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在農村,如果不解決這百分之八十的人的生活問題,社會就不會是安定的。”
1984年10月1日,天安門廣場。
盛大的國慶慶典上,群眾游行隊伍遠遠走來。與往年工人隊伍排在群眾方陣首位的慣例不同,這一次,先導而來的是農民隊伍。
五輛彩車在紅色大拖拉機的牽引下穩健駛來,車上載著五個四米高的紅色大字——“聯產承包好”。隊尾還有一輛彩車,載著一本書的模型,那是中共中央“一號文件”。
那天,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的鄧小平向柬埔寨主席西哈努克親王介紹說:“這是我們的農民隊伍。”西哈努克親王說:“中國的農業搞得好,是因為閣下的領導和中國的政策好。”鄧小平笑著說:“標語上寫得清楚——國家政策好。”
“農民一點兒回旋余地都沒有,怎么能行?”
1977年7月,鄧小平第三次復出后,針對農業發展狀況,對農村體制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他說,從1958年到1978年整整二十年里,農民和工人的收入增加很少,生活水平很低,生產力沒有多大發展。中國的農業問題太嚴重了。
中國農民的貧窮給70多歲的鄧小平很深的感觸。他動情地說:“我們太窮了,太落后了。外國人議論,中國人究竟還能忍耐多久,很值得我們注意。我們的人民是好人民,忍耐性已經夠了。我們現在必須發展生產力,改善人民的生活條件。”
四川是鄧小平的家鄉,也是中國農村進行改革較早的省之一。這個素有“天府之國”美稱的農業大省,農民生活也很窮困。粉碎“四人幫”后,省委結合實際采取了一些措施,使農業生產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恢復。他們采取的一些措施當時遭到非議。1978年1月底至2月初,鄧小平出訪尼泊爾,途經成都,在聽取四川省委匯報工作時說:“農村和城市都有個政策問題。我在廣東聽說,有些地方養3只鴨子就是社會主義,養5只鴨子就是資本主義,怪得很!農民一點兒回旋余地都沒有,怎么能行?農村政策、城市政策,中央要清理,各地也要清理一下,自己范圍內能解決的,先解決一些。總要給地方一些機動。”
這番話對當時深感有思想壓力的四川省委領導來說如釋重負。同年8月,鄧小平又一次談到四川農村的情況:“四川農業的發展政策對頭。所謂政策,還是老政策,無非是按勞分配,這是最根本的。不吃大鍋飯,按勞分配,再加上點兒小自由,如養雞,給少量自留地,一年就搞起來了,兩年就翻身了。”
1978年9月,鄧小平在東北之行中多次談到農村問題。他說,一個公社有自己的條件,有自己的情況,一個大隊有自己的條件,有自己的情況,有一般,也有特殊,大量的是特殊,更重要的是根據自己的特殊情況考慮問題。
鄧小平對當時全國農業學大寨、普及大寨縣的提法表示了不同看法:不論搞農業、搞工業、搞現代化,都要實事求是、老老實實。學大慶、學大寨要實事求是。大寨有些東西不能學,也不可能學。比如它評工記分,一年搞一次,全國其他人民公社、大隊就不可能這樣做;取消集貿市場也不能學,自留地完全取消也不能學,小自由完全沒有了,也不能學。所有在一個縣、一個公社工作的同志,都要根據一個縣、一個公社的條件,大隊也要根據大隊條件搞好工作。要鼓勵哪怕一個生產大隊、一個生產小隊很好地思考,根據自己的條件,怎樣提高單位面積產量,提高總產量,還有技術方面、多種經營方面,哪些該搞的還沒有搞、怎么搞,這樣發展就快了。
鄧小平的這些講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解放了人們的思想。后來在三中全會通過的兩個農業文件中,已經不再提“農業學大寨”的口號了。
“實事求是地干下去,要不拘形式,千方百計使農民富起來”
十一屆三中全會吹響了農村改革的號角。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提到要擴大廠礦企業和生產隊的自主權:“使每一個工廠和生產隊能夠千方百計地發揮主動創造精神。一個生產隊有了經營自主權,一小塊地沒有種上東西,一小片水面沒有利用起來搞養殖業,社員和干部就睡不著覺,就要開動腦筋想辦法。全國幾十萬個企業、幾百萬個生產隊都開動腦筋,能夠增加多少財富啊!”
十一屆三中全會對于中國改革而言只是開了個頭,率先開始的農村改革不是一帆風順的。
會后,全國各地落實全會精神和有關農業的兩個文件,積極試行各種形式的責任制。四川、云南搞了包產到組;廣東農民實行了“五定獎”;特別是安徽,邁出的步子比一般省份要大。
1979年1月,《人民日報》陸續報道這四個省實行生產責任制的情況,隨之引發了一場激烈爭論。3月15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署名“張浩”的《“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應當穩定》的來信和編者按。來信認為“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符合當前農村實際,應當穩定,不能隨便變更;搞分田到組,是脫離群眾、不得人心的,也會給生產造成危害。編者按指出:“已經出現分田到組、包產到組的地方,應當正確貫徹執行黨的政策,堅決糾正錯誤做法。”
消息一經傳出,引起的震動很大。有人認為,這是中央的新精神,還有人認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精神偏了,該糾正了”。一些地方立即停止“包工到組、包產到組”的推行。有些地方由于拿不定主意,由此影響了春耕。3月30日,《人民日報》頭版刊登安徽省農委的來信。這封信是安徽省委書記萬里指示省農委寫的,來信指出,應當正確看待聯產責任制,強調定產或包產到組都是符合中央兩個農業文件精神的。《人民日報》同樣加了編者按,承認3月15日的來信和編者按中有些提法不夠準確。同時提出,各地情況不同,怎樣搞好責任制應當和當地干部群眾商量,切不可搞“一刀切”,更不能搞某一種形式,否定或禁止另一種形式。
爭論從報紙上延續到1979年4月中央工作會議上。明確表態支持實行“包工到組、包產到組”的省委書記在會上仍是少數派。萬里在會上說:“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兩個月后全國人大五屆二次會議期間,萬里找到陳云,陳云對安徽的做法表示舉雙手贊成。這年7月,鄧小平去了安徽,登上黃山。他聽完萬里的匯報后說:“你就這么干下去,實事求是地干下去,要不拘形式,千方百計使農民富起來。”
萬里心里有了底。而且年初鳳陽縣小崗村18戶農民偷偷搞起“包產到戶”,年底有了碩果,遠村近鄰紛紛仿效。到1980年,鳳陽、肥西幾乎全縣,以及鄰近的不少縣,都實行了包產到戶,全國不少省也開始實行包產到戶這種責任制形式。
隨著包產到戶從暗處走到明處,從個別省走到全國許多省,由此引起的責難也紛至沓來。關鍵時刻,鄧小平發話:農村政策放寬以后,一些適宜搞包產到戶的地方,搞了包產到戶,效果很好。情況變化很快,安徽肥西絕大部分搞包產到戶,增產幅度很大。他認為:
總的說來,現在農村工作中的主要問題還是思想不夠解放。除表現在集體化的組織形式這方面外,還有因地制宜發展生產的問題。所謂因地制宜,就是說那里適宜發展什么就發展什么,不適宜發展什么就不要去硬搞……現在有些干部,對于怎樣適合本地情況,多搞一些經濟收益大、群眾得實惠的東西,還是考慮不多,仍然是按老框框辦事,思想很不解放。
鄧小平的講話徹底撥開了阻礙農村改革的重重迷霧。據此精神,9月,中央召開了各省、市、自治區第一書記座談會,討論關于進一步加強和完善農業生產責任制的幾個問題。會后中央發出通知,第一次鄭重地肯定了大包干和包產到戶的改革行動,認為它不會脫離社會主義軌道。這樣,以包產到戶、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特征的農村改革在全國全面鋪開。
“農民的偉大創舉”與“農民的又一偉大創舉”
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是中國農民的一大發明、一大創造,被鄧小平稱為“農民的偉大創舉”。鄧小平對安徽農村包產到戶的肯定,明確了農村改革的方向。1982年,改革開放后第一個中央“一號文件”《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紀要》公布,正式肯定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合法性。自此,圍繞“包產到戶、包干到戶”數年的激烈交鋒畫上句號,農村改革浪潮在全國各地迅速掀起。
國家對農村、農業發展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視,1982年到1986年,連續5個“一號文件”加速了農村發展。農民積極性提高了,產生了大量剩余勞動力。這一點鄧小平也是有思考的,他曾向外賓介紹:“農村實行承包責任制后,剩下的勞動力怎么辦……經驗證明……發展新型的鄉鎮企業,這個問題就能解決。”從1984年開始,鄉鎮企業作為國民經濟一支重要力量登上歷史舞臺,不僅為農村增收,更是吸納了數以千萬計的農村勞動力人口。
“鄉鎮企業異軍突起”,被鄧小平稱為“農民的又一偉大創舉”。鄧小平指出:“農村改革中,我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最大的收獲,就是鄉鎮企業發展起來了。突然冒出搞多種行業,搞商品經濟,搞各種小型企業,異軍突起。這不是我們中央的功績。”“如果說在這個問題上中央有點功績的話,就是中央制定的搞活政策是對頭的。這個政策取得了這樣好的效果,使我們知道我們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農業發展始終被鄧小平放在戰略地位考慮。1982年9月,他與外賓談到中國經濟發展的戰略重點時說:“戰略重點,一是農業,二是能源和交通,三是科學教育。”
鄧小平把農村經濟改革作為經濟體制改革的突破口。他指出:“中國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在農村,如果不解決這百分之八十的人的生活問題,社會就不會是安定的。工業的發展,商業的和其他的經濟活動,不能建立在百分之八十的人口貧困的基礎之上”。
1984年,聯邦德國政府總理科爾訪華。其間,鄧小平對科爾說:“如果你1977年來中國,還看不到變化,同1974年情況差不多。以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為標志,才真正發生變化,到現在快六年了。這六年來發生的變化,確實比預料的要好。我們首先解決農村政策問題,搞聯產承包責任制,搞多種經營,提倡科學種田,農民有經營管理的自主權。這些政策很見效,三年農村就發生了顯著變化。”
鄧小平向科爾介紹:“過幾天我們要開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這將是一次很有特色的全會。前一次三中全會重點在農村改革,這一次三中全會則要轉到城市改革,包括工業、商業和其他行業的改革。可以說是全面的改革。”
科爾問:“這一次改革的程度和農村改革一樣嗎?”
“無論是農村改革還是城市改革,其基本內容和基本經驗都是開放,對內把經濟搞活,對外更加開放。雖然城市改革比農村復雜,但是有了農村改革的成功經驗,我們對城市改革很有信心。農村改革三年見效,城市改革時間要長一些,三年五載也會見效。中共十二屆三中全會的決議公布后,人們就會看到我們全面改革的雄心壯志。我們把改革當作一種革命。”鄧小平回答說。
經過鄧小平推動,中國的改革由農村擴展到城市。鄧小平指出,農村的責任制可以用到城市,用到工業。從農村到城市,改革開放邁進了一大步,這一步不可逆轉地將中國帶上繁榮發展之路。
“兩個飛躍”
1990年3月3日,鄧小平同幾位中央負責同志談話。在談到農業問題時,鄧小平指出:“中國社會主義農業的改革和發展,從長遠的觀點看,要有兩個飛躍。第一個飛躍,是廢除人民公社,實行家庭聯產承包為主的責任制。這是一個很大的前進,要長期堅持不變。第二個飛躍,是適應科學種田和生產社會化的需要,發展適度規模經營,發展集體經濟。這是又一個很大的前進,當然這是很長的過程。”
“兩個飛躍”是鄧小平晚年關于中國農業改革和發展作出的重要思考。根據鄧小平的闡述,“第一個飛躍”早已實現。此后,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中國放開農產品市場,取消農業稅,對農民實行直接補貼,初步形成了適合國情和生產力發展要求的農村經濟體制。“第二個飛躍”是“很長的過程”,目前中國農業正朝著高水平的集體化方向發展,發展勢頭不可阻擋。“兩個飛躍”思想,是鄧小平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
鄧小平“兩個飛躍”思想,具有方向性、科學性、條件性、實踐性,是中國社會主義農業現代化建設發展的戰略選擇,是農業改革和發展的頂層設計,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對中國農業發展的科學論斷和規律性認識。
(責編/陳小婷 責校/劉靜怡 來源/《鄧小平實錄》,李新芝著,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年9月第1版;《鄧小平如何處理農民問題》,韓長賦/文,《人民日報》2020年4月17日;《聯產承包叩開農村改革之門》,艾崢/文,《新京報》2014年8月20日;《中國社會主義農業的改革和發展,要有兩個飛躍》,武娟/文,《廣安日報》2017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