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　與天空0.01米的距離

李玲即將迎戰自己的第五次奧運會，在成為撐竿跳運動員的第23年。2001年開始學習撐竿跳、2004年進入國家隊、2008年參加北京奧運會……在田徑場上，李玲一次次用自己的成績和時間刷新紀錄。“你的對手就是你自己，你會去想怎樣能更好地在這個運動軌跡中行進，這很有成就感。”二十年磨一劍，對她來說，不是在熬時間，也不是在咬牙堅持，持續練到現在的原因只是最簡單的喜歡，或許這才是無可替代的運動魅力。

東京之后，一夜長大

即將踏上自己第五次奧運之旅的李玲，出發前最大的心愿只有兩個字，順利。不是好成績不重要，而是比到此時此刻，這位老將更期待一個能穩定發揮的環境，好讓自己的每一次助跑、騰空和飛躍都做到極致，這是她與賽場之間最緊密的關聯。

“2008年那會兒我還小，沒見過那么大的場面，光顧著看伊辛巴耶娃站在我面前了！”時至今日，李玲還能清楚地一一列舉她在過往四屆奧運會上經歷的每個畫面。初戰奧運，那是2008年，雖然在北京有主場優勢，但19歲的她腰傷發作，還來不及發揮優勢，奧運之旅就走到了盡頭。接下來的倫敦和里約奧運會各有坎坷，先是調整不好步點和狀態，后是膝蓋窩的新傷從備戰期就影響著她當年的發揮。本以為到了2021年的東京奧運會怎么都算得上經驗豐富，也該輪到一次成績大爆發，沒想到真正的不順才剛剛開始。那一回，她的身體和精神一切就緒，不巧天降大雨，最終她沒能在賽場上展現出最好水平，更為嚴重的是，那次挫折簡直給她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一度連她自己都沒法確定還能不能回到場上。

“我頭一次感覺被擊垮了，那種感覺是我再也不想跳了，無力感太強了，心氣兒沒了。”那一年的李玲，已擁有不少足夠亮眼的成績，她在2014年成為了中國田徑史上的第六個世界冠軍，蟬聯過仁川和雅加達兩屆亞運會冠軍，還在各種比賽上屢次刷新亞洲紀錄……不夸張地說，那時的她意味著亞洲女子撐竿跳的最高水平，所以，她想再試試，看這樣的成績到了世界最頂級的賽場究竟如何？哪能想到會敗給天氣。這不是她可以在事前有所準備的，最終的結果卻必須由她獨自承受。

“當時在下大雨，不是說我只跳就行，必須等著前面的運動員跳完。最后裁判考慮到安全問題中止了比賽，拖了一、兩個小時再比，消耗太大了，我真的跑不動了。”越竿之后，撐竿跳運動員會落在一個厚厚的墊子上，那天跳完，李玲既難過又疲憊，她甚至沒有力氣立刻站起來，唯一的心愿是在那張墊子上躺一會，再躺一會兒，“但它是濕的，也躺不了”。賽事結束，回國后的她趕上雨季，每天在窗子前看著綿延不斷的雨水，李玲總忍不住一次次想起東京的那個雨天。

“后來師娘陪我聊天，她說如果我再好不了，全運會也會被耽誤。”彼時，李玲在讀《被討厭的勇氣》，書里的道理也告訴她，在不能改變客觀事實的情況下，唯一能做的是讓自己的主觀發生改變。于是，她開始清零負面情緒，在一個月后的西安全運會上，以刷新賽會紀錄的好成績獲得了冠軍。從李玲開始練習撐竿跳算起，到東京奧運會，正好20年。這20年里，她贏過許多，也輸過許多，唯有東京一役與眾不同，“那一次，—下就成長了”。這是屬于她的一夜長大。

和今天的自己比

能在經歷過這般挫折后迅速恢復，重歸賽場，是因為李玲發自真心地熱愛自己選擇的撐竿跳項目。當運動員必然想贏，但她的目標從來不只是拿冠軍這一件事，練到現在，她還能體會到那種無關競賽，只關乎跨越身體極限的快樂，就像她第一次在田徑場邊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有撐竿跳這么一項運動時一樣。

“小時候，我就想練跳高、跳遠，來了北京才知道撐竿跳，看到師哥師姐們過竿的時候，就那—下，感覺太帥了！我說，就它了！”從小個子高挑的李玲生于體育之家，父母練過籃排球，練體育幾乎是無需考慮的選擇，唯一需要糾結的是到底練哪個項目。“我選項的時候，就問哪些項目不要跑耐力。”

那時候的李玲，是選才老師眼中的好苗子，籃球、排球、跆拳道等項目都向她伸過橄欖枝，爸爸也讓她考慮“三大球”，但她全憑本心選了田徑。之后來到北京被全方位培養，標槍、跨欄、跳遠、跳高……一圈項目一一試過之后，她找到了讓自己眼前一亮的答案一一撐竿跳。她主動找到教練爭取機會，哪怕當時她的身體條件并非最適合練撐竿跳的運動人才，但教練留下了她，看上了她愿意為喜歡的事去爭取的積極心態。

“我們這項目，最喜歡跑跳能力好的體操運動員。教練當時跟我說，你太高，半徑會比別人長，所以我要比別人付出更多。成年后參加奧運會，看到外國運動員的體型跟我完全不一樣，我失落過一段時間，覺得不管我怎么努力都練不成像他們一樣。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注定我不會跳得很高？后來教練讓我明白，不要跟別人比，就跟今天的自己比。”

現在的李玲早已習慣把“內觀”兩個字掛在嘴邊，記在心里。剛開始當運動員時，她走過彎路。那時年紀小，每天和一群從全國各地選拔上來的小朋友一起練，難免勝負心爆棚，“總是跟別人較著勁地練”。她還記得自己初練撐竿跳時，一度語出驚人：“我問教練，撐竿跳的世界紀錄是多少？當時就想‘稱霸天下’，不知道這條路會很難，反而很有信心。”

直到今天，她站上過巔峰，也跌落過低谷，別人依然會常問李玲，“你怎么還跳得這么帶勁？”面對這個問題，她給出的回答不是贏過哪一個具體的對手，而是那一句說出來看似常見，實則出自真心的“只為戰勝自己”。她像從沒跌倒過一樣，相信自己總有機會創造出一個更好的成績，去刷新之前的紀錄。

“我們這個項目，運動員需要借助器材去競技。不管你練到什么程度，始終還有很多能夠微調的點，我會覺得，可能我在哪里微調一點，今天的成績就不一樣了。”至少現在，李玲還沒感覺自己抵達了成績的上限，可能身體狀態再好一點點，步點和團身再快一點點，撐竿再有力一點點，都會把她帶進更高一級的成績里，所以，她仍然走在路上，付出著找尋的努力，也享受著突破的樂趣。“它總是會吸引著你，就像我比完亞運會時，賽季已結束，但我還在想，要是還有一場比賽，我肯定能跳得更好。”

與問題共處

面對運動員無法回避的傷病問題，李玲同樣以樂觀的態度去對待：“我現在坐骨勞損，算得上‘備受摧殘’，但我挺樂觀的。它疼，那我就想辦法，怎樣對它‘縫縫補補’，把這堂課給堅持下來？”連續多年、每天高強度的訓練本就容易讓身體產生損耗，李玲187厘米的身高也成為造成傷病的原因之一，因為個子高，運動幅度會變大，幅度大，每次做動作，對肌肉的牽扯會更多。過去七年，傷病一直伴隨著她。

特別疼的時候，李玲需要找醫生去扎針，直徑0.8毫米的針刺進肌肉，才可能讓供血恢復暢通。這種對自己“下狠手”的方法，從來沒讓她懷疑過是不是該停下來，她也沒有幻想傷病有痊愈的一天，這么一年接一年的苦訓，是因為她沒把這些日常的付出定義為“忍耐”，而是將之歸類為“共處”。“如果你總奢望一個好的結果，現實又達不到，你就會越來越沮喪。我現在想的是怎樣與問題共處，怎樣讓它緩和一點，而不是對身體有什么要求。”

“我們平時運動，一旦疼，會自動停下來，有一個收起來的勁兒。但這時候，運動員要做的，是讓自己不能停。”在很多個需要鼓勵自己“再堅持_下”的關鍵瞬間，李玲都能想起很多位d155b3ad01d59139d7924106c185d730逆流而上的運動榜樣，最近出現在腦海的人，是跟她同在田徑隊的跳遠運動員石雨豪。一場雨夜里的重傷，讓他用了五年的時間恢復，好不容易才用一枚亞運會的銅牌跟這場傷病告別，每每看到他人戰勝困境的生命挑戰.李玲都會更懂得一點運動員這個職業的使命與責任，“在高壓環境下還能堅持，足以證明一個運動員的偉大。”

她尊重成績，相信每個運動員都是對成功滿懷渴望，才有動力熬過經年累月的訓練，咬牙挺過遍布全身的傷病，但她從來不視成績為唯一，面對困境時的意志力，才是與眾不同的根源所在。

“運動員感受到的榮譽是很神圣的，它是你的責任，它賦予你能量，你必須要很好地把它運用出來。”升國旗、奏國歌，是所有運動員代表國家參賽時的至高追求，李玲不例外，與此同時，她也愿意看到榮譽的背后所包含著的一層更為柔軟的感動：“我們比好了，全國人民包括身邊的所有朋友都為你高興，但有時候沒比好，他們也不會埋怨。我收到更多的是鼓勵，大家相信我能克服眼前的困難，可以再一次向更好的成績發出沖擊。所以，每次代表國家去比賽，我不會覺得那是一種多么大的壓力，它是一種能量，大家給予我的相信和支持，讓我更有底氣。”

轉眼又是一屆奧運會，李玲依舊不想給自己設限。她不知道未來還有幾場大賽，不去預想自己最終會用一個怎樣的數字為運動生涯畫上句點，唯一確信的，只有她想在巴黎好好比一場。在巴黎的賽場上，李玲的眼前只有自己和跑道，她想看看自己還能跳得多高，她也相信，自己的下一跳，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