三十，而不為家公所知”，后來山簡出名、出仕、出鎮，皆是拼自己的德與才，而不靠山濤的提攜和庇護。這是“器”在親人之間的表現，山濤面對至親，也不徇私情。

點 評

山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凡事來者不拒，去后不憂，用“一當”來形容他最為精當。“一當”的人情緒穩定、做事穩妥，處理人際關系，善于雕琢和打磨，方式恰當。他們對上司注重溝通方法和技巧；對待朋友能擺正心態，忠誠大氣；對待親人能不偏不倚，平心處之。而不“一當”的人多是由著性子來，一點就著，一甩就炸，陰晴不定，“雨露”隨下。所以，有理也不能一味較真，懂得迂回，保持適度彈性，才是做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