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習者二語花園幽徑句解讀研究

提 要：本研究通過操縱二語句子是否存在花園幽徑現象、子句間語用合理性和歧義區域長度，采用閱讀從句—主句復合句后回答一般疑問句的任務，考察中國學習者如何理解英語花園幽徑句。結果發現，受試采用漸進方式閱讀二語句子，遵守延遲關閉原則，花園幽徑句理解的正確率顯著地低于非花園幽徑句；語用合理性不影響二語花園幽徑句的理解；與長歧義區域條件中句子閱讀相比，短歧義區域條件中句子閱讀的正確率更高。這些結果不支持題元結構選擇假設，但是支持重新分析模式：在二語句子理解中，句法解析器和語義處理器各司其職。研究結果對二語閱讀教學有啟發意義。

關鍵詞：花園幽徑句；二語；語用合理性；歧義區域長度；延遲關閉策略；題元結構選擇假設；題元結構選擇重新分析模式

中圖分類號：H3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24）04-0070-9

DOI編碼：10.16263/j.cnki.23-1071/h.2024.04.010

The Interpretation of" L2 Garden Path Sentences by Chinese-speaking Learners

Wu Di Li Miao-miao Wu Ming-ju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Jiangs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Zhenjiang" 212100， China）

This paper reports an experimental study on the effects of L2 formal characteristics and pragmatic information on the syntactic analysis of temporally ambiguous sentences， specifically garden path sentences. The results indicate that the relative plausibility of two possible real world events did not influence the language processor’s choice of ultimate syntactic analysis of an ambiguous string; namely， clear garden-path effects were observed in both relatively plausible and implausible reduced relative clauses; while no garden-path effect was observed for controlled sentences. Furthermore， the ambiguous region length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with regard to the ease with which Chinese-speaking L2 learners interpreted garden path sentences：the longer the L2 parser was committed to the ambiguous region， the more difficult it was for L2 learners to recover from the initial misanalysis. These results do not endorse the thematic selection hypothesis， the essence of which is that pragmatic plausibility has an effect on the processing of sentences in such a manner as applying the initial syntactic parsing of an input constituent to identify major phrases， the language parser then makes use of real world knowledge and information about the current discourse to compare the pragmatic plausibility of whatever sets of relations between phrases are listed in the thematic structures associated with the head of a phrase; if the thematic selection process results in a set of relations which is incongruent with the selected syntactic parsing of the input， reanalysis will be attempted. However，the results" support" the selective reanalysis hypothesis， or the thematic reanalysis model， the essence of which is the proposal that the processor does not automatically proceed through the sentence forward or backward no matter what type of error is involved; rather， the processor makes use of whatever information indicates that the initial processing is not appropriate to attempt to diagnose the source of its error; if successful， this would permit it to selectively focus on just the fraction of the parsing which was responsible for the particular problem it encountered with the initial analysis. Furthermore， our results suggest that there exist distinct syntactic and semantic processors in the mechanism of L2 sentence comprehension. The research provides the pedagogical implications in L2 reading instruction.

Key words：garden path sentences; second language （L2）; pragmatic plausibility; the ambiguous region length; the late closure strategy; the thematic selection hypothesis; the thematic reanalysis model

1 引言

花園幽徑現象（the garden path phenomenon）（Bever 1970：361），如例①，由Bever于1970年首次發現。因其可以鑒別句子加工方式的獨特理論價值，近半個世紀以來一直是理論語言學（Prit-chett 1992：1），特別是心理語言學（Frazier， Rayner 1982：178；Ferreira， Henderson 1991a：325；Christianson et al. 2001：368；Qian et al. 2018：227；康建東 2024）的研究熱點之一。研究者從語言結構（包含句法結構和題元結構）、句子初始加工方式（主要包含序列加工和平行交互加工兩種方式，參見吳明軍和吳迪 2019：40）、工作記憶、認知等不同視角對母語花園幽徑句進行了大量研究，并取得豐碩成果，構建了多種自然語言理解，尤其是自然語言中歧義結構理解模型，如基于制約句子處理模型（the constraint-based model） （參見McRae， Matsuki" 2013：51）、無限制競賽模型（the unrestricted race model）（van Gompel et al. 2001：227）等和理論（花園幽徑理論，the garden path theory）（Frazier 1979：1; 1987：561; Frazier， Rayner 1982：178）?；▓@幽徑句是一種形象的比喻：在某些結構特殊的句子理解中，讀者就像在花園里悠然自得地沿著主路徑欣賞園內美景，信步走向花園的出口，結果到盡頭才發現此路徑不對；當讀者閱讀到消歧信息時，才發現此前的句子分析是錯誤的，必須折回頭重新分析。這類結構在句法或語義上存在局部或臨時歧義，如例①中的raced past the barn，既可以是主句謂語動詞（main verb， MV），也可以是縮略關系從句（reduced relative clause， RRC），使讀者在句子理解過程中產生臨時歧義，造成加工困難，甚至導致加工失敗。近來，花園幽徑句研究的受試群體已由健康成人母語者延伸到兒童（Trueswell et al. 1999：89）、年長者（一般在65歲以上）（Kemper et al. 2004：159）、語障者（Friedmann， Gvion 2007：570）和二語者（Frenck-Mestre， Pynte 1997：119；Roberts， Felser 2011：299）。雖然Juffs和Harrington（1996：283）、顧琦一和程秀蘋（2010：297）、曾淑萍（2016：496）等都研究了中國二語學習者對英語花園幽徑句的理解，但是他們或比較花園幽徑句的理解困難與限定性和非限定性內嵌子句主語語跡的理解困難，或探討對這種結構獨特歧義句的理解與語言水平的關系，而對于二語學習者如何理解花園幽徑句、影響母語者花園幽徑句理解的歧義區域長度和語用合理性等中介因素在二語花園幽徑句的理解中的作用等問題，目前尚無實證研究。

① The horse raced past the barn fell.

2 花園幽徑句研究

2.1 花園幽徑理論

句子處理/加工（sentence processing）是近五十年來語言學、心理語言學和計算語言學等領域的研究熱點，學者們以歧義句理解為切入點，進行大量的理論和實證研究，發展出很多語言理解理論，解釋人們如何解讀由一個個單詞組成的句子的意思。在這些理論中，影響最大的當屬Frazier和Rayner（1982：178）提出的花園幽徑理論（van Gompel 2013：3）?；▓@幽徑理論包含兩個關系緊密的原則：延遲關閉原則和最少節點掛靠原則。延遲關閉原則的內容為：盡可能把新進入的詞匯項目掛靠到正在處理的子句或短語上，即最低非終端節點支配的最后一個在分析詞項（Frazier， Rayner 1982：180）。根據延遲關閉原則，在例②中，當the deer成為新進入的詞項時，正在處理中的短語是以動詞hunted為中心語的動詞短語（VP），hunted也是最低非終端節點VP支配的最后一個在分析詞項，所以the deer須進行掛靠，和hunted合并，生成VP，例②的結構樹形圖如圖1。相反，如果hunted處理完，就結束了時間狀語從句部分，則稱為提早關閉（early closure），結構樹形圖見圖2。

② While the man hunted the deer ran into the woods.

花園幽徑理論的兩個原則在分析具體歧義句時形成題元結構選擇假設（the thematic selection hypothesis）（Rayner et al. 1983：367）和選擇性重新分析假設（the selective reanalysis hypothesis）（Frazier， Rayner 1982：182；Ferreira， Henderson 1991b：725）。題元結構選擇假設的核心內容是，語用合理性影響句子處理：語言處理器首先對輸入語符串進行初始分析，鑒別出最小單元的主要短語，然后借助真實世界知識和當前語境信息，來比較題元結構中每個短語中心語各種關系的語用合理性。換言之，如果所選題元結構中的關系和語符串的句法分析不相容時，須對句法結構進行重新分析。題元結構選擇假設對句法結構歧義的句子預測是，語言系統處理器最終能夠獲得對句子的語用最合理分析，如果語用最合理分析與花園幽徑理論兩個原則的最優句法分析不相容時，則必須重新分析句法結構。

重新分析模式包含兩個發展階段。首先，Frazier和Rayner 在1982年提出花園幽徑句理解的選擇性重新分析假設，也稱為題元結構重新分析模型（the thematic reanalysis model），認為在句子理解中存在兩個處理器：句法結構處理器和題元結構處理器。句法結構處理器負責給句子建構短語結構（phrase structure），而題元結構處理器通過提取心理詞庫中儲存的詞匯題元結構信息，主司給句法結構中的不同詞組分派施事、受事、述題、工具、處所和來源等各種不同的題元角色。盡管英語中“給予”類和“放置”類動詞的題元結構固定，但是除此之外的eat， read， cheat， hunt等很多其他類動詞都是可選性及物動詞（optionally transitive verb），即在具體運用中，既可以用作及物動詞，也可以用作不及物動詞。例如，eat經常使用的題元結構有兩個，在其中的一個題元結構中，只有施事題元角色指派，如在John ate...中，eat把施事指派給John；在另外一個題元結構中，eat有施事和受事兩個題元角色要分派，如在John ate the bread中，eat把施事指派給John，受事分派給the bread. 當句法解析器的結構創建錯誤時，必然導致題元結構處理器的題元結構分析出錯，把只有一個題元角色的句子分析為具有兩個題元角色，這時句子便需要重新分析。在第二階段，Ferreira和Henderson （1991b：742-3）從3個方面對選擇性重新分析假設做進一步發展，提出題元結構重新分析模式。第一，動詞可通達時，其所有論元結構都可提取，頻率使用高的論元結構初始激活程度更高；第二，句中短語在確認所充當的句法成分后，即被分派題元角色，更精確地說，一個詞語如果作為中心語，一旦它所充當的句子語法成分被確定，即被指派題元角色；第三，當一個短語被句法解析器錯誤分析時，例如在花園幽徑句中，已分配給該短語的題元角色必須修正。

2.2 花園幽徑句的實證研究

花園幽徑句的實證研究主要集中在母語的句子閱讀，或同時研究延遲關閉原則與最少節點掛靠原則（Frazier， Rayner 1982：178），或考察影響延遲關閉的中介因素（Cuetos， Mitchell 1988：73；Ferreira， Henderson 1991a：307， 1991b：731；Altmann et al. 1998：459；Christianson et al. 2001：369），或研究最少節點掛靠（Holmes et al. 1987：277；Marslen-Wilson et al. 1992：73；Clifton et al. 2003：318；Christianson et al. 2017：1386）。目前，花園幽徑句研究已延伸至韻律（何享等" 2024：129）和句法—形態領域，如句首無格標記賓語產生的臨時歧義（Gerth et al. 2017：125）。對延遲關閉的研究有3個比較一致的重要發現（Ferreira， Henderson 1991a：326， 1991b：725；Christianson et al. 2001：368）：第一，受試對花園幽徑句和非花園幽徑句的理解存在差異。和例②的花園幽徑句相比，非花園幽徑句例③在語法判斷中更多地正確判斷為正確，在回答Did the man hunt the deer時，更多地正確回答No. 第二，語用合理性對理解花園幽徑句起重要作用（Rayner et al. 1983：358， Trueswell et al. 1994：287）。和語用合理句例②相比，語用不合理的例④在語法判斷中更多地正確判斷為不正確，在回答Did the man hunt the deer時，更多地正確回答No. 第三，歧義區域長度對理解花園幽徑句起重要作用。和短歧義區域的花園幽徑句例②相比，長歧義區域花園幽徑句例⑤的正確理解難度更大。

③ While the man hunted the pheasant the deer ran into the woods.

④ While the man hunted the deer paced in the zoo.

⑤ While the man hunted the deer that was brown and graceful ran into the woods.

與國外非常豐富的花園幽徑現象研究相比，國內研究相對較少，對該現象感興趣的學者不多，進行深入研究的更少。根據知網檢索，蔣祖康（2000：246）是第一個關注花園幽徑現象的學者，他從心理語言分析、語法分析和功能結構單向確定理論3個角度，對國外始于Bever（1970）并持續三十余年的“花園幽徑現象”研究進行綜述，并指出，今后的研究方向是語法分析和心理語言分析相結合，建立更具靈活性和包容性的模型，使操作性和解釋性更強。馮志偉（2003：339）沒有從語法分析和心理語言分析相結合的基礎上建立模型，而是依據可以避免回溯的Earley算法和線圖分析的基本規則，采用非成圈有向圖（Directive Acyclic Graph， 簡稱DAG）和CFG文法規則，設計預示（Predictor）、掃描（Scanner）和完成（Completer）線圖的各個狀態序列，首先用來描述計算機對于英語花園幽徑句的自動理解過程，然后，仿照英語的分析，又設計了一個漢語CFG文法，分析漢語的花園幽徑句，結果發現，雖然人在理解花園幽徑句時不可避免地需要回溯，而使用Earley算法分析，就完全避免了回溯（馮志偉 2003：348），是花園幽徑句的優秀算法。此外，還有學者從認知視角（劉瑩 2009：47）、幽默作用（黃碧蓉" 2007：25）研究花園幽徑句。兩項英語學習者理解花園幽徑句的實證研究（顧琦一" 程秀萍" 2010：297， 曾淑萍" 2016：496）都只采用了Christianson等（2001：368）研究工具的一小部分，探討第二語言水平和花園路徑句歧義消解的相關性。兩項研究的被試都是英語專業學生，不太具有二語學習者的代表性。歧義句是自然語言中普遍存在的現象，二語學習者能否通過句法分析和借助語用信息正確地消解歧義，歧義區域長度是否影響他們對句子的正確理解，這些問題都尚無實證研究探討，本研究擬填補此空白。

3 研究方法

3.1 研究設計

本研究采用閱讀句子后回答一般疑問句任務，采用3 （花園幽徑句句型，3個水平：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非花園幽徑句）×2 （歧義區域長度，2個水平：長歧義域和短歧義域）的兩因素完全組內研究設計，考察二語學習者閱讀句子是否采用漸進方式，存在花園幽徑現象；句中的語用合理性能否幫助他們正確理解花園幽徑句；歧義區域長度是否起中介作用。

3.2 研究假設和預測

本研究的3個研究假設和預測如下：

（1）中國學習者理解二語花園幽徑句時，如果采用和母語者一樣的漸進方式，那么花園幽徑句和非花園幽徑句之間存在差異；如果采用閱讀完全句后進行加工，則二者不存在差異；

（2）如果二語學習者的句子加工支持“淺層結構假設”（Clahsen， Felser 2006：31），那么語用信息將幫助他們正確理解花園幽徑句，即對語用合理性和語用不合理條件之間的花園幽徑句的正確理解存在差異；如果學習者的二語句子加工需要太多認知資源，那么將沒有或者幾乎沒有多余的認知資源處理語用信息，因而對語用合理性和語用不合理條件之間句子理解的正確率不存在差異；

（3）根據思維定勢，與短歧義區域相比，長歧義區域條件下句子的錯誤理解在語言理解過程中持續的時間更長，所以更難糾正，兩個條件下的句子理解正確率存在差異。

3.3 受試

為兼顧受試既能夠讀懂句子，又能夠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即總體的二語學習者未達到高級、甚至接近母語者水平，我們選取某211大學39名大一非英語專業學生作為受試（男生24人），他們年齡在18-20歲之間，英語高考成績平均分為106分（滿分150分），最高分為126分，最低分為72分。他們在入學后經過一個學期的英語學習，期末英語成績平均分為83.7分（滿分100分），最高分為97分，最低分為68分。

3.4 實驗材料和過程

本研究改編Christianson等（2001：400-403）的研究工具，即對可能影響閱讀的部分生詞進行替換或者括號內加注漢語意思，共有84個句子，包括42個實驗句和42個干擾句。實驗句分為6種條件：短歧義域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長歧義域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短歧義域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長歧義域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短歧義域非花園幽徑句以及長歧義域非花園幽徑句，具體示例參見表1。Christianson等（2001：384）的實驗2結果研究表明，受試回答針對主句與從句一般疑問句的正確率存在差異，即正確回答針對主句的問句并不意味著能夠正確回答從句問句。Levy（2013：79）也發現，不是所有的句子理解難易度都相同，也不是句子所有部分的理解難易度都相同。為驗證二語學習者也存在這種情況，本研究中要求受試回答所有實驗句的兩個問句，一個是針對主句提出的，正確答案均為Yes，另一個是針對從句提出的，正確答案均為No，兩個問題呈現的先后順序進行了平衡。為了和Christianson等（2001：378）以母語者為受試的研究結果比較，我們也采用了他們的干擾句。42個干擾句也都是主從復合句，每句后均有一個一般疑問句，其中21個問句的正確答案為Yes，另21個問句的正確答案為No. 此外，受試回答問句后，均需對回答該問題的確信程度做出選擇。確信度分為李克特7級量表（ 0.非常不確定；1.不確定；2.比較不確定；3.一般；4.比較確定；5.確定；6.非常確定）。84個句子采用偽隨機順序呈現，確保同一條件的實驗句不會連續出現。實驗材料采用 PowerPoint呈現，每張幻燈片呈現一個句子。受試讀完句子后，對一般疑問句做出Yes或者No的選擇，并對確信度做出相應選擇。在實驗正式開始之前，我們設計了兩個練習句子供受試熟悉實驗程序。

4 結果

如果受試對問題1（例如Did the man hunt the deer？）的回答是No，則回答正確，得1分；否則，得0分；如果對問題2（例如Did the deer run into the woods？）回答為Yes，則回答正確，得1分；否則，得0分。每個條件最高分為7分，最低分為0分。正確回答兩個問題的均分及確信度平均分見圖3和圖4。問題一的條件1-4標準差都幾乎和均分相等，都未呈正態分布。莫奇來球形度檢驗發現，花園幽徑句型（p=.004）以及花園幽徑句型和歧義區域長度交互效應（p=.014）都達到顯著程度，在下面的推斷統計中，我們全部報道Huynh-Feldt矯正值。

為檢驗這些差異是否達到顯著程度，我們以花園幽徑，歧義區域長度和回答問題為組內因素，進行重復測量方差分析。

句型主效應非常顯著（F（1.653，62.828）=72.689， p=.000），事后LSD簡單效應檢驗表明，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均分為3.14分）和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均分為3.08分）都與非花園幽徑句（均分為4.81分）之間存在顯著差異（p=.000），但是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和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二者之間差異不顯著（p=.656），和母語者表現不同（Christianson et" al. 2001：384），無論是采用快速連續視覺呈現（Rapid Serial Visual Presentation， RSVP）的移動窗口技術范式，還是整句呈現方式，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與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之間都存在顯著差異。歧義區域長度對二語花園幽徑句理解有顯著影響（F（1，38）=12.592， p=.001），對短歧義區域的句子理解（均分為4分）顯著地好于長歧義區域的句子（均分為3.36分），說明二語學習者回答問題的正確性隨著歧義區域距離變長而顯著降低?；▓@幽徑句句型與歧義區域長度兩因素交互作用顯著（F（1.958，74.422）=3.199， p=.047）?；卮饐栴}主效應極其顯著（F（1，38）=129.298， p=.000），表明在復合句內，對從句和對主句的理解存在顯著差異，回答主句問題正確率（均分為4.90分）顯著地好于回答從句問題正確率（均分為2.46分）?；▓@幽徑句句型、歧義區域長度和回答問題三因素的交互作用顯著（F（1.941，73.746）=3.693， p=.031），但是只有回答問題和花園幽徑句句型兩因素交互作用顯著（F（1.725，65.544）=32.489， p=.000），而回答問題和歧義區域長度兩因素交互作用不顯著（F（1，38）=1.376， p=.248），表明二語學習者理解句子的從句和主句部分隨花園幽徑句句型的不同而存在差異，但是不受歧義區域長度影響。

為進一步確定三因素的交互作用，我們分別對從句和主句問題正確率進行重復測量方差分析。在回答從句問題中，不同的花園幽徑句句型之間差異顯著（F（1.454，55.266）=75.622， p=.000），事后的LSD簡單效應檢驗表明，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均分為1.49分）和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均分為1.69分）都與非花園幽徑句（均分為4.19分）之間存在非常顯著的差異（p=.000），但是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和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二者之間差異不顯著（p=.176）。歧義區域長度主效應顯著（F（1，38）=5.740， p=.022），歧義區域短的句子（2.72）理解正確率顯著地好于歧義區域長的句子（2.20）?；▓@幽徑句句型和歧義區域長度的交互效應不顯著，受試在3種句型中都是理解歧義區域短的句子好于理解歧義區域長的句子。在回答主句問題中，不同的花園幽徑句句型之間差異顯著（F（2，76）=16.243，p=.000），事后的LSD簡單效應檢驗表明，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均分為4.80分）和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均分為4.47分）都與非花園幽徑句（均分為5.42分）之間存在非常顯著的差異（p=.000），但是語用合理性花園幽徑句和語用不合理性花園幽徑句二者之間差異呈邊緣顯著（p=.093）。歧義區域長度主效應顯著（F（1，38）=14.394， p=.001），歧義區域短的句子（5.28）理解正確率顯著地好于歧義區域長的句子（4.51）?；▓@幽徑句句型和歧義區域長度的交互效應顯著（F（1.981，75.288）=6.456， p=.003），在非花園幽徑句中歧義區域長短之間的差異大于兩種花園幽徑句中歧義區域長短之間的差異。

回答問題確信度均分見圖4。對各個條件的從句問題回答確信度均分都在4分左右，表明受試對問題回答都比較確定，對錯誤的Yes回答比正確的No回答確信度略高一點。對各個條件的從句問題回答確信度均分都在4分左右。

5 討論

回答問題、花園幽徑句句型和歧義區域長度的3因素交互效應顯著，表明中國學習者在理解二語主、從句時，所受二語句子是否存在花園幽徑現象，以及在不同花園幽徑句句型中歧義區域長短的影響不同。在回答從句問題時，歧義區域長度在3種花園幽徑句句型中作用方式相同；而在回答主句問題時，歧義區域長度在花園幽徑句和非花園幽徑句中作用方式不同，非花園幽徑句中歧義區域長和短之間的差異更大，表明二語學習者理解句子時和母語者相同，并非所有的句子理解難易度都相同，也并非句子所有部分理解的難易度都相同（Levy 2013：79），我們將根據該結果，探討二語花園幽徑句的理解模式。

5.1 二語花園幽徑句效應

在花園幽徑句中，無論從句后接續主句提供的信息是語用合理的（如例②，為了論述和對比方便，重復為例⑥），還是語用不合理的（如例⑦），二語學習者對從句的一般疑問句Did the man hunt the deer回答時都錯誤地認為答案是肯定的，和非花園幽徑句例⑧存在顯著差異，表明二語者花園幽徑句的閱讀方式和母語者閱讀方式相同，都是依據延遲關閉原則，采用漸進方式進行，把新讀到的詞項掛靠到當前正在處理的短語上，同時把詞義整合到已閱讀部分、已理解的句義中，而不是等到閱讀完整個句子后再繼續句子意義理解。 在閱讀到例⑥的the deer時，延遲關閉原則禁止the deer掛靠到時間狀語從句之外的短語上，否則會導致提早關閉，即詞項hunted進入后就關閉時間狀語從句的論元結構，盡管hunted可以用作及物動詞，后面可以接賓語；而是要求把the deer掛靠到以動詞hunted為中心語的VP上，分析為hunted的賓語，因為hunt作為及物動詞的使用頻率高于作為不及物動詞，而且hunt后沒有逗號標明其為不及物動詞；并進行意義整合，“當那個人捕鹿的時候”，語義合理，從句理解完成。當繼續閱讀到ran時，發現該動詞缺少主語，如圖1所示。這時二語讀者須重新分析已經閱讀完的部分，把the deer作為ran的主語。英語不像形態豐富的意大利語，可以省略主語，也不像無形態變化的漢語，即使有具體語境時，也不能省略主語。如果該句中the deer作主語，就不可能是hunted的賓語，hunted在此句中只能用作使用頻率較少的不及物動詞。二語學習者雖然能夠正確地把the deer重新分析為ran的主語，回答Did the deer run into the woods的正確率達70%，但他們仍很難“走出”花園幽徑，把時間狀語從句錯誤地理解為“這個人捕鹿時”，而不能正確地理解為“這個人捕獵時”，正確率只有25%，例⑥和例⑧之間存在非常顯著的差異。

⑥ While the man hunted the deer ran into the woods.

⑦ While Tom baked the hot dog cooled in the fridge.

⑧ While the director filmed the extras the actor recited the lines.

5.2 二語花園幽徑句理解中的語用合理性失效

二語花園幽徑句理解不支持題元結構選擇假設。根據該假設，語言系統處理器最終能夠解析句法結構歧義句子，包括句法結構暫時歧義的花園幽徑句，獲得語用最合理分析。雖然在例⑨a中，句子“Susan寫信時，那封信從桌子上掉了下來”，主、從句之間的語用合理，二語學習者和母語者一樣，很容易誤入花園幽徑，而且難以找到花園出口，從錯誤的“寫信”理解中走出來，因而不會把從句正確地理解為“Susan寫作時”。但是，在例⑨b中，Tom在烤熱狗時，熱狗就不可能再在冰箱里冷藏了，主、從句之間的語用不合理：熱狗放在冰箱里冷藏，那么Tom就不可能烤它了。如果語用最合理分析與采用延遲關閉原則的最優句法分析不相容時，則句法結構必須重新分析，采用提早關閉策略，即the hot dog是cooled的主語，而不是cooked的賓語。雖然母語者在理解語用合理性和不合理性句子時存在差異（Christianson et al. 2001：368），但是二語學習者在理解兩個條件的句子時不存在差異（p=.656），表明他們在理解二語句法結構復雜的花園幽徑句時，幾乎動用了所有的認知資源，而無暇顧及句中的語用合理性信息，不支持“淺層結構假設”。

⑨ a. While Susan wrote the letter fell off the table.

b. While Tom baked the hot dog cooled in the fridge.

5.3 歧義區域長度對二語花園幽徑句的閱讀影響

中國學習者閱讀二語的花園幽徑句時，和母語者一樣也采用重新分析模式（Ferreira， Henderson 1991b：744），歧義區域越長，他們在花園幽徑上迷失方向的時間就越長，也就越難找到花園的出口，因而更難正確地理解花園幽徑句，導致例⑥和例⑩之間存在顯著差異，讀者把例⑥理解為“那個人捕鹿”的概率顯著地低于把例⑩理解為“小丑在玩球”的概率。

⑩ While the clown played the balls that were bright and colorful fell on the ground.

根據重新分析模式，在閱讀到動詞hunted時，其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的兩個句法結構和相應的論元結構都被激活。在短歧義區域條件下，句法解析器采用延遲關閉原則，加之句中沒有逗號，把例⑥中的the deer作為直接賓語和動詞合并，hunt的及物動詞結構被采用。當hunt為及物動詞時，其題元結構中有施事和受事兩個題元角色需分派，分別派給主語the man和直接賓語the deer，此時不及物動詞hunt的題元結構開始衰退。在句法解析器緊接著接收到消歧信息輸入ran后，顯示此前建構的句子結構不正確。如果句法結構不正確，題元結構也必然錯誤。選擇性重新分析假設（Rayner et al. 1983：367）認為，題元結構處理器發現錯誤時，會“建議”句法解析器重構新的句子結構，即采用備選結構，把例⑥中的hunt作為不及物動詞進行結構建構，不及物動詞hunt的論元結構才是該句的合法結構。在此題元結構中，hunt只有一個施事論元角色，分派給the man. 在短歧義區域條件下，在題元結構處理器分派錯誤的題元角色后極短時間之內，句法解析器就接收到消歧字符串ran，此時的備選題元結構衰退時間很短，因而仍可非常容易獲得。相反，在長歧義區域條件例⑩中，歧義區域的中心語the balls后面是由5個單詞組成的關系從句，表明歧義區域中心語和消歧信息fell之間相隔5個單詞的閱讀時間。換言之， the balls被錯誤地指派為受事的分析，保持了5個單詞的閱讀時間之后，句法解析器才從fell那里接收到消歧信息信號。因為經過很長的閱讀時間，備選的、正確的題元結構即使沒有衰退殆盡，也已經大量地衰退了。因為此時備選的、正確的題元結構及相應的句法結構可及性很低，所以重新分析變得越加困難，對例⑩的Did the clown play the ball回答Yes的概率顯著地高于例⑥回答Yes的概率。該結果支持重新分析模式的預測：被指派題元角色的歧義區域中心語與引發句法和題元結構重新分析的消歧信息距離越長，句子重新分析的難度就會越大。

6 結束語

中國學習者在閱讀二語句子時采用漸進方式進行，在閱讀花園幽徑句時，遵守延遲關閉原則，往往會誤把后一個子句的主語分析為前一個子句動詞的賓語，導致后一個子句因缺少主語而結構殘缺，因而必須對句子結構重新進行推導，即句法解析器把前一個子句的動詞重新分析為不及物動詞，賓語從中剝離，掛靠到下一個子句，充當主語；語義處理器則須把謂詞指派給賓語的受事論元角色收回，其論元角色重新由下一個子句的謂詞指派。如果歧義區域長，二語學習者雖然能夠成功地將前一個子句的賓語重新分析為后一個子句的主語，但是他們很難對第一個子句進行重新表征，因而無法正確理解前一個子句的意思。本研究對英語教學的啟示是，閱讀第二語言對語言加工系統提出更高的認知要求（Dussias， Scaltz 2008：509）。本研究結果表明中國學習者英語句子結構分析能力偏弱，導致在閱讀結構較為復雜的句子時，所有或幾乎所有的認知資源都用于處理句法結構，沒有多余的認知資源處理語用信息，也就很難正確理解句意；如果他們能夠熟練進行二語句法解析，就會有更多的認知資源去處理語用等信息，這將有助于提高其閱讀能力。

本研究的實驗句只涉及花園幽徑句中的延遲關閉句型，數據是離線的理解，中國二語學習者理解花園幽徑句中最少節點掛靠句型是否存在困難，離線的錯誤理解是否表現為在線的消歧區域閱讀時間更長，或注視時間更長，或更大的P600波幅，這些都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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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24-06-10【責任編輯 謝 群】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項目“中國學習者二語非常規照應語在線加工的神經認知機制研究”（23YJC740075）和2020年度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二語照應成分在線加工對比研究”（2020SJA2082）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電子郵箱：tous_wd@just.edu.cn（吳迪）